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 花火 大合集-第2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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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是傀儡师,莫说她不信,传之天下,只怕也是信者寥寥。
归梦廊的主人傀儡师,以一手出神入化的傀儡之技震慑天下,如何竟会是这样年不过弱冠的少年?
然而他说是,她就信了他。
他伸手抚过她的长发,解下她面上轻纱,苦笑,低声道:“怎么会是这么个傻姑娘。”这样低的声音,仿佛耳语,仿佛呢喃,极远又极近,激荡在许多年后的岁月里,许是笑她,又或者,只是笑他自己。
他一直都叫她“傻姑娘”,从相遇之初到相识之终,以至于很多年以后,她路过长安,看见檐下躲雨的男子亲昵地为少女拭去发上雨珠,笑吟吟一句“傻姑娘”入耳,淡灰的雨铺天盖地,她在忽然之间,泪如雨下。
二 磨刀
而这时候傻姑娘还只哭丧着脸在归梦廊的微雨湖边磨刀。
夜探归梦廊之前之泺就已经在归梦廊外守了半月有余,被守门傀儡丢出去三十余次,每一次都让她更深刻地理解什么叫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在她的计划里,守门傀儡就是俗语“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中的小鬼,傀儡师是德高望重的前辈高人,绝不会与她小小女子一般计较,所以只要绕过守门傀儡进到归梦廊中,就必能求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原来这世上的事,有一才有二,有其父方有其子,有什么样的傀儡师,就会做出什么样的傀儡,守门傀儡这般古怪的性情,根本就和这个面目清丽的少年脱不了干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傀儡师没有拒绝她,只是留她在归梦廊里磨半年的刀,作为擅闯归梦廊的惩罚。
“磨刀须得半年么?”
傀儡师微笑着推开刀室的门,满满一室的刀,大如开山斧,小至厘针,墙上挂的,地上躺的,林林种种排得整齐,之泺忍不住怀疑,他是将全天下的刀,都收到了这里。
之泺哀怨地叹了一口气。
有面目俏丽的木傀儡经过她的身边,皆青衣,或端了珍馐美食,或携了陈年佳酿,或目不斜视,也有用余光偷偷打量她的,也许是因为这归梦廊中少有人来,只是之泺怎么看,都觉得那些目光里充满了幸灾乐祸。
也许她不是被傀儡师整治的第一人……
其实她不过就是想求傀儡师帮她制一串念珠而已。
“念珠?”这时候傀儡师就坐在刀室里,握一柄小小匕首,深碧的颜色,长不盈尺,照见他眼里的锋芒,一闪,如同流星。
他做过一串念珠,在很多年前。
一个女子将它送给她的心上人,然后她与他的情事因一个意外被揭露,那个英俊的沙门僧人被女子的父亲处以腰斩,他死的时候仍然紧紧握住她赠与他的这份情,他所不知道的是,她因此与他同受酷刑。
那样残忍的疼痛,直接逼疯了那个以骄傲和美丽名重大唐的女子。
如今这个单纯卤莽的少女所求,也是这样一串念珠么?手上一紧,刀锋直割进去,而全无疼痛,他垂了眼帘,只道:“你要一串念珠,无论他走多远,身在何处,你都能知道他的欢喜与悲哀,是不是?”
“是啊,就是那串念珠。”之泺抬头来,笑的时候两个小小的酒窝一闪,“我想知道他平安的消息。”
春日里的清晨,停了雨,轻的风吹进来,带了葱郁的青翠色,给她的笑容也染上那样明快的一种颜色。傀儡师挣扎许久,终道:“如果半年之内,你把这里的刀都磨亮了,我就帮你制一串念珠。”
之泺的眼睛亮起来,傀儡师转了身,她以为她能够,而他知道不可能。刀室里的刀,有一把是永远都磨不亮的,多年前他用这把刀替高阳公主制了她要的念珠,因为辩机的死,刀上染了血迹,莫说是半年,便是再多的岁月,也再磨不去。
那是岁月的伤。
他并不想让她得到这样不祥的一样东西,但是他想留下她,因为她笑的时候,那样明翠欢快的一种颜色,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满园子的木傀儡,载歌载舞,美酒佳肴,外面的世界过上一千年,在这里也如同一日,只是这里的一日,就如同一千年一样漫长。
没有人听见的地方,傀儡师的指抚过寂寞的六弦琴,他实在记不起,上一次有人来看他,是多久以前,原来就算是他这样孤僻的一个人,也有寂寞的时候啊。
而这时候微雨湖边的少女正奋力磨一把比她的手臂还要长的刀,哼哧哼哧,大滴的汗滴落,磨刀石变成深的赭红色,长发遮住她的眼睛,他便只能看到模糊的侧容,出奇清秀的轮廓。
之泺狠狠打了一个喷嚏,左右看一看,疑惑地嘀咕一声:“谁在念我?”
