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凰-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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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手,被碧城狠狠扭头躲闪开去。
尹陵低笑一声,忽然整个儿身子往下一压,活生生把她钳制在了臂膀间。
掰过脸。
狠狠掐了一把。
碧城一愣,震惊得忘记了挣扎,眼睁睁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鼻尖和眼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身上说不出的香味:“你……”
站在床边的舒和干咳几声扭过了脸,满脸的……同情和憋笑。
尹陵心满意足,笑眯眯道:“哎呀,没忍住呀。”
碧城:“……”
碧城尚在震惊中,尹陵却已经飞快地闪身退了开去,整了整道貌岸然的官服,目光也渐渐低沉下来。
房间里顷刻间静了下来。
舒和原本随意拨弄着琴弦,这会儿也停下了指尖,目光凝重地望向了门口。
沉静。
半晌,是尹陵低慵懒的声音:“陛下站在门口,是让微臣拜见好,还是不拜见好呢?”
舒和的手抖了抖,最终无奈垂了头:在这世上,敢以这样的口吻与天子对话的,恐怕只有尹陵一人。
门外沉寂片刻,倏地响起一阵低笑:“孤见尹爱卿嬉闹正酣,不忍打搅罢了。”
那是一个低沉柔和,只轻轻一句,似乎压着好些笑意,低低带了一些气息,像是春日里的刚刚融化的冰水汇流成的溪流。
这世上,就有那么一种人,只是出个声,便可以让人——如堕冰窖。
那是——!
碧城几乎是一瞬间抽紧了所有意识,原本温暖的被褥顷刻间如冰窖一般。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她面上的表情是否狰狞,不知道身上的冷汗究竟有没有把她彻头彻尾地覆盖,不知道灵魂被活生生撕裂究竟还能掀起多大的痛,她只是……小心地在被窝里伸手捂住了腰腹,完完全全地停滞了呼吸。
她……害怕。
如果说昨夜快要被扔进水里是深入骨髓的知觉恐惧,那此时此刻充斥着她整个身躯的是比那还要恐怖千万倍的绝望。
那……并不能会所是痛,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病症,可是每个毛孔里却像是被塞了千万根针一样。那是绝望,黑暗的,狰狞的,被撕裂成碎片的绝望。
谢则容。
那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却是她的炼狱。
她很没有出息在发抖,无法控制。而这颤抖在房门被轻轻推开的一瞬间到达了顶点!
谢则容……
谢则容!
房门被人“吱嘎”一声推了开来。
一抹衣摆在门边晃了晃,紧随其后的是一袭墨色的锦衣入了门。
那身影的衣衫上绣着细致无比的暗纹,宽摆束腰,精致绝伦。那是只有皇家才有的华贵。
碧城躺在床上,透过面甲,在尹陵和舒和的空隙之间,眼睁睁看着那一袭墨锦徐徐步入房内,看他缓慢的步伐每一步都在地上划过沉稳的弧线,一点,一点地靠近——
墨色暗纹的衣摆。
青黛色的玲珑环佩。
绣竹的宽袖。
还有盘龙的衣襟。
最后……是他年轻温雅的眉眼。
他的目光并不在她身上,而是朝向尹陵,嘴角抿了一丝微微的弯翘。
他道:“原来,你还藏了个司舞?”
正文 直面
原来,你还藏了个司舞?
碧城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慢慢地阖上了双眼,连呼吸都安静了下来。
房间里有一瞬间十分寂静,静得所有人的呼吸都异常清晰。
片刻之后,是尹陵的声音,他说:“微臣哪里敢藏?这孩子在面见陛下之前晕厥不醒罢了。”
谢则容沉吟片刻,轻道:“病了?”
