剑舞翩跹-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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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言慢语地一路说下来,翩跹竟是悉数点出账务错乱之处,无一不中,连做假账的手法也有意无意中透出了几分,惊得管事们只觉上面坐的不是个没有嬷嬷训导过的娇娇小姐,而是个浸淫商场多年欺上瞒下的油滑掌柜。他们却不知道翩跹也曾一手掌握过繁复的钱物往来,在百花楼的日子里又与陶芊芊交游,古今两次经验加起来无非就是那几分手段,又如何瞒得过她去。
初次理事,翩跹倒也没有准备太难为人的意思,不过是言笑晏晏地设了个套儿,可怜管事们除了一人知道叩首表示自己为小姐效力不辞辛苦外,剩下的却是都顺着翩跹的话头儿表示自己如何辛苦,直接被夺了差事发配去赋闲,令其手下顺位顶上。
待到事情安排停当,翩跹方才笑吟吟地看向蓉娘,“如此,蓉娘对翩跹可能放心了?”欣慰地点了点头,蓉娘亦是微微笑道,“想不到小姐在外面八面玲珑,在内务上也是举一反三。既是如此,我也不多留小姐在此了,只等小姐晚上大展身手便是。”
终于摆脱了蓉娘的谆谆教诲,翩跹伸了个懒腰,纵起轻功飞往梅林。梅林虽以梅为名,所纳却并非寒梅一种,夏有夏腊梅争相吐艳,秋日也并非没有枫染微霜。眼下刚刚入秋不久,青翠的枝叶却已被逐渐侵蚀,就连林中静静伫立着的唯一一抹雪白也被如血夕阳染上了金红霞辉。
衣袂破空之声传来,西门吹雪并不回头,负手淡淡道,“既是事毕,你可有话说?”形式奇古的狭长乌鞘依旧在背上被巧妙而实用的绳结守护着,显然剑的主人只是一直站在这里,并不曾拔剑出鞘过。
迎面被来了这么一句,翩跹有些怔忡,立时想起了昨日中午那一番旖旎,顿时羞得脸颊绯红,仍旧故作镇定道,“我既然来了,自然是想通了,只不过一些女儿家的秘密,想必你也不会想知道的。”
“非是要你事事不可隐瞒。”连女儿家的私事都被翩跹拿出来当挡箭牌了,西门吹雪自然不好再多问,遂只开口道,“祭祀之事蓉娘已同我说过,今夜你径直去便是,若有庄内事务不解之处,蓉娘与段叔皆可询问,不必拘泥。”
这便是明明白白在交权了,翩跹咬了唇,小心翼翼地探问道,“你不觉得这些事情会分去我的精力?”昨日思前想后,翩跹不再排斥自己原本的身份,第一反应当然不会是幽怨人剑之别,而是考虑到紫禁之事将近,把心思分出去考虑内务,怎么看都是有些不务正业了。
转过身来,西门吹雪唇角带着三分笑意,“难道你会?”苍白如玉的手指握住剑柄,锵然一声,雪亮的剑光骤然闪耀在碧空下。足尖点地,翩跹应声跃起,精致的绣鞋踩在剑尖,粲然一笑,“定不负君所赐。”一朵剑花挽起,剑气激荡处,地上已然只余一袭素衣,一双绣鞋。
剑主杀戮,方才从琐事中脱出,翩跹原本就有郁气,此刻放松身心融入寒兵之中,只觉神清气爽,引动剑身嗡鸣如沧海龙吟。心意相通之间雪亮的长剑随着凌然的一袭白衣穿梭于枝叶之间,簌簌然如秋风扫叶,寒意森森,飘飘然如孤月横江,清冷亘远。剑光忽而迅如惊虹闪电,忽而凝如苍岩墨松,剑气挥洒之间动静相宜,偏生疾时招招式式依旧分明,缓时仍旧无人得窥全貌。
漫天飞舞的枝叶骤然止住了飘飞的舞姿,凛冽的剑光归于无形,接着缤纷的红叶和着青翠的同伴携手在空中编织出条条逶迤的锦缎,托着纯白的衣袂缓缓下落,却没有一分沾染上去,及至落地之时,湿润的林地间已是铺满了柔软的天然地毯,层层叠叠,煞是好看。
叶雨未尽,翩跹幻出身形,也不顾那搁置一边的绣鞋,纤巧的玉足踏在地上,双手叠在后颈仰面望天,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数日以来,无一有今日酣畅淋漓。”
