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坚] 基因炸弹-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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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　第11期　　　…　’94科幻征文
李学坚
　　　　人类现在已不再祷告“上帝保佑”，然而，却存在着一个威力比上帝还大的造物主：人口电脑。
　　　　仙居星，位于仙女星系边缘。人人过着神仙的日子：男不耕女不织，整个社会完全依赖于工业制造。山水湖泊天空地层，处处融汇了人类的文明，被人类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改造。如今，依靠无所不能的工业制造，人类所要做的只是“一按电钮”：要吃什么，按一下电钮即造出来，保证原汁原味；要穿什么，按一下电钮即造出来，保证天衣无缝，要玩什么，按一下电钮即造出来，保证让君尽兴……就是几个世纪以前被誉为“爱情结晶”的孩子，现在也“一按电钮”了——一是女人怕生小孩痛苦，二是精子和卵子自然结合会带有许多基因缺陷，三是人口电脑要改进受精卵的基因，确保每个人都一生无病，健康长寿。
　　　　经过人口电脑修改过的受精卵，发育成人后确实可以活上二百多岁直至机体自然衰老死亡。但是，为了避免衰老带来的疾病和痛苦，实际上，人类总的平均寿命只有一百二十岁——人口电脑行使了造物主的权力，在每个人的制造过程中埋进一颗基因定时炸弹，引爆时间即人的寿命是随机赋予的——但是遵循一个原则：全人类的寿命分布呈理想正态分布，且总的平均值保持在120岁。人口电脑这个有形的上帝时刻关心着他的臣民，一旦某人的寿命终了，电脑就会起爆基因炸弹，使其在不知不觉中安然死去。人的寿命是绝对保密的，而且只指定一个人与电脑接触，这个人就是大法官。大法官可以在陪审团的监督下对某一个人的寿命进行修改，这样做只因为，一旦有人犯下重罪被陪审团判处死刑，他可以更改罪犯的寿命而及时引爆基因炸弹，履行“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的法律程序。
　　　　我们的故事就发生在大法官阿法身上……
　　　　阿法和妻子阿花走进儿子阿神的房间时，阿神正全神贯注地趴在娱乐机上玩“太空探险”。
　　　　阿法塞给儿子一个苹果，这是地球上土生土长的苹果。在“一按电钮”的时代，这样的机会可不多，阿神欢呼雀跃地在爸爸、妈妈脸上各印上一个吻后才小心地咬了一口。阿法和阿花爱怜地看着儿子珍惜地品尝着苹果，谁也没有说话。阿神虽然不是阿花身上掉下来的肉，但人口电脑赋予他的感情基因确保他和父母间的感情浓似几个世纪前的亲生母子的感情。
　　　　不一会儿，阿神还是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吃掉苹果，转过去玩他的娱乐机。阿法和阿花交换了一下目光，走过去关掉了娱乐机。
　　　　“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阿神。”
　　　　“你说吧，爸爸。只要我能帮上忙，我一定会尽力的。”
　　　　“不是帮我的忙，是你自己救自己。你已经十四岁了，你觉得生命有意义吗？”
　　　　“太有意义了。我一直盼望着快点长大，娶个妻子，然后和她一起徒步去旅行，听说沙漠深处还有一些人靠种植作物生存。”
　　　　“好样的，有志气。你肯定能救你自己的。”
　　　　阿神听爸爸说了两次“救自己”，才感到有些不大对劲，看着父母，一脸的严肃。
　　　　“发生了什么事，爸爸？”
　　　　“是这样的，宝贝。爸爸偶然看见你的寿命，只剩半年多了。”阿花说着眼圈红了。
　　　　“救救我，爸爸！别让那可诅咒的电脑杀了我……”阿神惊恐地扑进阿法的怀里，阿花转身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
　　　　“坚强点，儿子。”阿法紧紧地抱住儿子。
　　　　“把电脑里的寿命改掉，爸爸……”
　　　　“这不是办法，儿子。没有强有力的理由，陪审团那些叔叔、阿姨不会把钥匙交出来的。要更改寿命，其他26位陪审团成员必须把他们的钥匙同时插入锁孔才能开启锁定装置。”
　　　　“振作一点，宝贝。我们再想办法。”阿花爱抚地摸着儿子的头发，轻声地安慰。
　　　　“是的，我们已经有了办法，”阿法看着儿子充满希望的眼睛说，“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犯罪。”
　　　　“你是说，叫我去犯罪？”
　　　　“不，是我去，宝贝。”阿花坚定地说。
　　　　“妈妈犯罪那又怎么样呢？”
　　　　“法典说，所有大案的证人不能在结案前死去。”
　　　　“即使妈妈犯下大案，结了案我还得死呀。”
　　　　“不，孩子，我们要让案子在八十年以后结案。”阿法把儿子和妻子招到电脑前，从资料库中找到一段海岸线。
