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传-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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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瑶花痛呼一声翻飞出去的同时,右脚飞起,踢中了伏日升的左胯。
细密而尖锐如丝的气劲自足尖直透入伏日升的身体内。
伏日升疾退。
他们隔了两丈有余对峙着。
姬瑶花固然是新伤带旧伤,很不好受;伏日升却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苦笑道:“我一向只知道神女峰的蹑云步踏雪无痕,如蹑云气,原以为只不过是一种轻功罢了,却不料伤人能如此之重,这应该是经你和姬瑶光改进之后的蹑云步吧?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们。”
姬瑶花深吸了一口气,定一定心神,方才说道:“方才伏师兄若不是一心想击倒我,又怎么会中我这一踢?只不知伏师兄是否还要再打下去?我却不想再奉陪了——”
她身形方起,却又停了下来。
伏日升身后,甘净儿的娇小身姿悄然出现。
二、
伏日升虽然拦不住一心要走的姬瑶花,有了轻功妙绝天下的甘净儿帮忙,那又大不一样了。
姬瑶花微微皱起了眉头:“净儿师妹,你这又是何苦?我若得到起云峰的驻颜之术,定会与你一道参详。”
甘净儿咭咭笑了起来:“姬师姐,我相信你是要与我一道参详起云峰的驻颜之术,只不过一定要我拿净坛峰的武功心法来换就是了。更何况阎罗王早就说过,起云峰的驻颜之术,是我练不成的,你说我会相信你许的这个愿吗?”
姬瑶花看看伏日升:“就算净儿师妹你不相信,也没有必要与伏师兄联手来与我作对吧?”
甘净儿摇头:“怎么没有必要?我的箭伤,现在还在痛呢,而且以后多半还会留下一道难看的伤疤。”
姬瑶花“哎呀”一声叫了起来:“这可奇了,净儿师妹,射你一箭的是凤师姐又不是我!”
甘净儿道:“我和凤师姐无冤无仇,她会射我一箭,说到底还是你挑拨的,我不找你又找谁?”
这一回轮到姬瑶花苦笑了:“其实你是不敢去招惹凤师姐,所以只敢将这笔帐算到我头上来是不是?”
甘净儿绷紧了脸:“随你怎么说,今晚你都别想走!”
姬瑶花略一思索,微笑道:“净儿师妹,有一件事情,本来我是不想说的,但是保命要紧,只好说出来了,日后罗师兄面前,还请伏师兄与净儿师妹多多美言。”
伏日升与甘净儿都是一怔。
姬瑶花又想玩什么花招?
姬瑶花的声音低得仅可勉强听见:“净儿师妹,罗师兄他现在自身都难保了,有些事情又怎么能看得清楚断得明白?”
甘净儿听得糊涂,皱着眉道:“你这话我可就不明白了。”
姬瑶花一笑:“罗师兄的太师祖,是仁宗朝的翰林医官王惟一。”
伏日升一边暗暗运气疗伤,一边答道:“这件事情似乎用不着你来解说吧?”
姬瑶花也许是在拖延时间疗养伤势,不过他也需要时间,不妨陪着她闲话。
姬瑶花接着说道:“王惟一以精通经络穴脉而闻名,仁宗天圣年间,曾奉旨考订针灸经络,著成《铜人腧穴针灸图经》三卷,颁布全国,以为天下郎中的范本。”
伏日升道:“这也是天下皆知之事。为了便于长久保存,这三卷图经还刻成了石碑,立在太医院中。”
姬瑶花道:“在书成的次年,王惟一又奉旨设计并主持铸造了两件针灸用的铜人,铜人上共有穴位六百五十七,穴名三百五十四。两件铜人一置医官院,一置相国寺,与三卷图经一道,都是天下郎中的范本。”
她话锋一转:“伏师兄可知道王惟一是怎么死的?”
伏日升还当真不知道,只想当然地答道:“人皆有一死,这又有何可怪之处?”
