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长生-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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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果然……他们有事相瞒。
他眸光黯下,转瞬间又恢复平常。
何时这人才能明白,他早已不是孩子?何时这人才能相信,他早已获得保护他的能力?若他不做些什么,恐怕,他永远都不会在遭遇困境时想到依赖他罢。
用过早饭之后,初言便辞别了。洛自醉与唐三细说了后院之事,看时辰快到了,便换了朝服,带着洛无极去上早朝。
照旧,周丞相、简大学士等臣子见他仍然健健康康、谈笑风生,冷冰冰的目光几欲凌迟他。
所幸这日没什么国事待议,早早地下了朝。否则洛自醉可真没自信能泰然自若应付到最后。毕竟,他绝非感觉迟钝或者十分自我的人,被不少人同时以目光凌迟并非什么好受的事情。
和洛自节、黎巡说笑了一会后,他便乘马车出宫,前往外城正南面的太学。
历经九年的扩展,太学各科已初具规模,每科都有上百名学生,大多是寒族和平民子弟。原本重文轻武、重道轻技的学风也转变了不少。
原本洛自醉每五天便会到太学抽查学生的状况,不过,这回却已是隔了大半个月,连夏季入学考试也错过了。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马车才停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边。
洛自醉下了马车,望着门匾上书着的草体“太学”二字,生出些久违的和煦感来。
太学原址在内城。不过,五年前因学生过多,皇帝陛下便颁下圣旨,改建了一座皇家园林,迁移太学。洛自醉负责督建这所园林,保留了优美的风光,只是拆除了过于华丽的殿阁亭台,造了几座严正古朴的大殿和数十个用以寄宿的院落。
踏进正门,便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树林后便可见白墙黑瓦。绕过月洞门,就是太学正殿了。正殿分作数个厅堂,用以分开不同科不同学力的学生,便于老师施以最适当的指点。
洛自醉不仅给太学分科、分级、分班,还采用了课时制度。如同他上学时那样,上午四节课,下午三节课,中间有休息时间。而且,每六天可休息一日,每三十六天休息两日,清明前后可休息七日,中秋前后可休息二十日,从腊月十五到正月二十则是长假。
这天正是休息日,正殿中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学生,认真地看着书。
洛自醉和洛无极走过殿前,他们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行礼:“博士。”
洛自醉笑笑点头,看这几人面生得很,望望洛无极。
由于他缺席,洛无极担任了此次夏试的助考官。他向来过目不忘,记性好得出奇,只扫了眼,便道:“这是夏试新生,都是文科学生。”
“新生居然认得我。”洛自醉轻叹道。
洛无极待要回答,便听殿内传来一声轻笑:“太学博士,洛四公子,何人不认得?”
洛自醉笑望去,温雅端丽的女子款款走出内厅,正是黎巡的夫人柳雨星。九年前太学最初变革之时,她便辞去了史官官职,成为太学的史学先生和弦乐先生。洛自醉忙碌时,她便代他处理太学内事务,时而担任四试主考官。
洛自醉微微笑着,看她走下台阶:“黎嫂嫂,许久不见。”
“的确有一阵子不曾见栖风君了。”柳雨星福了福,柔声道,“今日又正巧赶在休息日来。若我在家歇息,你岂不是空跑一趟了?”
“素知嫂嫂疼惜学生,纵是休假也会到太学指导他们,怎会空来一趟?”
三人行至殿前青石广场的角落中。
“嫂嫂,方才你说的话……”
“据战大哥说,池阳上下,自三岁小儿到垂垂老叟,无不认得栖风君。这着实有些奇怪。”
“若百姓被人利用,对我生出仇恨,即便是小儿和老叟,也是刺客罢。”洛自醉笑着回道。看来,长公主一派早已设下各种置他于死地的计策了。然,不知为何,他现下却无半点危机感。
“……你最近瘦了些,过于劳累了罢。”
“是么。”停了停,洛自醉抬首望望空中那轮烈日,“大约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柳雨星只柔和一笑,自袖中取出本折子。
“有劳嫂嫂了。”
洛无极在一旁紧皱着眉。不止他一人发觉洛自醉的身体变差了,究竟他有何事相瞒?并非病痛,又不似单单只是劳累。
他正思考着,洛自醉已和柳雨星道别,举步向外走。
洛无极快步随上,盯着他的背影,盘算着该如何查个清楚明白。
两人快行至大门前时,便听后头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四哥!”
