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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夜谭十记:让子弹飞-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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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穷通道士:买牛记

他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盘算着。这条牯牛如果要到了他的手,他要怎么来饲养,或者说得更恰当,怎么来侍候。不成问题,首先要把草屋改成牛圈,把稀牙漏缝的地方用泥巴糊好,不叫风吹得进来。在冬天,从墙窟窿吹进来的贼风最伤牛体。地上要修成小斜坡,利屎利尿,不叫牛脚泡在屎尿中。要把圈垫好,干干净净的,草,不消说要新鲜的,叫大娃子每天天黑前背回一背篼青草来。半夜—定要起来喂夜草,牛无夜草不肥呀。那牛鼻绳一定要用柔软的竹麻搓的绳子,不能用粗竹片扭的绳子。背上要洗得干干净净,油光水滑的。天气暖和,要天天把牛牵出去吃青草,滚水凼,不准牛虻来吸血……“我一定要把它养得腰粗背圆,力大无比。”

他一走进家里,就把他的柜子里那个宝贝盒子又拿了出来,数一数他的积蓄——其实是用不着再数的,他几乎每天都要偷偷端出来看一看,想一想,甚至数一数。他早已记清楚有多少“家当”。

可是他还是又数一遍,好似钱会生儿育女,这么一数,会数多起来。可是他终于叹了一口长气,把盒子锁好放好,又坐在门口吧他的叶子烟:“还差好长一截哩。”

他坐在那里,不是因为钱还差得多灰心丧气了,他是在那里盘算着,今年把一切开销都打出去了,到底又有多少进账,使他向买牛的这个光彩的目标又接近了多少路程。“今年不行,还有明年!”

他下定了决心。于是站起来,又拿起他的竹编活路来做。

今年天气不扯拐,可以说是风调雨顺,王子章一家人无病无痛,也没有特别增加多少苛捐杂税。童大老爷家的几条捆人的钢绳子一条也捆不着他,什么铁板租,什么敲敲利、驴打滚等等名目的阎王债,他一文没有借,沾不上边。至于租种童大老爷家的几亩田,交了铁板租,还能剩下几颗,一年的汗水总算没有白流。他年底一算,又多积了几个钱,小心地放进那个盒子里去了。他在年节时候,抽空去赶场,又到牛屎坝上转悠了几趟,东张西望,几乎摸完了所有系在那里的牛,又站在一旁,尖起耳朵几乎听完了每一条牛的讨价还价。他回家来又把钱盒子拿出来,数了一阵,又在门口吧着叶子烟,默默计算了一阵。他又增加了信心:“快了,今年不行,明年差不多了。”

王子章又苦挣了一年,这一年天时不正,正在稻子刚扬花的时候,天气干旱起来。我们那些地方的庄稼最怕这个时候天干,叫做“掐脖子旱”。这种旱叫稻子灌不好浆,长不饱米粒,收的大半是空壳壳。好多租种童大老爷家的田地、定了铁板租的人都倒了霉,只好给自己的颈子上再勒—条绳子,欠租转成借约了。王子章算是比较精灵,又肯下死功夫,他眼见要大旱临头,稻田快干裂了的时候,下决心把几块田里的水抽到一块田里去,保住这一块田,把快干裂的田干脆犁倒改种了旱作晚玉米。田底子湿润,种玉米刚合适,他又把一家大小都叫出来,用桶用盆从老远的沟里去舀水,提到要保的稻田去,几乎是一窝一窝地淋灌。当然,他也还曾经在半夜三更起来,看周围没有人守的时候,偷偷把童大老爷修的专用水渠上凿几个窟窿,把水引进自己的相邻的田里去,天不明赶快把窟窿堵好,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哼,对童大老爷这种豪强霸道、为富不仁的人,还讲什么良心?况且他从生活中体验到“人无横财不富”,不整别人的冤枉,是发不了财的。他把这一条道理引申出来,不光是偷了童家的水,还想把存在自己的盒子里的死钱变成活钱。

