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 花火 大合集-第18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那么瘦,苍白,行走在北方冬天冰凉僵硬的土地上,就像一匹离群索居的小马驹。有时他打个赤膊,在风里奔跑,根根肋骨凸起,嚓嚓作响。他闷闷不乐,很少说话。
孔融生长在一个艺术大家庭。家里人有画画的,有唱美声的,有搞篆刻的,还有写词作曲的。因为遗传,因为氛围,因为天资,孔融自年幼就也跟着学唱歌,弹琴,写字,吹笛子,画国画。只是母亲,她希望他读书成材,飘洋过海,在彼邦安居乐业。
母亲是江南女子,娇柔秀美,性格却倔犟。因了爱情,她背井离乡,孤身北上。她爱好昆曲,每天清晨,都会作舞台装扮,在院子里轻舞水袖,低低吟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表情寂寞,声音忧伤。
父亲不搞艺术,他经营公司。他对母亲的爱,是小心翼翼低声下气,甚至卑微下贱的。他对孔融却是严父姿态,高高在上,少亲近交流。母亲对父亲,一直淡淡,甚至是敷衍的。母亲全部的心,都放在孔融身上。
不经意间,孔融长到了16岁。当然,他必须长到16岁,他必定会经历那个阶段,自我意识觉醒,懂得独立与自主,开始强大与叛逆。他和父亲起冲突。父亲对他吼,你给我滚!正是夏天,孔融打着赤膊,光着脚,就穿了一条军绿色布裤子。他就那样走了。
他也没走多远,他丢不下母亲。他终于知道,母亲不爱父亲。和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无疑是痛苦的。他爱母亲,也同情母亲。他说,妈,我去老房子住,你跟我一起去吗?母亲摇摇头,不。她也不劝阻,也不安慰,只是替他打点衣物,叮嘱他,照顾好自己,天凉加件衣。
老房子很旧,房梁上蛛网遍结,空气里尘土弥漫。孔融的爷爷奶奶,爷爷奶奶的兄弟姐妹,孔融的叔叔伯伯大姑小姑们,曾经就住在这所房子里。母亲和父亲结婚后,全家人才搬离这房子。
院子里除了疯长一气的花草,还有一棵梅树。梅树很老,树皮干裂,枝条斑驳,若不是枝头怒放的梅花,真会以为那是一棵枯树。树下有一口古井,深不见底。孔融拾了块石头,投进井里,“咕咚”一声。孔融想,井底有什么呢?是谁用那声咕咚在回应他呢?
孔融仰头,梅花开得热闹,蜂蝶飞舞,他微微一笑。
矮墙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女孩,长头发,刘海齐眉,粉色镶蕾丝边上衣,她站在矮墙外,朝孔融嫣然一笑,说,我想折两支梅花插瓶子,可以吗?
良嫣然说,那就是我。16岁的我。红梅才开放的春天,就迫不及待脱了棉袄,换上了薄薄的春衫,还用人生的第一只唇彩把嘴唇涂成了淡红色。手腕上戴着一串翡翠葫芦,那是祖母留下来的,异常珍贵。
16岁的良嫣然,像春天一样美好。而孔融,被这美好打动了心。他爬上树为她折来两支红梅。良嫣然举着红梅,坐在井台上,和孔融聊天。她就住在附近一个新建的花园小区。她还说,红梅开了好几天了,但院子里没人,怪阴森的,她不敢进来。她又笑他,你怎么会住在这里?该不是狐狸变的书生吧。
孔融微微一笑。他发现良嫣然手腕上的葫芦,那只手腕洁白如玉,映得翡翠葫芦格外翠绿,他说可以不可以看看?良嫣然就取,她没坐稳,双手一挥,一声“咚”,葫芦手链掉进了井里。良嫣然说,不急,有事请找110。她拿出手机,打了110。
110真的来了。来为这个可爱的女孩打捞手链。