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叫什么?”少顷,是谢则容轻柔的声音。
碧城的心跳漏了几分,等到感觉到床榻稍微沉了沉,她终于忍无可忍,睁开了眼睛。
她对上了一双波澜不惊的,深潭一样漆黑的眼。
她的双手藏在被褥之下,手心传来尖锐的触感,是指甲划入的刺痛。
幸而,神官府的面具遮挡去了她大半张脸,才不至于……让她已经不知道成了什么样的脸曝露在他面前。
僵持。
好久,谢则容低头笑了,他说:“莫怕,孤不吃人。”
碧城悄悄喘了一口气,却仍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缩在床上,透过面甲上小小的孔缝看着那张在噩梦中见过无数次的脸,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在成为小越的这一年多里,她幻想过无数次再见他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境,会惊惶无以复加,还是会憎恶得想要提刀杀之而后快,或者是根本吓得不敢看上一眼……可是真见到了,却并不是那样的心情。
人心之复杂,终究并非言语所能揣测。
片刻之后,尹陵笑出了声,他说:“陛下就饶了她罢,九岁稚童,见着尊驾怕是吓傻了……”
谢则容低眉一笑,眉宇间一片柔和。
“她叫小越,是南华府尹越占德的小女,微臣见她天资不错便带回了府。”
“小越?”
“是。”
“小越……”谢则容忽而微微沉了眼。
碧城忽而有些心慌,稍稍动了动,却对上了谢则容探究的眉眼。
他说:“摘下面甲。”
尹陵的脸色一变:“陛下……”
谢则容却轻声道:“尹卿莫不是不愿意?”
尹陵顷刻间白了脸色:“微臣不敢,可这面甲是……”
“怎么,尹卿不同意?”
怎么,尹卿不同意?
这几乎是称得上柔和的话语,却让整个房间顷刻间如逢腊月。
“很独特的眼神。”他冷笑,“孤倒不知,如今的九岁稚童竟然对孤抱着如此分明的……”
谢则容的笑容带了一丝丝凉意,他冰凉的指尖划过碧城的脖颈,稍稍用了些力气按下几许,才轻声在她耳畔接了两字:
“恨意。”
碧城浑身僵硬!
“说,你混入朝凤乐府,所为何事?”
“……”
“还是说,你在等孤亲自掀开面甲看一看,你是哪个乱臣贼子后裔?”
“…………”
“你还那么小。”谢则容的声音忽而轻软起来,他说,“派你来的人,倒也有趣。”
碧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呼吸越来越困难。
她早该想到的。
谢则容生性多疑,怎会允许一个不在他知晓内的司舞偷藏于此?更何况她的反应如此僵硬……
他总有一种奇异的属性,可以把生杀予夺的事情说的温柔细致,让听者自以为是窥见了他灵魂深处的笑意……可是,他其实是和尹陵全然不同的人,他从一开始在门外发现她,或者更早之前,就已经有了杀心。
可是此时此刻,她能否……
“陛下,小越她……”尹陵的声音终于慌乱起来。
“尹陵,这些年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谢则容冷笑,“你真看不出她的异常?”
尹陵沉默。
谢则容手上的力道更重,目光中俨然有了凌厉杀意,他道:“说,还是不说?”
碧城终于再也喘不过起来,绝望终于战胜恐惧,她颤抖着手拽上了他的手腕——“放……手……”
谢则容眸色沉寂,他道:“神祭之事,究竟是谁泄露的?”
“放……”
谢则容眸色一变,手稍稍松开些许,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你不知晓?”
再不挣脱,恐怕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碧城吃力地喘上一口气,终于破罐子破摔,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点声息:“则……容……”
谢则容果然神色一愣,掐着她脖颈的手一松。她就趁着这简短的空隙狠狠拽开了他的手腕,一口咬下!