“你心中此时并无盘根错节,你我心意如一,自非前日可比。如此一战,方不负叶城主一番盛情。”收剑回鞘,西门吹雪坦然道。
说到盘根错节,翩跹皱了皱眉道,“那皇甫公子在此亦是滞留甚久,九月十五之期将至,京城想必到时候更是鱼龙混杂,不如早日动身,以免宵小所扰。”顿了一顿,又低声道,“京城繁华,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看到了。”
西门吹雪对皇甫逸并无好感,因为皇甫逸的某些言行甚至对此人颇有微词,兼之翩跹所言并非无理,遂颔首道,“今日事毕,明日便可启程。”
得到了西门吹雪的承诺,翩跹心中大定,对于有心人来说一月之期似短实长,而对于翩跹来说,足够她找到应该找的人做好她能做的事情了。
月色清明,水波潋滟,随着祭文在红烛上逐渐燃尽,同时收到蓉娘使过来的眼色,翩跹打量了一下围拢过来的侍女们,轻轻一笑,施施然坐在栏杆边早已摆好的荷叶交椅上,淡淡道,“奉命守在我和庄主寝居附近的都有谁?”
人群中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一个年长的侍女昂然而出之后,便有四五个人陆续碎步出列,给翩跹见了礼,为首的侍女娇声道,“婢子们一向安分守己,却不知小姐有何吩咐?”
“昨日有一名男子闯入我室内,幸而为我制服。你们既然能够被派来伺候起居,想必并非耳聋目盲之辈,放纵外人擅闯内室,不知该当何罪?”嗤笑一声,翩跹厉声斥责道。
“来人并未惊扰到庄主,小姐您现在不也是好好的,婢子们何罪之有?就算有罪,也不是小姐您能论的。” 为首的侍女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在台面上说,比如之前皇甫逸得以潜进翩跹卧室一事是段总管有意纵容,只是寻辞争辩。
淡然一笑,翩跹击掌三下,玄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水阁间。墨十一朗声道,“侍女青依逞口舌之利,妄议尊上,疏于职守,屡教不改,当逐出万梅山庄,请小姐替庄主处置。
”
论起万梅山庄实际上最为人敬畏之人,不是不理庄内事务的庄主西门吹雪,也不是一般只隐于幕后的段总管,而是一向赏罚行令的墨十一。西门吹雪授意翩跹处置庄内事务,也把墨十一送了过来,而之前还敢和翩跹顶嘴的青依,此刻一张花容已经失去了血色,却连出言讨饶都不敢,只是俯首跪地,听候发落。
赞赏地看了墨十一一眼,翩跹悠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尝了一口,方才道,“既是屡教不改,该怎么样便怎么样吧。这次新送进来的都有谁?”眼见一排少女应声走出,翩跹刚要开口,耳边就传来凝成一线的传音,“桂花酒清甜易醉,庄主明日便要启程,小姐还是不要多饮的好。”
无奈地看了一眼墨十一,翩跹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心知若是自己执意不允,见过自己醉态的西门吹雪定然会知道此事。被禁酒的少女眼波一转,些微的不满尽数化作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压了下去。刚刚入庄不久的少女大多并无武学修为,如何经得起翩跹刻意的气势压制,多半双膝一软,径直跪倒,便是勉强能够支撑者也无不低眉垂首,莫敢仰视。
摩挲着桌上底层还有一点残酒的酒杯,翩跹侧头望向蓉娘,笑吟吟道,“蓉娘快别看月色了,倒是替翩跹出个主意啊,该走的人走了,该增补上来的也该补上来不是?”