3。孔融内心的血液开始发热
110投下去一个像菊花开放的大铁钩,在井里搅啊,铁钩钩住了某个东西,变得很重。民警将铁钩拉上来,一具枯骨,露出井口。那串葫芦,不偏不倚,就套在枯骨的手腕上。套在手腕上的,还有一串金链子,带着一个金坠子。家里的孔姓人都有一串这样的手链。坠子上,镌刻着佩带人的姓名。这串链子上刻的名字是,孔家明。
孔家明是孔融父亲的弟弟,他的伯父。此伯父少小离家,流浪江湖,数年不闻音信。在孔融出生前一年,他忽然从南方回来,还带回一个姑娘。可几天后,他又像空气一样蒸发了。从此,再无消息。
全家人迅速朝老房子赶来。孔融的母亲,站在人群的边缘,像一片被风吹落枝头的叶子,摇晃着倒了下去。父亲脸色煞白,像一具木头。
往事就像一束阳光,照进黑暗的屋子,原先看不见的一切,都显形毕露。
孔家明带回来的姑娘,正是孔融的母亲。一个浪子,愿意为一个姑娘把心驻留,不是容易的事。母亲是真的太爱他了,义无反顾随他北上。北上才半个月,他就从她生命里消失了。没任何预兆,没留下任何话语,消失后也没留下任何踪迹。
仿佛只是梦一场。
伤心欲绝,这是一定的。
孔融的父亲,他来安慰孔融的母亲。他说,家明自幼就是没有担当的人,他是狼,野性难驯。一定是顾虑到未来生活的种种,婚姻,孩子,责任,他才逃走了。
母亲的手放在小腹上,小腹已微微隆起。她想,大约是的,他不敢担当,所以离去。她要这小生命,那是证明他来过她生命的唯一证据,不可磨灭。于是,她答应了这个前来安慰他的男人的求婚。她明知道,他是趁虚而入,但对她而言,对肚子里的小生命而言,这场婚姻,无疑是雪中送炭。
母亲苏醒后,父亲说的第一句话是,你骗了我。第二句话是,他是真的爱我。
孔家明的死亡原因已不可考,十几年了,线索都已不在。何况,孔家已习惯了他的不存在,所以,葬礼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母亲却从此素衣净颜,不再和父亲说一句话。而父亲,也终于因她的冷淡失去了耐心,他终日不着家。而孔融,似乎生父留给他的血液才开始发热,他渐渐地,越来越像少年孔家明。
4。她离他最近的那一片天空
良嫣然没敢再要那串葫芦,她把它埋在了梅花树下。埋掉葫芦的那个晚上,14岁的她,仰起她带着稚气的婴儿肥的脸,对孔融说,从此,我就是你的姑娘了。
但彼时,他们的身体,还洁净得仿佛冬天的白雪,连碰碰手指头,都怯怯的。
孔融依旧去学校,选他喜欢的课上,不喜欢的就离开。常常待在老房子里,弹着吉他,打着爵士鼓,高声唱歌。唱累了,就躺在井台上,塞上耳机,听歌,直到CD机发烫。他打井水来冲洗蓬勃生长的身体,一遍又一遍,他把头埋在井口里,大声尖叫。他坐在老书房的地上,读架子上那些蒙满灰尘的书,外国小说,乐谱,过期杂志。
旧房子墙上已画着大大的“拆”字,少有行人路过,但路过的行人都说这少年是疯子。
他疏远了朋友,不和同学讲话,也不招老师待见。他更少回家,母亲形容枯槁,日益憔悴,看到他只是流泪,他胆战心惊,害怕面对。
他孤身一人。
在他的生活里来来回回的,只有良嫣然。
她来为他洗衣服,为他烧开水泡热茶,替他去超市买生活用品,她坐在一旁,听他弹琴唱歌,陪他读书发呆。她还从家里带饭菜给他吃。她有个当官的父亲,家里有的是好烟好酒,她偷出来给孔融。孔融不要,让良嫣然拿回去。良嫣然不肯,就放在书架旁,堆了一排。
孔融像一棵闷声不响的树,努力朝天空伸展着自己的枝丫。而良嫣然,很想变成那一片离他最近的天空。她想,她愿意满足他任何要求,哪怕是无理要求。可孔融对她没有要求,他说,别管我,如果你真的爱我,就静静地陪着我。