一时间,血腥味铺天盖地而来。
“陛下!”“来人——护驾——”
顷刻间,房间里乱作一团,无数宫婢宫人慌乱地上前拉扯,可却没有一个人敢用力。就连尹陵,他也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切,傻了眼。
血肉在口齿间的味道凝结成了一股说不出的气息,碧城死死咬着,直到血液涌入咽喉诱发了抑制不住的咳嗽,她才狠狠推开了谢则容,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腿还在颤抖。
可她不在乎。
她站在床榻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面喘,一面死死盯着沉默的谢则容。
僵局。
谢则容才甩了甩鲜血淋漓的手,淡道:“你方才,叫孤什么?”
碧城遥遥看着他,稍稍镇定下情绪,摇头。
“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不是陛下问我叫什么么?”碧城低哑着嗓音答,“我姓越,我叫……越哲蓉。”
这是一个孩童的声音。稚嫩得像是春日里的嫩草,颤抖,如同寒风中里的灰烬。
碧城的口中是血腥味,腿脚仍然在发颤;几步开外的谢则容托着受伤的手目光深沉,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或细或粗的呼吸,还有无法遮挡的诡异感。
好久,才是谢则容的轻笑。
他说:“好个有趣的越哲蓉,你若摘下面甲,孤倒可饶你一命。”
看来,他是铁了心想要摘面甲了……
碧城防备地朝后退了几步,正僵持,忽然听见一个轻和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陛下安康。”
谢则容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下,静默片刻,道:“姜梵大祭司逗留朝凤乐府,所为何事?”
姜梵大祭司?碧城有些迟疑,目光越过谢则容死死盯着房门——
片刻房门被宫人恭恭敬敬地打开,一袭白衣在门外闪了闪,飘然入了房门,无名的权杖上系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带来一阵凉风……
那是……大神官!
大神官轻步到床边,柔和的目光落在碧城嘴角的血丝上,又看了一眼谢则容,低道:“神祭所需司舞身份特殊,故而须以面甲遮去容颜,待到神祭那日方可露出真容,还望陛下……海涵。”
谢则容一愣,良久才低笑:“大祭司无须多礼,只是这人来路……”
“我知陛下对神祭之事慎重,不过我神官府行事自有神官府的规矩。还望陛j□j谅。”
“姜梵……”
谢则容的脸霎时阴沉下来。
大神官却置若罔闻,他来到床边,朝碧城招了招手,轻道:“小越,来为师身旁。”
那是一种保护者的姿势。
温厚,宽仁,如同他垂下的宽袍袖摆。
碧城的心一瞬间静得像无风的湖面。她愣愣看着大神官的举止,忽而眼睛干涩得厉害。好久好久,才笨拙地迈步过去,下了床榻,抓住他的袖摆,站到了他身后。
谢则容的脸色变了又变,忽而笑了。他道:“孤登基之日,大祭司方出神官府,相识一年,倒未见过大祭司……如此举止。”
大神官低眉,眉目温和道:“我知陛下关怀皇后安危,还请得饶人处,且饶人。”
皇后……谢则容他……封后了?
洛薇?
碧城躲在大神官身后,被这两字吓了一跳,小心地从他身后探出点点脑袋探望,却意外瞥见了他脸上奇异的神色:
方才的谢则容冷眼冷面,像是地底的修罗上了人世道。可是此刻……他却忽然像被卸去了所有的力气,折断了所有锐刺一样。
一瞬间,他居然有几分……类似仓惶的神色。
良久,他终究开口,他道:“回宫。”
*
所有的司舞幼徒被尹陵聚集到了正殿之上,恭送谢则容回宫。
碧城站在最末,可是谢则容的目光却透过许多人,落在了她身上。
司舞幼徒中有人红了脸,有人小声地讨论起来:陛下频频往这边看,是不是看上了谁呀?
碧城悄悄拽紧了苏瑾的手往后退,缩到人群最深处才轻轻喘上了一口气:虽然他并未放弃。可是不管怎样,谢则容,终于走了。
谢则容走了,大神官亦是打道回神官府。一场闹剧总算是收尾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尹陵似乎已经从之前的狼狈中完完全全地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