二人回头,就见洛家小妹洛兮泠如团白云般落在他们身后。洛兮泠已快九岁,生得秀丽无比。虽得洛家上下的疼宠,却没养成娇纵的性子,反倒十分聪敏懂事,更得六位兄长爱怜。
洛自醉牵过她的手,捏捏她鼻子:“羽芙,从乐科转到律科,可习惯些了?”
“刚去时还有些不惯。不过,三哥在家中教了我不少,如今已不会太吃力了。”洛兮泠甜甜一笑,又道,“四哥,你和无极何时能回府?五哥、六哥都去了昊光,娘寂寞得很。”
洛自醉和洛无极对视一眼。洛无极开口道:“公子这两日有些忙,再过些日子罢。我么,这几日挑个时间带你上街市逛逛。”
“好。”洛兮泠应道,又转回头仔细上下打量着洛自醉。良久,轻道,“四哥的脸色没以前好了,让大嫂给你开些药吧。”
“只是天气太热罢了。”洛自醉笑道,抱她坐上洛府的软轿,看附近摆了不少摊位,又唤洛无极买了些点心。
目送软轿远去,他才上了马车。
洛无极吩咐车夫赶往吏部官衙后,掀开车帘,一语不发,坐得离他远远的。
洛自醉见他脸色不甚佳,猜得几分,不禁苦笑道:“你还不知道我么?平素总提醒你命最要紧,怎会拿自己的身体生事?暂且还不必担心,时机若到了,我便都告诉你。”
洛无极闭上眼,仍沉默不语。
他的确在气这人信不过他,不依赖他,但更气的是自个儿空有能力,却无法让他生出倚仗之心。
洛自醉见状,只得在矮榻上躺下,小寐一会。
被洛无极叫醒后,瞧他的脸色仍然不太好,洛自醉轻轻一叹,走入阔别许久的吏部。
批示了些文书,唤来夏试新官一同用午膳,其间笑谈了一会,又与侍郎商谈了些密事,这才累得有些昏昏沉沉地回了宫。
回到紫阳殿,他的首件事便是——冲进卧房,换下朝服,躺在铺好的冰簟上。朦朦胧胧睡去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想到,果真,身体状况已不如从前了。看来,坦白的时机在三五天内便要到了。
再醒过来,已入夜了。
洛自醉将目光自窗外的星空转到软榻边。三日未见的皇戬正倚在榻边,一脸凝重,双目中尽是似乎要慷慨赴死的悲壮,翻看着两幅图。洛无极坐在软榻另一头,手中拿着本线装古书,眉锁得紧紧的,盯着书页的目光极为冷漠。
洛自醉坐起来,薄被自身上滑落,他垂首看了半晌,勾起嘴唇。
再看那两人——皇戬忍住不适感,看的正是那两幅人体解剖图。看来,太子殿下是想强行令自己适应太傅“渊博”的学识。而洛无极阅读的,则是不知从何处寻得的传奇志异小说。
见他醒了,皇戬放下两幅图,道:“太傅,您可知现在已是什么时辰?”
洛自醉迟疑一会:“戌时末?”
“亥时中。”
没料到自己居然睡得这么沉。洛自醉笑了笑,站起。唐三推门而入,古儿端着水盆,元儿端着晚膳,邓儿端着茶水,张儿端着点心,鱼贯而入。
洛自醉擦了脸,漱了口,吃过些东西,这才觉得略微精神些。
“以前太傅虽然也睡得多,不过,听说这几日更是疲惫,还是唤太医过来瞧瞧吧。”
“不必了。”洛自醉摇首,示意唐三等人退下歇息,自己倒了杯茶,慢慢饮了一口。
洛无极只抬了抬眉,沉默不语。
皇戬优雅地走至洛自醉旁边,坐下,忽然笑道:“啊,洛无极,我这才想到——明日下午,你定要空下。”
“又有何事?!”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这位,能在池阳皇太子殿下目露兴奋之色时,语气不善、一脸不耐地回话了。
“教馆!!明日我去选三名侍妾,一同去吧。”
“没兴趣。”
“洛无极,你脑中的女人若不变回寻常模样那还得了?!随我去!让我看看你眼光如何!”
