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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空明传烽录-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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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熬到能够随心所欲的那一天。

这个时候桓震才发现,过去的想法着实是太天真了。温体仁对他的需要仅仅由于他是一个边将,一旦他的存在不能给温体仁带来利益,甚至于可能连带威胁他的地位声望的时候,温体仁就会将他弃若敝屣,连瞧也不愿瞧上一眼。难道今日自己要变成第二个袁崇焕了么?

瞬息之间他已经将军中同僚、部下将士过了个遍,一旦自己被罢职,祖大寿多半会钳口不言,何可纲有可能上疏论救,黄得功既是自己亲兵,又是给他亲手提拔起来,说不定会受牵连,自身尚且难保,赵率教已经移镇永平,便不必说。其余曹文诏曹变蛟等人,自己虽对彼等有知遇之恩,可是他们眼下都在辽东,悬隔千里万里,又只有偏将、游击一类职衔,在政治斗争之中恐怕起不到甚么作用。不由得深悔当初自己决策失误,拜为辽抚之后该当立刻领兵归防,何必在京中淹留,等着这班清流来参?此时此刻他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为甚么去年皇太极以倾国之力南下攻明,袁崇焕非但不趁虚直捣敌人老巢,反而亲自率领相对于后来的二十多万援军而言微不足道的九千人日夜回援。他是迫于积毁销骨,不得不如此啊。

便在这时,只听华允诚大声道:“罪之八,曰私通倭寇。”桓震吃了一惊,方明之世,从君主到大臣无不痛恨倭寇,谈倭色变,但凡因为通倭被弹劾的人几乎不可能幸免。嘉靖皇帝时候的大权臣严嵩终于给徐阶搬倒,便是由于徐阶摸准了皇帝的心理,参他通倭。看来这一回自己想要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再听下去,更叫他毛骨悚然。华允诚不知竟从何处探得了他与郑芝龙的私下交易,更将吴用抖了出来,指他为倭国奸细。〔参七十五回〕这些事情按说除自己之外只有袁崇焕、徐光启、茅元仪、李经纬以及那个西人桑迪亚那知道,袁崇焕目下下落不知,徐光启若要对自己不利,早已经上本弹劾他了,不必借这些散官之手;桑迪亚那与东林更无由勾连,应该不是这三个人。李经纬揭发这事对他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想必也不会这么做。唯一剩下的便是茅元仪,想想当年自己离开觉华岛时,他便对这种私下贸易颇有微词,还是借助袁崇焕的威望才将他说服。现下袁崇焕不在,他便起来出首了。只是走私贸易已经持续这么长时间,茅元仪帮助华允诚等人弹劾自己,难道他就不会被牵连进去么?不论如何,当初将觉华岛委托给他,真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好容易早朝散去,华允诚的奏本被周皇后象征性地收了进去。桓震知道这奏折稍后会送到以温体仁为首的内阁去票拟,然后再送回宫来,由皇后和太子在上面用印,票拟才算正式生效。因此在票拟出炉之前,必须摸清楚温体仁的想法才行。哪知他还没付诸行动,温体仁已经派人来请他了。桓震心中微觉有些指望,温体仁若要撇清,此刻不该再与自己会面才对,难道他准备替自己出头说话了么?

岂知见面之后,温体仁却顾左右而言他,尽说些不相干的事情,桓震渐渐焦急起来,索性站起身来,道:“下官持身不谨,而为清流所诋,百口莫辩,行将引去,有负大人重望,死罪,死罪!”温体仁哈哈一笑,反问道:“引退做甚么?”桓震愕然,瞪着眼睛瞧着温体仁,却听他又道:“彼等参你擅主和议,无君无父,嘿嘿,当日和议之举是老夫所定,他们今日参去了你,明日岂不要来参老夫?”他不待桓震回答,旋又问道:“但彼等参你通倭,可有其事?”

桓震心想终于问到点子上了,虽然他并不曾通甚么倭,但觉华岛与郑氏的军火走私贸易是事实,居中联络的吴用身为半个倭人,也是事实。想到吴用,不由得险些惊跳起来,刹时面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吴用的血统来由,按说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从没告诉过别人知道,吴用该当也不会拿着这等事四处宣扬才对。那么却又是谁告诉华允诚的?桓震渐渐理清了头绪,华允诚上本弹劾自己,背后必定有一个指使之人,而这个人又知道吴用的底细……难道竟是吴用本人?说起来自从去年随袁崇焕来内地,已经半年不曾见过他了。不过吴用向来最憎旁人拿自己的倭人血脉做文章,自己说将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桓震只觉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一直在暗地里干预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敌人并不可怕,怕的是躲在暗处,冷不丁发上一箭,叫你防无可防。

定了定神,答道:“自然全是捕风捉影,任意妄诋。”温体仁“哦”了一声,再不说话,直到送客,只是不断啜茶。桓震辞了出来,更加不知他的心思,想了一想,究竟还是不能甚么都不做,自己能够自由行动,恐怕只有今天一日,明天票拟出炉,倘若结果是下狱按问,基本上就算死定了。看看天色尚早,要走便趁这个时候。可是他却不敢走,雪心尚在温体仁手中,他这么一走势将与朝廷决裂,温体仁岂有再对雪心客客气气之理?自己已经有诸多对不住雪心之处,若因为自己的缘故再令他受甚么损害,那真不如死了算了。他当初百般拖延成婚吉期,如今却恨不得早已经将雪心娶了进门,此刻便可一走了之,再无挂碍。