　　　　这里是仙居星最美丽的海滨风景区——当然是经过人工改造的，不过改造得天衣无缝。这段风景区做得如此之好是因为这里生产“风景窗帘”。所谓窗帘，实际上是一块玻璃，很特别的玻璃，光在玻璃中走得特别慢。“窗帘”不过十二毫米厚，但光要走八十年。把窗帘的一面朝着一个景点安放，它就能记录下这个风景点八十年的风风雨雨。八十年后，从它的另一面看，就得到八十年前的风景。
　　　　“你们看，这里是风景区最僻静的地方，游人极少——我说极少，是因为只有一个。我调查过，她叫阿格，一个28岁的女孩子，每天傍晚都在这里散步，她会好几次经过这悬崖。”阿法指着悬崖顶上的一条小路。悬崖下，汹涌的海水猛烈地拍击着笔直的崖壁。
　　　　阿法接着做了布署：一家三人在悬崖附近的山坡上等待时机，当阿格出现在悬崖上时，妻子和儿子立即迎上前去，自己则转过山坳。阿花猝不及防把阿格推入海中后跟着跳下去把她淹死；阿神则跑回来找父亲，假装喊父亲救人，并按父亲的指示，离开现场去寻找“急救按钮”向救援中心求救。
　　　　“这就是大案，儿子。在救援中心调查事故发生原因时，你只要说亲眼看见妈妈把阿格推入海中，那你就成了这起谋杀案的唯一证人，因为当时我已转过山坳去了，什么也看不见。”阿法顿了一下，加了一句，“万一，我只是说万一，万一阿格没被淹死，你必须咬定是她把妈妈推下去的，这样才对我们有利。”
　　　　“照你这么说，不淹死她不行吗？”
　　　　“不，儿子。那只是万一，是极坏的估计。阿格不死就不成为大案。她死后，有证人说她是被谋杀的，将开庭做公开调查。然而妈妈和她无冤无仇，谋杀动机不存在，与证人目击事实相矛盾，只好寻找物证。我们选择作案现场在这里，就是要故意留下物证。你们看，这里是“八十年区”，487号和1059号窗帘正好面向现场，它们也目击了事件的全过程，但是，它们要过八十年才能提供事实的真相，也就是说，这个案件要过八十年后才能结案。”
　　　　“我懂了，爸爸。但是——妈妈不是要被关八十年吗？”
　　　　“不，原则上说她谋杀阿格的动机不大，并且，大法官的亲属享受‘嫌疑豁免’，她不会被关的。”
　　　　一个阴霾密布的傍晚，风景区“八十年区”出了一起人命案。当大法官阿法在阿格的帮助下把妻子阿花从悬崖下拖上岸时，她已经断气了。在这里，人失足掉入海中淹死是常有的事，但是，死者的儿子阿神在向救护中心讲述事情经过时，有一句话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阿神说他亲眼看见阿格把妈妈阿花推下悬崖！
　　　　公诉。开庭。
　　　　开庭这天，仙居星万人空巷，纷纷拥向法庭。你想，在“一按电钮”的时代，人享乐还来不及，哪还有心思去谋杀别人？这是数百年不遇的新鲜事。
　　　　休庭会议好不容易结束。仙居星的居民通过摄像机镜头，紧紧地盯着陪审团发言人那一张一合的嘴。
　　　　“……陪审团认为本案存在如下疑点，因此未做出判决。第一，被告人阿格基因正常，与死者亦无任何利害冲突，因而谋杀动机不明；第二，阿法赶到现场时阿花已死在海中，阿神是唯一的证人，其证词是否带有感情色彩尚需核实。”
　　　　陪审团作出如下决定：第一，保护证人；第二，赐予被告人阿格和证人阿神自由之身，回家等候重新开庭；第三，阿法对本案回避……
　　　　一年过去了。
　　　　一年的时光使阿法父子走出了阿花死的阴影，使阿神也忘却了夭折的恐惧，重新对生活充满了渴望；使阿格这个29岁的女孩子变成了阿法的新婚妻子。
　　　　然而，一年时间没能使陪审团忘记这个案子。终于有一天，仙居星再一次万人空巷，人群如潮水般涌向法庭。
　　　　阿花一案重新开庭了。
　　　　大法官的席位空着，阿法列席在旁听席上。他怀疑地望着物证席上竖立着的风景窗帘，心里嘀咕道：“难道工业制造也会出废品，八十年窗帘成了一年的废品？”
　　　　陪审团主席一拍惊堂木，宣布开庭。陪审团发言人走向物证席：“……阿格谋杀阿花一案得以在今天重新开庭，完全得益于科学，得益于‘发明电脑’对科学进步作出的贡献。在案发现场附近，有两幅风景窗帘，八十年区的487号和1059号同时目击了事件的经过。按常规的做法，本案将在八十年后开庭，而如今，‘发明电脑’发明了一种方法，可以使光子在玻璃中的运行速度加快一百万倍，也就是说，八十年的路程，半个多小时就走完了。这是第487号窗帘，让我们看看它能告诉我们什么……”发言人一按电钮，窗帘上的画面飞速地变换着，一片模糊。观众席上的人紧紧地盯着风景窗帘，生怕错过那新鲜而富于刺激的一幕。画面渐渐地慢了下来——阿格从悬崖小路的这一头往那一头慢慢走去，一面眺望阴霾下汹涌的大海。阿花和阿神出现了，他们飞快地向阿格迎上来，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阿花把阿格撞落崖下，并跟着跳了下去，阿神慌慌张张地回身跑去。两个女人在海中激烈地搏斗着，阿法飞奔过来，跳入海中，和阿格一起把阿花的头猛往海水里按……
　　　　阿法本是人们心中崇拜的偶像，但不幸的是，在制造阿法的过程中，有一条随机生成的、固定的基因炸弹挂上了他的感情基因片断，良好的感情基因变成了“有婚外恋情绪”的感情基因，使阿法滑入了已被禁止了几个世纪的婚外恋的感情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