谁在念她,是出征的师兄么?
三 名字
对于自己和师兄沈毅的婚约,之泺一直觉得理所当然,他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她习惯他笑的声音,如同他纵容她的任性无礼,日久深长的默契,一旦别离,竟生出无穷的思念,她听说归梦廊的主人有这样神奇的本事,便忍不住带了师兄送她的太阿短剑从蜀中跑到长安来,只为一串念珠,或者是让自己心安。
不能心安的也许是雨夜里的初见,那样清丽的一张面孔,在沉黑的夜里沉睡,他仿佛一直都沉睡在这里,等一个人的唤醒。
然而春天里总是在下雨,潇潇的雨,润在长发上,就仿佛是落在掌心里,泛起微微的痒,一刻也摆脱不掉,而琴声又响了起来,在雨声里恍恍惚惚,那时太渺茫的一些东西,但是恍然又觉得是在指尖,只要她踮起脚,就可以抓到。
如同水里的月,镜里的花。
之泺甩甩头,想把这些念头都甩出去,好全力对付手里的刀,这是一把淡金色的小刀,长不逾掌,宽只一指,刀身上一抹诡异的红,像是雨水冲淡的胭脂色,看似华贵,刀锋却是极钝,连一张纸都划不破。
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东西呢?之泺愤愤地嘟囔,她觉得她一定是上当了,傀儡师果然不是好东西。
雨忽然就停了,光线也暗了很多,她诧异地抬头来,看见撑伞的傀儡师。他惯穿的白衣,纵是在这样狼狈的季节里,也没有染上一星半点的尘。
只在衣角,开了一朵极素的花,淡的胭脂色,就如同手上的刀。
之泺皱了眉,不待她出口,傀儡师已然轻笑,解答了她的疑问:“你现在磨的,是鸣洪刀。”
比太阿剑更久远的名字,传说与轩辕剑同炉,只因黄帝认为刀意太强,恐反噬其主,便要用轩辕剑毁去,不料那刀竟通了灵性,化作赤鹄消失于云际……当然那是久远的传说,并没有人能够证实。
“真有这么一把刀吗?”之泺迷惑地看着这个少年,他看起来并不比她更年长,但是静默的时候,眼睛里有岁月的影子。
“真有。”傀儡师淡漠的语气,就仿佛她手中所持的并非江湖中人人欲得之而后快的宝器,之泺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总是这样郁郁的形容,并没有什么时候特别高兴,也没有什么时候特别懊恼,仿佛所有的事都不在他心上,但是有时候,她想看他的笑容。
哪怕是初见时候那样嘲弄的微笑,也好。
他是和师兄全然不一样的男子,他和所有她见过的江湖人,都不一样。
如果说沈毅像阳光一样明朗,那么傀儡师就如月色一样皎洁,不染这尘世的尘埃,也不懂这世间的悲欢,她想象他畅然欢笑时候,就仿佛有银质的芒,在深黑的眼睛里,一层一层荡漾开去。
只是从来都没有见过。
之泺恍惚地想,这样好看的男子,一个人守在这里,他……会觉得孤单吧,因为孤单,所以常常来看她磨刀,单调的音符,和着风声雨声,偶尔的琴声,更多时候,之泺唧唧喳喳地说话,傀儡师像是在听,又好像没有,但是他在,她就会觉得欢喜。
师门养成娇纵的性子,性起就天南地北胡扯,忽地想起,问:“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呀,总不成一直喊你‘喂’吧?”
