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戈之城-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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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苏一皱眉头:“都统这是……”叶浩郑而重之:“这法子虽然省力,但对付老黄,自有对付老黄的办法,不能委屈了他。我要他真正的服气!”
子苏眼中泛过异彩,这少年稚容未脱,此话却掷地有声,尤其眉宇间英气勃发,已颇见丈夫峥嵘。其余众人也是大异之,曾几何时,这少年已经长大如此。
“老黄,对监军的判决,你有什么话可说?”叶浩一挑眉头,问道。
老黄咽下口唾沫,道:“迂难营风气如此,大伙儿嘴无遮拦,从来没有以言语获罪的道理。监军就此要砍老袁脑袋,全营将士都不会服气。”叶浩颔首道:“算你说得有理,袁远就不追究。”坦然望向老黄,“那么,本都统的军令,你可要遵守?”一语既出,四座皆静。老黄威望素著,是一众反对者的中坚,现在一个毛头小伙,开口不容转圜,要他遵从号令,这岂非自找无趣,更有甚者,两人当面摊牌,势必再难缓颊。
孰料老黄龇牙一笑:“都统乃是全营认同,所发号令,自然一体遵从。”叶浩已做好翻脸准备,不料如此轻松,一怔之后道:“今日我军攻城,是要引出敌人主力,在城外决战,然后以马阵奇术,一举击溃对手。飞鹰人龟缩惯了,一见不对,就会躲回城里。我需要一支敢死队,到城下去挑衅,然后牢牢牵制其主力,待战机成熟,才可大军出击。”
老黄望他一眼,饶有深意:“这可是九死一生的活计。”
叶浩飞快接道:“如此重任,迂难营中也只有你老黄可以担当。”
老黄大笑数声,问道:“这可是你的真心话?”叶浩坦然答道:“没人可以否认这点。”老黄颔首道:“冲你这句话,我火里血里滚上一遭又何妨!”他朝袁远大声喝道,“老袁,你可愿意陪我走上一遭?”
袁远胸中热血直沸:“我这条命就搭给你老黄了。”
“好兄弟!”老黄大力一拍袁远肩膀,头也不顾,径往帐外走去,擂响中军大鼓,一时营众奔集,聚成几圈,绕在他周围。
老黄脱掉盔甲,扯开衣裳,露出肌肉虬结的上身,扬声道:“我老黄不是营长了,但还是迂难营的汉子。现在都统令我率一支敢死队,去引出城里的突古狗,谁愿与我一同前往?”一语激起千层浪,千余人毫无犹豫,同时奋臂扬声,要求参加敢死队,一时群情汹涌。真是振臂一呼,云集响应。众人齐喊“营长”,拼命前拥,唯恐老黄没选上自己。
老黄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他稍静心绪,喝道:“中部将士列队!”迂难营几战下来,中部损伤最重,现今只剩百余人,俱是骁勇之士,老黄一贯使着顺手,也就选了他们。百余条汉子应声出列,气势昂藏,脸上全是激动兴奋。迂难营本就是死囚亡命,个个不惧生死,只怕仗打得不过瘾,现在有老营长统率,去向突古狗报仇雪耻,自然个个兴高采烈。左右二部则一脸憋屈,怪老营长偏心,耷拉着脑袋,羡慕地看着中部袍泽。士气回复之后,迂难营仍是虎狼之师。
老黄召来两个兵士,耳语一番,两人领命而去,不片刻,便抬着一口箱子回转。老黄一剑劈开箱盖,登时珠光宝气,眩人耳目,俱是金锭宝石。众人瞠目结舌,不明所以。
老黄不看一眼,扬声道:“这次是九死一生,我老黄不会亏待大家,这箱珠宝是我多年积蓄,今日一战老子十有八九丧命,轮不到享用了。中部弟兄们一人一把,若能活着回来,到帝都清和坊也能嫖几个月。老袁,你先来取!”袁远哈哈大笑,也不客气,上前抓起一把:“老子也没福享用了,左右二部弟兄,拿去快活吧!”随手往空中一撒,漫天珠雨金霰,纷纷砸落,却没一人去捡。中部众人依次上前,有样学样,金玉撒得漫山遍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眼睛生疼。
老黄收起黑色巨剑,头也不回,带着中部众人,径往辕门口开去。左右部众自觉排成两列,一齐举刀向空,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中军帐中,众人默然看着这一切,神色复杂难明。即便叶浩也热血沸腾,尤其老黄离去的背影,高大坚定,竟让他联想起老爹——匠师那日舍身战秦伯,也是如此气概。一刹那间,叶浩竟想出声阻止,终于苦苦忍住。环顾帐中诸人,无不目含敬意,雪姨眼角更有一线湿润。唯独监军子苏,神色淡然,不带一丝烟火味。叶浩心中一冷,想起雪姨的话,这子苏是仙宗人,肯定不会在意自己这些人生死。
红石听到警讯,率领羽威登上城头,夜鹰、克勤二人随侍。此次迂难营集结兵力,单攻北门,从城上俯瞰,但见旌旗招展,阵列俨然,兵士斗志昂扬,无有丝毫靡态,最前是一列攻城器具,投石机、撞车、云梯木一应排开,气势宏伟,根本不像新败之师。夜鹰观察一会,道:“敌军的确没获增援,只有千余人马。”克勤惊咦道:“他们哪来这么多马匹,老天,竟全部是骑兵!难道想跟我们来场野战?”