姬瑶花微笑道:“历代名医,若无意外之祸,每多长寿之人。譬如唐时孙思邈,寿至一百零三岁,无疾而终,世人传言是羽化而去。但是我和瑶光遍查典籍,发现松峦峰的历代人间药王,竟十有八九是盛年而逝!”
伏日升心神剧震。
姬瑶花又道:“远的不说,就拿王惟一来说吧。太医院对他的死因讳莫如深,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查出个端倪来。”
这一下即使是听得糊里糊涂的甘净儿也大感兴趣,睁大了眼,屏息静气等着她说下去。
姬瑶花道:“王惟一认为,人体穴道经络,变化无穷,功效也是无穷,他一心要穷尽其中精要,却苦于在病人身上下针,终如隔靴搔庠,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于是下定决心,在自己身上试针,甚至于一些上古以来无人敢碰的死穴,也要放手一试。给他下针的,便是他的弟子、罗师兄的师父。王惟一最终是死在自己的弟子手中,正因为这个缘故,他的弟子终生不敢言医,只传了一个徒弟来接承松峦峰的香火。”
伏日升与甘净儿都听得怔在那儿。
他们明白姬瑶花这番话可绝不是无稽之谈。
姬瑶花望向长街尽头隐约可见的药王庙的大殿:“罗师兄与他太师祖不同,最擅长的是炼丹。每一炉丹药炼成,罗师兄必定要亲自尝药,不如此则不能尽知其中变化。自他入松峦峰之门以来,这尝药可也尝了二三十年了吧。药之功用,原本是损有余而补不足。放在本无此病的罗师兄身上,只怕反而变成了损不足而补有余。二三十年下来,这药毒日积月累,便是神农再世,可也救不了他了。阎罗王制的药膳那么难吃,只怕就因为他的舌头已经死了,所以才食不知味。”
说到此处她又是一笑:“更何况神农氏本人也是中毒而死。”
甘净儿“咦”了一声:“奇怪了,天帝不是赐给神农一条能辨毒物的神鞭吗?怎么世人还传说神农氏是中毒而死?难道是因为那毒物连天帝的神鞭也辨认不出?”
姬瑶花轻叹道:“是药三分毒。倘若将有毒之物尽皆抿弃在外,这世上可就差不多没有药了。再说了,药王不亲身试药,还能算药王么?净儿师妹,你现在可否明白我的话?罗师兄他连自己的这道生死关都勘不破,又怎么能断定起云峰凭借毒物练成的驻颜之术是你练不成的!”
联想到阎罗王那张比他本来年纪苍老得多的脸孔,甘净儿意动神摇,踌躇不决地看看姬瑶花,又看看伏日升。
姬瑶花继续说道:“我言尽于此,希望净儿师妹你好好想一想。今晚我就不去见韩师姐了,免得净儿师妹你为难。我先走一步,两位请自便——”
缚仙索飞起,缠向她身后的一幢小楼,带着她的身形飘然飞向楼顶。
甘净儿没有出手阻拦。
伏日升目送她离去,长长叹息了一声。
功败垂成。
三、
姬氏老宅中,还亮着灯。
姬瑶花跃落在廊下之际,房内的人已经发觉她回来了,首先迎出来的是吴妈,嘴里絮絮念叨着,一边将她迎了进去。
房中赫然坐着小温侯、梁氏兄弟、朱逢春和凤凰诸人。
陪在旁边的姬瑶光,神色不太好。想来这些客人都不是他欢迎的。
姬瑶花一踏入房中,小温侯诸人都面带惊讶地站了起来,连带姬瑶光的脸色都是一变。
吴妈已惊叫起来:“小姐,你的脸色这么差,出什么事了?”
说话间她已看见了姬瑶花后背上渗出的血迹。灯光之下,白衣上的血迹煞是刺目。
吴妈才待叫起来,姬瑶花示意她安静,低声说道:“去备好药物绷带和衣服,等我小半个时辰就好。”
吴妈答应着去了,临走时还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小姐你可别硬撑着!”