“你选侍妾,干我何事?”
“一定得去!”
“不。”
“莫非你比较喜欢男子?”
“不是。”
“那就去!”
看洛无极不假思索地应答,不自觉间神色自然许多,洛自醉笑起来。这两人相处时,总与在人前的面貌不同。不过,也只有吵起来,才会有合乎年纪的举动和言语。
女子。
他不喜欢男子,那就是较为中意女子了。
一面在案几上铺开纸张,洛自醉一面沉吟。
或许,他不能太过自私。
他已选择洛无极作为旅伴,却并未给他选择的机会。应该让他认识更多的人才是。如此,他才不会像他一般寂寞、多疑、不安。
洛自醉磨着墨,垂眸笑道:“无极,既是殿下诚心相邀,你便去罢。”
洛无极闻言抬眼,静静地望了他好一会,才道:“好。”
教馆,位于皇城南面,紧邻户部、礼部官衙,是除京中世族女子以外,池阳所有女性生长、受教之处。举国上下,但凡哪家生下女婴,百日之内必须上报密门,由密门护送至京中教馆。直到她们出嫁之时,才能与家人相认再会。
女子在教馆能得到万全的养护。幼时不论家世,同样都修习礼、舞、乐、书、棋、女工。及她们十二岁时,由女官挑选其中容貌、资质上佳者留下,其余女孩儿便应世族、寒族、平民所求,半遂愿半强迫地嫁出。再至十五及笄时,女官便挑出其中更出色的女子,作为皇族妃嫔与世族功勋赐婚待选者,其余女子亦应各类求婚嫁出。约百名自十五到十八岁的绝丽女子们最终被留下,或一朝飞上枝头为凰,或入重重深宫,或白白度过三年岁月,命运全掌握在来到教馆的各色男子手中。
两位俊美的少年随着女官一前一后越过教馆的前庭院。
庭院布置得十分清雅,一群约五六岁的小女童正在玩耍。见有生人来,她们都好奇地睁大眼睛望着。
女官行礼道:“她们还是些不知礼的小丫头,太子殿下切莫怪罪。”
“怎么会。”皇戬轻轻一笑,饶是看过不少美男子的女官也不由得双颊晕红,垂下首。
又过了几座殿阁,遇见的女孩年纪也愈来愈大。瞧见这两个俊俏少年,她们都羞红了脸,煞是可爱。
皇戬满面春风地捅捅洛无极,显然已经陶醉其中。
洛无极只冷望了那些女孩一眼,轻哼一声。
“太子殿下,前头就是浮生阁了,合计有九十二位年纪在十五到十八的女子,都在里头候着。”
“好,你下去罢。”
女官福身,退下了。
皇戬遥遥望着座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的纤巧阁子,倏地收了笑容,冷肃无比地转回身——
“……父后,您来做什么?”
离他和洛无极约莫四五步远的月季花丛边,赫然站着当今皇后陛下,人比花更瑰丽,正笑盈盈地摇着折扇:“你选侍妾,我不放心。”
“太傅呢?”
立在后亟琰身旁的洛自醉有些无奈地叹口气,道:“如太子殿下所见,我是被迫与陛下同行的。”
洛无极瞥了他一眼,又冷哼了一声。
后亟琰弯唇笑道:“洛四,与其说我对戬儿的眼光有些好奇,倒不如说我想知道,怎样的美人才能迷住你。”
“陛下……”洛自醉忽觉一阵寒意袭来。此时正是六月,酷热难耐,他却突然觉着浑身发凉。循着凉意源头看去,洛无极大踏步走过来,虽极力维持平静、但仍难掩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