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寝之臣-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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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秋苔低垂着头,眼中在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夏临轩这几句话让他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的沉默并没有让少年天子不悦甚至是发怒。夏临轩转头看了看四周的梅树,微笑道:“这里的梅花不好,这个时节,御花园中的芦雪轩才是赏梅看雪最好的所在。”
他说到这里,便凑近蒲秋苔,沉声笑道:“占地百亩,极尽奢靡的御花园,可是你心心念念感恩与效忠的景仁帝精心扩建的,却不料竟便宜了朕。”
蒲秋苔心中一跳,面上表情再也不能保持平静,但他也仅仅是眨了几下眼睛,又长又密的睫毛上,本已落了几朵微雪,此时随着眨动的动作簌簌落下,平添几丝柔弱。
夏临轩后宫中的嫔妃不多,却多是绝色娇媚之辈,他的宗旨便是:女人可以不用多,但必须是万中选一的绝色尤物,能够让自己在舒适的夜晚彻底享受和放松。
然而他从未想过,原来有的人只是轻轻眨眨眼,便可以流泻出天然一段风情,就如同面前这个瘦弱俊秀的沉默青年。
一定是对方的睫毛太长了。
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这刹那间有一丝心旌摇荡的夏临轩自嘲着为自己找了一个并不十分靠谱的理由,然后他从蒲秋苔的身旁站直了身子,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
“你身上就穿着这种衣服?”拉开了距离之后,夏临轩才注意到蒲秋苔身上那一领陈旧的斗篷。
想到自己也算是任人唯贤,庆朝投降的臣子中,那些尸位素餐只会溜须拍马的都让他踢回家种田。剩下那些有能力的,无不是在最适合他们的位置上,不能说富贵至极,却也都是家资丰厚,这般落魄的,恐怕只有面前这个蒲秋苔了。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此衣乃家母亲手缝制,臣……披在身上,就宛如在慈母身旁,比貂裘狐皮的华美大氅还要暖和。”
蒲秋苔已经收敛了所有的惊讶神情,淡然回应了一句,然后躬身道:“皇上万金之体,却微服至此,实在不妥,还望早回宫中,以免臣为龙体忧心。”
“你为朕忧心?”
对于蒲秋苔,夏临轩是有一点惭愧的。这个青年身为士林领袖,足可证明他有大才,然而自己强逼他入朝为官,却又因为明白他不肯真心出仕而生出了猜疑,所以将他放到国子监祭酒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闲职上。
他付出了变节和被世人唾骂的代价,可谓锥心泣血之痛,却只得到了猜疑和落魄,饶是夏临轩心如铁石,看着面前这瘦骨伶仃,似是没有一丝生气的青年,心中仍难免抱了一丝愧意。
然而此刻听到蒲秋苔说了这样一句貌似关心实则疏离的话,他心中却不知为何竟升起了一股愤怒,而他并不想控制这怒气,于是他踏前一步,盯着蒲秋苔的面孔冷冷问出了那句话。
蒲秋苔身子一震,旋即微微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呵呵,你为朕忧心?是不是连你自己也不信?不然你怎么不说话?”夏临轩得理不饶人,继续上前,眼看两人近在咫尺,蒲秋苔终于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一个刚刚吟出‘辜负故园梅树好,南枝开放北枝寒’,从内心里将朕的大名帝国和你的故国大庆朝划分的壁垒分明的人,好意思在朕面前说你为朕忧心?对大庆朝,你就是南枝开放,对朕的大名帝国,你就是北枝寒,是也不是?”
蒲秋苔再退一步,他无话可说,因为夏临轩说的就是事实。
但他也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了,违心出仕,本就是这位独断天子逼迫他的,又怎能奢望他的忠心?