孔融学会了抽烟喝酒,抽最劣质的,骆驼牌外烟,常常呛得他猛烈咳嗽,面孔涨得通红。他喝最便宜的散装白酒,辛辣微涩,一喝就大醉,醉了就躺在井台上,高声唱歌,唱U2,唱Bettles,唱小红莓,唱一切他喜欢的英文歌。他的英文流畅,不醉的时候唱来,颇有几分味道。可醉了,单词和音阶都在舌头上打结,缠绕在一起,纠缠不清。良嫣然有时听着会哈哈大笑,有时却会莫名掉下眼泪。
有一次,在黄昏,良嫣然在一旁演算数学习题,孔融在一旁看英文版的大百科全书。孔融走神了,他看着良嫣然,她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左侧别着一个蓝色的蜻蜓发卡,脸上的绒毛在夕阳里显得特别可爱。
良嫣然是一个好姑娘,有资格被任何一个好男孩爱上。她可以不必陪伴自己。是的,他也喜欢她,爱她,如果良嫣然的葫芦不曾掉进井里,也许,他们会像花季的少男少女一样相爱,纯纯相爱,没有阴影。
他叹息。起身拿琴,唱起了一首Neverna老歌,OH,my girl,don’t like me,OH,my girl,don’t like me……良嫣然听懂了,她没抬头,睫毛湿润。
5。去南方,便不再回来
孔融还是爱良嫣然的,他亦心存感激。他也会对她好。
阳光晴朗的下午,孔融会出去。一个人,在阳光里奔跑,跑到郊外去,找一堆干燥的草垛,靠下来,唱唱歌,打打盹。回来时,在田野里摘几束野花,带回来给良嫣然。他不是直接交给她,而是插在她窗台上的玻璃瓶子里。等她回来,走向窗台,便有惊喜。
良嫣然家住一楼,窗户很低,孔融能从打开的窗户里,看清楚良嫣然的房间,床上铺着太阳花床单,床头立一只白色大熊公仔。他每次都停留几秒,微微一笑。紧邻良嫣然的房间的窗户,是一扇大落地窗,摆设精美,装饰华丽,中间一张双人床。
他无意窥探,却在一个下午,看到床上躺了两个人,他们正在穿衣服。女人发现了孔融。她扣上衣服奔到窗边,孔融还没来得及逃走。
她认识孔融,知道他是良嫣然的朋友。孔融也认识她,知道她是良嫣然的继母。而床上的男人,不是良嫣然的父亲。
她打量孔融。这个少年表情桀骜,眼角隐隐有不屑。他让她感到威胁。她也知道,家里不见的名贵烟酒哪里去了。屋子里的男人也穿好了衣服,他穿了一身警服。
她对男人说,这个男孩是小偷,经常跑到我家偷烟酒。
一出警察抓小偷的游戏就此上演。他们果然找到了那些烟酒。他们和他谈条件。只要他闭口,不对任何人说起今天所见,他们就不抓他回派出所。
孔融拒绝。于是警察打了小偷。孔融的腿上顿时囤起淤青。他高声喊叫,邻居打了110。
良嫣然和她的父亲回来了,孔融的母亲也赶来了。
继母说,她在午睡,小偷入室偷窃,还妄图非礼。幸好做警察的前夫就在附近巡逻,接到她的救助电话及时赶到,才得以幸免。还说他是惯偷,他屋子里搜来的烟酒便是证据。
有警察做证。
孔融镇定地说,他们偷情。
良嫣然站在继母面前,说,烟酒是我偷拿出去的,根本不是他偷的!
良嫣然穿着白色绣太阳花的背心裙,露出细细的胳膊,胳膊上还有几块青紫,那是继母的掐的。但她的父亲从来不信,认为是女儿撒谎。孔融看到那些青紫,又气愤又心疼。所以这次,他一定要说出真相,他以为这样,良嫣然的父亲会让这个女人离开。
可是他太幼稚了。
一番争执过后,各家的事归各家。孔融被带回去,调查,录口供,折腾了一天,总算父亲打来电话,派出客气放人,回到家,父亲不问青红皂白,把孔融一顿狠打。他默默忍受,他知道,他打他,不为他,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