红石不答,转问夜鹰:“你怎么看?”夜鹰也是一脸不解:“迂难营虽然彪悍,若论骑兵战力,拍马也难望我们项背。此中必然有诈!”
红石双手撑在墙堞上,沉吟道:“看他们的架势,攻城器具都摆上来,分明有恃无恐。难道真不怕我飞鹰铁骑,还是在摆空城计?”
夜鹰迟疑道:“那匠师之子身负神通,是否要把我们诱到城外,可以从容收拾?”红石默然不语,这也是他的顾虑,迂难营所谓后着,也仅止于此。但有秦伯保证,大可不惧。
正此时,克勤惊呼:“他们动了。”迂难营中,一支百人骑兵策马冲出,大剌剌地,径往城下开来。兵士三人一组,持着巨幅白幡,飘扬招展,蔚成奇观。当头者骑黄骠马,背负巨剑,领着兵士一列前冲。
“是迂难营长!”夜鹰眼利,老远便认出来。红石眯起眼睛,打量这老对手,待得敌军逼近,问道:“他们那白幡上似乎有字?”骑兵冲到五百步远,勒马列阵,白幡上字大如斗,一无激荡飘扬,便可看得清晰。红石疑惑道:“似乎是突古文?”这时,夜鹰与克勤都已看清,脸色涨得通红,城头军士更有怒骂出声。红石淡然问道:“都写着什么?”
克勤愤然道:“什么‘突古狗’、‘飞鹰鸡’,更骂我们胆小如鼠,龟缩城中,还有背信弃义,小人不如。”饶是夜鹰沉稳,也怒喝道:“两军交战,也没这么骂的!”
红石嘿然笑道:“迂难营费尽心机,无非就是要迫我们出城一战。”
夜鹰犹豫道:“那少年神通无敌,飞鹰铁骑也难抵挡。”红石一挥手,决然道:“就他迂难营会算计么?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那少年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结局更要残酷。”夜鹰二人精神一振,问道:“城主有什么妙计?”红石不答,取过一支令箭,喝道:“夜鹰听令!着你率一千骑兵,杀出城去,先驱散城下挑衅者,然后捣毁敌人攻城器具!”
夜鹰衔令而去。克勤却闷闷不乐,嘀咕道:“又是夜鹰,我几个月没遛马了。”红石莞尔一笑,一反峻刻,拍了拍他肩膀:“仗会有你打的,先给我安静候着!”