不待其他人发问,姬瑶花已说道:“朱大人想必是陪小侯爷和凤姐姐诸位前来辞行的吧?”
年关在际,小温侯一行若是尽快动身,顺江而下,流急船快,出三峡不过一天时间,再飞马赶回汴京,也还能够赶得上除夕。
小温侯注视着她:“不错。不过临走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办。”
姬瑶花微微一笑:“是小侯爷那些不知所踪的朋友吧?虽然他们都是来找我麻烦的,我可并没有亏待他们,都好好儿安顿在一个地方。小侯爷什么时候要人,我这里一封飞鸽传书过去,那边就将人送到前头等着了。现在是否要人呢?”
小温侯答道:“我想我应该亲自去接他们。”
虽然其中不少人根本连小温侯的面都没有见过,顶多只算得上慕名神交的朋友,好歹都是为了替他打抱不平,才来巫山找姬瑶花算账、结果失陷在这儿的。他不能丢下不管,同样也不能就这样马马虎虎地将人要回来便算数。
凤凰和梁氏兄弟对此都视为理所当然,姬瑶花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与姬瑶光投过来的目光撞在一处,心中已明白彼此的感受。
小温侯知交遍天下的名声,不是没有道理的。
姬瑶花停了一停才接着说道:“论理本该如此。我也应该亲自去释放他们的。只是那个地方离巫山县城还有一天多的路程呢。我现在的情形,又不方便赶路。”
她提到自己的伤势,小温侯的脸色不知不觉间已经紧张起来,倒是让一旁的姬瑶光看得直皱眉,说道:“瑶花,你今晚都遇到些什么人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先进去——。”
小温侯打断了他的话:“既然如此,我就再等几天也不妨。总要带上他们一起走才行。”
梁氏兄弟相视而笑。
想必小温侯心中本来就是想多留几天吧。
姬瑶花的神情之间透着不自觉的疲倦。
她恍惚了一瞬,才说道:“韩师姐正在药王庙等我,我今晚却不能去见他了。若是明天动身去接小侯爷的那些朋友,一来一回,至少得三四天时间。怕只怕夜长梦多,人心易变,三四天之后,韩师姐若是变了主意,我可就白辛苦这一场了。”
她说得隐晦,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她要去见韩起云,绝不只是说几句话那么简单。
凤凰忍不住抢先说道:“我们这就陪你去见韩师姐。”
小温侯摆摆手示意她且慢。
姬瑶花现在的情形看起来不太妙。
姬瑶花又是一笑:“凤姐姐快人快语,说得倒也不算错。只不过不是陪我,而是陪瑶光去。我才刚答应了伏日升和甘净儿,今晚不去见韩师姐的,可不能才说过就不算。”
房中众人都哑然而笑。
姬瑶光和姬瑶花,很多时候,根本就是一个人,谁去见韩起云又有什么区别?
朱逢春本来还有很多问题要问,此情此景之下,也只得暂且按下。
姬瑶光一行临走之前,小温侯略一踌躇,说道:“朱五,你不如就在这儿等等我们吧,回来后好一起走。”
朱逢春怔了一怔才明白过来。
敢情是小温侯眼见得姬氏老宅中兵力空虚,要留下他这个县太爷来给养伤的姬瑶花当一个挡箭牌。
就算伏日升和甘净儿胆子再大,也不敢当真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伤他这个县太爷是不是?
朱逢春叹了口气,只能在心里暗骂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四、
夜空中冷月已行至中天。
姬瑶光一行人在松峦街入口处停了下来。
因为伏日升拦在前方。
伏日升倒背着手,望着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朗声笑道:“我猜着姬师妹就不会善罢甘休,果不其然!小侯爷,这是我们巫山门中的事情,还请小侯爷不要插手,否则黑夜之中误伤了小侯爷,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伏日升孤身挡道,口气却似是有肆无恐。
小温侯凝神搜索着暗夜中的伏兵,一边答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请恕在下不能罢手。”
伏日升长笑道:“好一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如此,小侯爷就请不要见怪!”
他向后一退,隐入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