他偷偷把这钱托给乡场上专门放高利贷的人替他去放高利贷,和人讲好,三七开分利钱。那些放高利贷的人有一套人马,放本收利,还不起利的就收别人的田。不然就派“赖时候”去跟着欠债的人讨利钱,赖着你又吃又喝,还抽鸦片烟,整得欠债人宁肯卖田还债,也不叫“赖时候”上门。王子章明白,他只有小本钱,只能搭在别人的本钱上放出去收利。这样搞,虽说给人家分去了三分利,收的利钱还是不少,总比干放在自家盒子里一分钱的利也不生的好。有时候他在乡场上看到,那些借钱还不起的人家,被放高利贷的人派人去催去逼,整得鸡飞狗跳,哭哭啼啼,寻死上吊,拖儿带女被赶出家门,心里也有几分不忍。因为这高利贷本钱里也有他的股子,他也在跟到别人去吃人呀。但是他又横着心一想,“人无横财不富”,便心安理得了。最多是逢年过节到庙里多烧几炷香,积点阴功就是了。

这一年到年底,王子章把账算下来,收支相抵后,靠汗水挣下来的本分钱和放高利贷得的横财两项一加,不仅没有像有的自耕农那样垮了下来,反倒比往年多进了钱。现在他又把钱算了又算,隔买一条大牯牛要的钱数,硬是相差不远了。

过年的那几天,他几乎每天到乡场上去,一上街不到别处去,就是去牛屎坝转悠,看人家买牛卖牛。也跟着经纪人看牙口,讲价钱,一面心里盘算着还差多少钱。有两个经纪人和他都搞得有点面熟了。有—个经纪人对他说:

“咋样?你哥子在这牛屎坝转了几年,心里有个谱谱,今年买得成牛了吧?”

他赶快支吾地说:“不,不,我看看,我看看。”说着就要走开,却又没有动步。

另外—个经纪人对他说:“去年天时不正,好些养牛户垮了杆,现在正是好买牛的时候,你还不趁势买一条。过了年,开了春,用牛的时候来了,你想买也难了。”

这几句话真说到他的心上了,他早已看出一个谱,这两场的牛价看跌。再过一两个月,开了春,准定要看涨。真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但是他默想了一阵,他的钱还差一个尾数,几十块钱的样子,十股就差这一股了。

【文】他回到家里盘算来盘算去,嘴里老念着:“就差这一股了。”只要把这一股钱想办法弄到手,他早已在牛屎坝里看准的那条大牯牛就是他的了。那是多好的一条大牯牛呀,不要叫别人牵走了。

【人】他越想越不放心,下半天他又赶回乡场上去,到牛屎坝上去看看,还在。他又走拢去在牛背上东摸一把,西摸一把,又把牙口扳开看看,不觉又叹了一口气。那个经纪人又走过来:

【书】“老哥,我看你是一个识宝的人,你看准的硬是一条百里挑一的好牛。你回去把钱拿来过数吧,你把牛牵回去吧。”

【屋】“不,不,我只看看,看看。”他说着,走出牛市。

那个经纪人对他的背影说:“老哥,这样好不好?我给你留着这条牛,你回去把钱凑够数,就来牵牛吧。”

“行,行。”王子章回头笑了一下。

他走到场口,碰到童大老爷家的一个跑腿的帮帮匠,也姓王,本来也是童家大院子一周围的佃户之一,和王子章一样,种着童大老爷家的几亩田,自己还有十亩八亩田地。可是有一年天时不正,家里又遇到有病人,硬是过不去,只好把自己的田当给童大老爷,这样,才算没有将欠租转成阎王债。就是这样,他也难逃灾祸,家里窟窿越挣越大,田当死了,眼看只有给大老爷家当佃户或者当长工了。还好,大老爷见他办事精明,就叫他到公馆当一名跑腿的帮帮匠,就是赶场下乡,帮他催租收利,送信请客,买东买西,倒也轻松,一年稳拿上百块工钱,一家吃喝也算对付得过去了。

“子章哥,你本来是赶场的稀客,这几场倒场场看到你来赶呢。”

“哦,王老三,我有事,有事。”王子章支吾着。

“我晓得你有事。”王老三说,“上场就往牛屎坝跑,没事去闻牛屎味?”王老三看透了王子章的打算。

“嗯,是有事,是有事。”王子章还是应付着,不想叫任何人知道他的心事,他顺口问一句:“你也赶场有事?”