夏临轩见他默认,心中更是愤怒,额头上隐隐跳出青筋,他竟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蒲秋苔的衣领,将他踉跄着拖到了自己的身边,一双深邃眸子带着暴戾的气息,狠狠盯着对方。
“少爷,皇……皇上……”
双喜惊叫了一声,却被小贝子一个眼神制止,两个侍卫走到他面前拦住他,不让他去打扰皇帝和蒲秋苔。
“臣仆未见过天颜,不懂事,请皇上恕罪。一应责罚,臣愿承担。”
面对着夏临轩的怒气,蒲秋苔心中反而平静下来,他想自己或许这样死了也不错,好过在这世上每日里挣扎煎熬,天知道他真是活得很辛苦,很辛苦很辛苦。
“你承担?他敢对着朕大呼小叫,这是大不敬之罪,你要怎么为他承担?抄家灭九族吗?”夏临轩冷笑,残酷的话语让双喜吓得一瞬间就瘫倒在地上。
“皇上若只是对臣有气,尽管处置了便是,千刀万剐也未为不可。和一个奴才计较,不觉着失了身份吗?”
蒲秋苔深吸一口气,或许是抄家灭九族这个字眼让他的心里升起了一丝恐慌,夏临轩终于看到那双古井不波的眸子中闪过了一丝情绪。
他放开了蒲秋苔,冷冷嘲笑道:“处置你?千刀万剐?你当朕是傻子?想激朕成全你的名士风骨和气节么?哈哈哈,蒲秋苔,别做梦了,你难道还没有认清现实?你已经出仕为官,是我大名的臣子,你的气节和风骨,早在你屈膝跪地接圣旨的时候,就荡然无存了。”
大笑声中,夏临轩毫不留情的撕开蒲秋苔心上最痛的那道伤口。而这句话也终于刺激到了一直表现淡然的青年臣子。
那张秀美温雅的面孔猛然间就没了一丝血色,蒲秋苔后退几步,怔怔看着夏临轩,他的拳头握的紧紧地,眼中再也掩饰不住那股仇恨和绝望,他就那样定定看着夏临轩,似乎是恨不得扑上来撕扯这位九五至尊的皮肉,来缓解内心那肝肠寸断的痛苦和无奈。
☆、第四章
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是白发苍苍的老父和母亲,是淳朴憨厚的兄长和小弟,是已嫁为人妇的姐姐,还有那些活泼可爱的侄子侄女。
夏临轩满意看着蒲秋苔被自己刺激的大口喘气,那张惨白的面孔上渐渐染了一丝愤怒的潮红,却终于让他添了一丝生气。
“小贝子,传旨吏部,国子监祭酒蒲秋苔贬为翰林侍讲,明日起随侍君侧。”
夏临轩冷冷下着命令,然后他对不远处再次被惊得面色惨白的蒲秋苔笑道:“原本是要平调你为翰林侍讲学士,以你的学问,倒也足够资格了。只不过朕原先以为你是个老头儿,才授你国子监祭酒的官职,如今知道你这样年轻,却是不好给从四品的官儿。不过你放心,翰林侍讲随侍君侧,是个炙手可热的位子,比那些二三品的大员还要便宜呢。”
他说完,转身便要离去,却听身后“扑通”一声,接着蒲秋苔沙哑的声音响起:“臣……请皇上收回成命。”
夏临轩豁然转身,目光沉沉盯着蒲秋苔看,却见对方竟也褪去了刚刚的疏离和小心,倔强的与自己对视,似乎自己不收回成命,他就准备跪死在这里。
“让朕收回成命?凭你?一个无根浮萍似得蝼蚁小官?”
紧紧攫住蒲秋苔的下巴,夏临轩的语气阴寒入骨:“别忘了,你如今只是一个失节的降臣,你连曾经拥有的那些士林中的支持都失去了,你凭什么和朕讨价还价?”
蒲秋苔咬着嘴唇,痛悔如同毒蛇般在他的心脏上狠狠咬噬:早知今日落到这样一个生死两难身不由己的地步,他就该在国破之时纵身跃入秦淮河。只是双亲年老,慈恩未报,他身为人子,又怎忍心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受那锥心之痛?