归梦廊里的傀儡都叫他“主人”,据说傀儡师的徒弟会叫他“师尊”,但是她既不是他做的傀儡,也不是他的弟子,她想要一个与众不同的称呼。
傀儡师游移的目光在她的面容上停一停,漫不经心地道:“我姓李,叫李隐。”
平常的名字,并不适合他飘逸出尘的丰姿。她偏头想一想,忽地跳起来,以刀锋指他:“你骗我!”
“哦?”傀儡师仰头看她,碧青色的阳光照进他的眼睛里,折射出无穷无尽的明墨色,“何以见得?”
“傀儡师都是没有名字的,即便是有,也不可能向外人透露。”之泺郑重地将这句道听途说的话复述给他听,而傀儡师只笑一笑,低头去,看着碧清的水,轻声道:“既然如此,你还问什么?”
既然如此,你还问什么?之泺怔住,她茫然地在微雨湖边磨了一整晚的刀,她问自己许多遍,可是总也理不清楚。
傀儡师的真实名姓,是傀儡师最大的禁忌,如同江湖中的武林秘籍,不是她可以过问的,可是她偏偏问了,明知道不会得到答案,她还是问了。
也许是因为,她想在他心里留下她的痕迹,哪怕只如洪鸣刀上极淡极淡的那一抹血色,只是那时候……她不明白。
四 纸鸢
这样一日一日的厮磨,归梦廊里永远没有外客来访,傀儡师也从来没有出过归梦廊半步,之泺也永远都是在微雨湖边磨那把该死的洪鸣刀,那仿佛是她所不能明白的一样东西,无论费多少力气,它都一如当初的钝。
磨得之泺脾性全无。
正草长莺飞的三月,天晴日好的时候,能看见碧蓝的天空下一只一只的纸鸢飞起来,争奇斗艳,排满了整个的天空,有时候是一只蝴蝶,有时候是一条大鱼,也有凤凰和麒麟,或者是美人。
蜀中的习俗,将纸鸢放飞,就能够把过去的积郁和不快放走,新的一年里会有大好的时光,之泺于是做了一只很大的纸鸢,上面描了清丽的眉目,喊了傀儡师过来放,清明的风,傀儡师侧脸看她明艳如春光的容颜,只悄悄叹了一口气。
这样粗陋的东西,也亏她拿得出手。
又有清晨,听到外头传来叫卖杏花糕的声音,之泺喜上眉梢,扯着傀儡师的袖子,笑道:“我请你!”
傀儡师啼笑皆非:归梦廊中多少精工细作的美食,这个傻姑娘却只心心念念外头粗陋的杏花糕。
出口却只道:“叫小二做吧。”
之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她说:“你不知道,杏花糕要有新鲜雨水的味道才好,归梦廊中没有杏花,做不出那样好的。”
她说得眉飞色舞,眼睛闪闪发光。
傀儡师默然,许久才道:“归梦廊中许进不许出,你若是当真要出去,无论为着什么因由,都再不能回来。”
之泺“呵”地笑出声来:“不出去就不出去!”
自然难不倒她。自小就是淘气的性子,三下五除二就攀上树,站在高的墙头往外吆喝一声:“我要买杏花糕!”
丢下三五个铜子,喜滋滋地将新鲜糕点揣在怀里,喜滋滋地去见傀儡师:“尝一块试试,还热着呢。”
傀儡师瞧了她许久,面上殊无笑容,只道:“放下吧。”
之泺失望地转了身,走出去很远,傀儡师收回目光,又看了盏碟中的糕点许久,拈一小块放入口中,味道并不如何好,但是有尘世的新鲜,和锐气。
就仿佛之泺。
不知不觉唇角上勾,勾出一朵笑。
起先留她在归梦廊中,只因为寂寞,多一个人,多一点声响,多一个背影,与他分享这样寂寞的年月,而后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上染了她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