蓉娘之前还有些不满墨十一的突然出现,见翩跹把挑人的事情吩咐给自己,便也不再介意,毕竟这才是真正的权力。目光扫过面前一排少女,用心挑了十来个人,分别安排给翩跹和西门吹雪伺候起居,也就退回了一边。
该立威的事情做完了,翩跹也不再为难人,让人把准备好的吃食酒水抬了上来,又摆放了投壶、花签、牙牌等玩闹物件,兼有置备好的金银锞子及若干各色小物件作为奖品,领着一堆半大不小的姑娘们笑闹起来。玩闹之间最容易滋生亲近之心,翩跹又知道在适当的时候输个几处,不仅收拢了人心,还当着墨十一的面得意地被灌下了几口酒,可谓是一举多得。
☆、入京
看着桌边全神贯注地擦拭长剑;连自己坐到他身边也没有抬头回应的男人,翩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虽然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还用清茶漱了口以保证身上没有一丝酒气;但是怎么就忽略了墨十一这个无处不在的密探呢。刚刚答应了要坦诚相对;就被发现了擅自饮酒,也难怪西门吹雪要生气了。
室中悄寂无声,红红的烛泪顺着烛身缓缓流淌,聚积在烛台上;宛若点点梅瓣。静谧的夜色;晕黄的烛光,总是能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开始还在托腮思考怎么解释的翩跹很快就被对方微微抿住的唇角吸引了注意力。都说男人最性感的时刻就是他认真做事的时候,练剑的时候因为要凝神于心神相合不能分心观察,眼下却没有那样的顾忌。
黑如夜色的长发并未束起,丝缎一般披散在雪白的长衫上,将原本冷峻的轮廓衬托得柔和些许。男人身周若有若无的剑气弥漫在室中,在旁人只觉凌厉冷锐,对于翩跹却惟觉亲切。抛开繁复的思绪,翩跹试着将自己柔软的纤手搭上了微冷的臂膀,感受到默许之后,头也轻轻靠了上去。雪白的丝帕顺着西门吹雪的手势一点点拂过剑身,就像有人在轻抚着自己的脊背一般,催人入眠。
灯花爆起,右肩一沉,西门吹雪随手把丝帕抛在桌上,还剑归鞘,顺势抱起不知何时已经沉沉睡去的翩跹,举步就要走向床榻。
屋内的阴影中传来一声尴尬的轻咳,明知道会让庄主不悦,墨十一还是硬着头皮进言道,“小姐如今既非年幼,又未过门,男女同处一室已是逾礼,岂能同床共枕?还请庄主送小姐回房。”
见西门吹雪毫无停步之意,墨十一连忙大喊,“庄主您可以不拘礼法,但是您也要为小姐设身处地地想想啊?”
“嗯?”尽管只是一个单音,但是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还是停止在了拉开床幔的那一刻,墨十一擦了擦冷汗,趁着西门吹雪已经难得的迟疑一鼓作气说下去,“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并不是可以用剑解决的,比如人心,小姐将来如果要名正言顺地接管庄内事务,必须能够服众才行。想要使人信服,无非才德二字,小姐的才华自然不必多提,但是对于女子来说,德行更会带来好的名声。您固然可以禁止众人议论,但是一旦小姐被认为失德,就很难改变在众人中的形象,旁人的议论带来的纷扰,这不是上位者可以阻止的。所以为了小姐的未来,还请庄主送小姐回房休息。”
“我与翩跹本为一体,他人妄言,与我二人何加?”眯了眯眼睛,西门吹雪不以为然道。
“小姐现下沉睡,人事不知,庄主又何必替小姐做主,若是小姐事后得知,也未必会开心啊。”顶着不知何时充斥了整个房间的凛冽气势,墨十一单膝跪地,努力抬起头大声道,“您和小姐再亲密,毕竟还是两个人啊!”
同样清冷如水的月色透过窗棂洒落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女孩幽幽地述说声似乎还在耳边,“我不仅仅是你的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呐。”不知压抑了多久的声音带着平日里不会出现的苦涩,全然看不到天真活泼的影子。西门吹雪低头看去,怀中的少女安详的睡容和醉酒后挑眉自嘲的神情重合在一起,嗓子里吐出的低沉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你说当如何?”
‘
萦绕在周身的压力散去,墨十一卸下了浑身劲力,只觉衣衫已经湿透了半边,起身道,“若是庄主今夜不愿送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