一千铁骑穿过吊桥,风驰电掣,径往挑衅者捣去。老黄呼哨一声,百余人丢弃白幡,驭马向西逃窜,却非退回中军所在。夜鹰一愣,率军尾随直追。老黄所部坐骑,均是遴选而得,较之突古烈马也不逊色。放缰奔驰之下,夜鹰只能望而兴叹。正要掉头不顾,这小撮骑兵又缠上来,用古怪的突古语恣意痛骂,更抽冷子放上一排箭雨。
如此三番五次,饶是夜鹰镇定,也怒火中烧,将骑兵分成三队,张成一口大袋,专心歼灭这群讨厌鬼。但迂难营收容亡命,个个鬼精也似,又胆大无比,每每在夹隙中逃生,更抽冷子放箭。
夜鹰无奈之极,根本无法抽身,去捣毁攻城器具。而迂难营中军也不动如山,坐看那小队骑兵游弋在死生边缘。
叶浩与子苏策马阵前,伍汉及一众头领环侍左右。子苏默察局势,道:“是时候添把火了。”叶浩微一颔首,令工程兵调定诸元,发动投石机,骤雨冰雹也似,向城头倾泻。
飞鹰城高七丈,绝多石弹只砸在墙根上,一阵阵隆隆巨响,城头士兵震耳欲聋。克勤愤懑地道:“他们这是在示威!这些清蒙猪,一得意便要猖狂。”红石摇头道:“这是在激我们出城野战!”若是夜鹰在场,当能立时领会他意图。迂难营始终不出中军,实为隐忍其锋,要待己军倾巢而动,再配合方仙术天威,给予致命一击。
克勤眼巴巴道:“城主,该给这班清蒙猪一点教训了!”
红石看他跃跃欲试,哑然笑道:“也罢,就遂你之意。你再领一千骑兵,与夜鹰配合,从左右两翼直捣其中军。”
克勤兴冲冲拿着令箭,一路疾奔,往城下蹿去。
“秦老,下面就靠您了。”红石周围无人,却向虚空言道。
一阵幽光环绕,全身黑色斗篷的秦伯平空现身,淡然答道:“只要那小子敢出手,我今日就把迂难营屠了。”
克勤率军出城后,绕到左翼,静待进攻命令。一千骑军勒马持刀,阵列俨然,单看气势,就足以把迂难营比下去。城头五色令旗摇动,夜鹰若循指令,应布阵右翼,无奈那小撮骑兵附骨蛆也似,牢牢缀在后面。夜鹰索性分出一百人,横里拦截,总算腾出身手,在右翼布下阵列。
在这两把尖刀的钳制下,迂难营就如待宰的羊羔。兵士虽知伍汉有驭马奇术,但纵眼望去,草原骑兵彪悍无比,马背之上,没有任何民族可以一较长短。叶浩一皱眉头,这少年如今重任在肩,竟有一种形之于外的沉静威严。“飞鹰骑兵果然气势非凡,两面夹击过来,我军形势不大妙呀。”他喃喃自语道。子苏却自信异常:“有伍汉的奇术在,敌军纵使增加一倍,也不足为虞。士气却是关键。”
叶浩打肿脸充胖子,强辩道:“迂难营弟兄何曾怕过!”子苏淡然一笑:“现在要取万全之策,就是让老黄缠住右翼,我们出其不意之下,只要一刻钟,就足以击溃左翼,然后回师歼击。”
叶浩断然摇头:“老黄只有一百人,正面迎上去,半刻钟都支持不住。”子苏从容言道:“慈不掌军,为将者杀伐决断,不能有丝毫私情。况且老黄散尽家私,以明死志,都统应成全他。”
叶浩心中一动,此刻竟浑无陷害老黄的念头。难道是早上那一幕,感动了他?不过这老王八可是老爹死敌,若不整整他,老爹九泉之下,也定难瞑目。他一时彷徨,想起以往种种,觉得老黄也并非那么可恨,非要置之死地而后快。子苏察颜观色,道:“都统对他仁慈,别人可未必这么想。否则昨天也就不会联合众人,一起逼迫篡权了。此人不除,都统在迂难营的权威如何也立不起来。”
叶浩心中一震,默然不语。子苏嘘出口气,知道打动了他。见到这少年时,原以为他不谙世事,只要诱之以利、胁之以势,应把握在股掌之间。孰料这少年竟能与幽门圣女暗通曲款,早前更是勃然一怒,竟让他难测深浅。到底是那人的血脉,大不简单呀!子苏在心中低叹。
叶浩召过传令兵,道:“传出旗语,让老黄拖住右翼敌人,不惜决死一战。”那传令兵一愣,直到叶浩瞪他一眼,才犹豫地挥动令旗,眼中却闪过不解、愤懑。
老黄被阻截在数百步外,再无有作为,正想绕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