“我有啥事?还不是替人家跑腿。二少爷娘子坐月,要找个丫头服侍她,给她抱娃娃。管吃,一年给五十块,钱倒不少,就是不好找。”

“唔,唔。”王子章应付着,告辞了。

王子章回到家里,心里像火燎着。他把钱盒子又拿出来清点一下,口里喃喃地念叨:“就差这一股子,七八十块钱的事。”他又叹了一口气。

吃晚饭的时候,一家四口人围着桌子,王子章懒心没肠地吃着饭。老婆子忧心忡忡地问:“看你,吃饭都没精神了,见天往场上跑,不晓得啥子鬼勾去了你的魂了。”

“你晓得个屁。我是到牛屎坝牛市上看牛去了。”王子章叹口气说,“我们要有一条牯牛就好了。”

“牛?”老婆和两个娃娃都吃惊了。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要买一条牯牛的事,不敢这么想。

“我们要有一条牛,这个家就败不下去了。”

这倒是,一家人谁也看到这一着。只要有一条牛,十几二十亩田地就能够每年赶上节令,轻轻松松地种好,省去每年大忙季节,东奔西跑去向人家租牛,求爹爹,告娘娘,愿意出百儿八十块租钱。这还不算,还要“王大人”去人家像一条牛一样地换牛工,真是挨不尽的累,受不完的气,有时候还难免误了节令。自己要有一条牛,就用不着去给人家下力换工,也不要额外支出百儿八十块钱,还可以倒租牛出去,挣几十块钱回来。不特这个家败不了,说不定还可以发一下呢。大家用希望的眼光望着“大人”。

王子章兴奋地说:“我在场上看好了一条大牯牛,才五岁口,正是出力的时候。价钱也还公道。我们省吃俭用几年,钱也积得差不多了,就差一股,七八十块钱。”王子章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

“唉,就差这七八十块钱。”

“唉。”一家人都叹气,很惋惜。

这一笔账,王子章算得清清楚楚,大家也同意他的算法。只要现在能搞到七八十块钱,把牯牛牵回来,靠这条牛,今年就少开支上百块钱,说不定还能进几十块钱,这一进一出,就是一百几十块钱。今年展劲搞到头,风调雨顺的话,明年就可以把当给童大老爷的几亩田取回来了。那么后年就可以多出几百块钱来,说不定搞到再后年,挣的活钱多,可以买几亩地呢。这个如意算盘就卡在这七八十块现钱上了。

吃罢晚饭,王子章又一个人闷坐在门口,吧着叶子烟。忽然他啊了一声,自言自语:“这倒是一个主意。”

晚上,他和老婆在床上叽叽咕咕打算盘,打来打去,十股中就是缺这一股钱。王子章开始试探着向老婆透露,童大老爷家的二娘子坐了月,要找个丫头服侍她,替她抱娃娃。一年管吃,给五十块钱工钱。王老三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虽是转弯抹角地透露,老婆却猜着了八九分,问她男人:

“你是想叫我们家的大妹子去拿这五十块钱,当一年丫头去?”

王子章赶快支吾:“我不过这么想—下子。”

老婆担心地说:“哪个不晓得大院子童家最刻薄?所以王老三跑交了请不到人。”

“我晓得,我晓得。”王子章说,“我不过说.说罢了。”继而又叹气:“可惜,可惜,好好的一条大牯牛,牵不回来。”

“你不可以去借七八十块钱?”老婆建议。

“干不得,干不得。”王子章拒绝了,“借七八十块,月月利滚利,一年还本付利,没有二百块脱不到手。我们一年辛苦挣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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