夏临轩看着两道泪水从那双倔强漂亮的眸子中缓缓流淌出来,他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爱怜愤怒痛恨无奈,这千百种滋味竟似交缠在一起。
他猛然便将蒲秋苔推倒在地上,站起身大声道:“小贝子,今天就让蒲侍讲上任,至于住处,安排在皇城的衙署内。”
整个皇城共分为三部分,最大的部分自然就是后宫,仅一个御花园便占地一百亩。整个后宫加起来,占地近千亩。共有宫殿六十八处,其中仅占地三十亩以上的主殿便有十六座。
后宫相对的前宫便是皇帝主政的地方,上朝的乾坤殿勤政殿与皇帝寝宫养心殿以及南书房北书房等尽皆在此。
而夏临轩让小贝子替蒲秋苔安排的衙署,便是在这二重宫门外,皇城宫门内安置的三个衙门:内阁,军机处以及翰林院。
严格说起来,这三个衙门其实也就是皇宫一部分了,因此在此三个衙门中当差的人,都是天子近臣,便是里面一个跑腿儿的,身后也不一定就有什么样的势力。
而这三个衙门的后院虽然也有几间房舍,却是无人在此居住,除非轮夜当值,不然谁有那么大的殊荣,能在皇城内住着啊?
就连御前红人,内阁大学士沈朝青,也没有这份荣光。当然,以人家的地位,有皇帝赐得学士府,倒也用不着在皇城里住宿。
但是今天,皇帝金口玉言,特旨赐给了蒲秋苔这样一份殊荣,命他在翰林衙署里安置。别说蒲秋苔,就连小贝子,整个人都愣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这小太监目光复杂的看向那已经傻了的主仆二人一眼,然后屁颠屁颠跟着夏临轩离开了。
梅树下的蒲秋苔直到看见那些人走的不见了踪影,他一直挺直背脊跪着的身子猛然就瘫软了下去。
“少爷,少爷你看开些啊……”
双喜吓了一大跳,冲上去扶住蒲秋苔,却见他一只手紧紧抓着衣领,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忽然一口血喷出来,洒在面前晶莹的白雪上,如同绽开了几枝惨烈的梅花。
“让我死,让我死了吧……”
蒲秋苔撕心裂肺的吼了一声,只觉一个脑袋如同裂开了一般的疼,在吼出心底里那份渴望之后,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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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搬进翰林院的住处了吗?”
御书房中,夏临轩眼睛看着面前的奏折,心思却早已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小贝子一愣,旋即才醒悟过来夏临轩说的是蒲秋苔,连忙陪笑道:“估计还没有,皇上这才回来多大一会儿功夫?蒲大人怎么着也得收拾收拾不是?”
话音未落,便听夏临轩冷哼了一声道:“收拾?他是最会拖延的,你派人盯着点儿,朕要他今天晚上就搬过去。”
小贝子吓了一跳,怎么也不明白皇上怎的忽然如此雷厉风行?明明又不是什么朝政大事,不过是个臣子,还是个降臣的住宿问题罢了。
想当初选秀的时候,惠贵人艳绝六宫,为皇上所喜,皇后娘娘提议说让她提前进宫,皇上也没急成这样儿啊,还是让惠贵人依足了规矩在十天后进宫,如今快三年了,也只是封到贵人的位份。
小贝子一边走一边想着,嘴角不禁露出促狭笑意,心想这幸亏蒲大人只是个臣子,若真是后宫妃嫔,看皇上急得这模样,怕是一年不到就能爬到妃位上,啧啧啧,可惜了,可惜蒲大人是男人,皇上看上去对男色也没什么兴趣。
这小子出去找人办了事儿后,便又回到御书房,却见夏临轩已经扔下了奏折,在桌上轻轻叩着手指,见小贝子回来了,他便站起身道:“你去把内务府的库房册子拿过来。”
也就是小贝子跟在这位主子身边时日不短,饶如此,这史上最年轻的大内总管也张着个大嘴巴,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