他一头想,一头乱走,不觉已经回到家里。孙应元迎将出来,说是有一位沈爷已经等候多时了。桓震知道是沈廷扬,但现在却没心绪见他,便想偷偷从后门溜进去,却叫孙应元挡驾。还没调头,沈廷扬已经赶了出来,一见桓震,便上来招呼。桓震眼见逃不掉,只得打起精神,问他所为何来。沈廷扬神色甚是快活,道:“今日生员约了一位朋友,在城隍庙市会面,大人何不同去见他一见?”城隍庙市是北京城最大的市场,横列三里,桓震曾去过几回,市中出售古今图书、商周铜器、秦汉铜镜、唐宋书画和珠宝、象牙、美玉、绫锦,还有来自海外的各种商品。

现在却没这等闲情逸致,当下摇头道:“不去。”沈廷扬急道:“生员这朋友从扶桑水陆漂泊而来,明日便将南下归国,他年纪已经老迈,往后多半不会冒险再来我朝,大人若不见他,恐怕再没机会了。”桓震发怒道:“不见便是不见,罗嗦甚么?”蓦然想起不对,捉住他肩头喝道:“你那朋友是倭人?”沈廷扬给他吓住,愣了片刻方才答道:“非也,他是生员同乡,崇明人氏,只是幼年便给倭寇虏去,从小在扶桑长大,后来便偷渡贸易,直做了四十多年。”桓震呆了一呆,点头道:“好,我愿见他。只是我时间紧迫,来不及往城隍庙去耽搁。你可能请他来我这里?”想了一想,却又觉得不好,自己目下方被通倭之诋,再招徕一个倭国来人,岂不自寻烦恼?当下改口道:“不,今晚请他在正阳门外春华楼听曲吃饭,烦你与我订约。”

七回 周性如咎由得痛斥 温体仁做贼喊捉贼

桓震送走了沈廷扬,看看距离晚上春华楼之约尚有约莫两个时辰空暇,想了一想,决定亲自去问一问徐光启,这件事情究竟是如何给人捅出来的。徐光启似乎一早料到他会为此来访,非但自己坐在家中恭候,更约了文森特一同会面。文森特一见桓震,便道:“桑迪亚那家族的儿子,不会对英雄做这种暗箭伤人的事情。我从前以为你是一个卑鄙小人,所以帮助李来害你。不过现在我知道你是一个英雄,老船长对我有大恩,郑芝龙用了你的大炮才将他害死,这笔账我一定还会找你清算。但是如果我要杀你,必定堂堂正正地同你决斗。”桓震瞧他神色诚恳,当下信了七八分。

徐光启道:“今日老夫偶染微恙,不曾上朝,不料竟出了这等事情。百里,你有甚么打算?”桓震摇头道:“请老大人指教。”徐光启“嗯”了一声,忽然问道:“屯驻昌平那一个营,如今怎样了?”桓震从古北口回来之时,曾经将一个火器营带在身边,因为京城不许屯扎,所以暂且驻在昌平,但是日久天长,粮饷渐渐供给不上,温体仁又不肯叫兵部划拨,桓震无法之下,只得叫副将带着回辽去了。徐光启听他说了,似乎松了口气,道:“听说象云从鞑子那里逃了出来,不知哪日可以故人重逢。”桓震默然不答,他心里知道,若是自己给温体仁派去泥洼铺拦截韩爌,或者还能寻隙给他留一条生路;现下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桩事情温体仁也交了给王应熊去办。此人性子阴狠,韩爌落在他的手中,多半要横死泥洼铺了。他从徐光启那里并没得到甚么有用的东西,看看时辰将到,连忙告辞了往春华楼去赴约。坐定了只等片刻,沈廷扬便陪着一名老者前来。

两下见礼已毕,那老者自通姓名,却是叫做周性如,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桓震自有他关心的话题,随便寒暄几句,当下问道:“郑芝龙垄断海道,你是如何同倭国贸易?”周性如笑道:“郑氏势力仅及闽粤一带,老朽往往自南京出海,便无此虞。”桓震惊讶道:“自南京下海,难道地方官不闻不问么?”周性如呵呵笑道:“钱能通神,但阿堵物到处,无往而不利。”桓震哑然一笑,海关走私现代也有,并且愈演愈烈,原来老祖宗早做下榜样了。

周性如忽然叹了口气,道:“明国虽有海禁,官吏却无不爱钱,只要肯下血本贿赂,必然一帆风顺。只是日本国……唉!”桓震好奇心起,不住追问。周性如给他问得无法,当下道:“如今日本乃是德川氏世代继承征夷大将军之位,号为幕府,大人可知道?”桓震自然晓得这个,当下点了点头。周性如笑道:“闻得季明盛赞大人通中外之学,果然名副其实。那德川氏幕府第一代的将军家康,老夫与他颇有往来。”桓震微微吃惊,但见他一手拈须,目光微微望着远处,似乎正在追想过去,悠然道:“那还是万历三十七八年间的事情,当时老夫方当盛年,托籍南京,在两国之间来回贸易,不知怎地便给家康得知了去,叫人将我带往骏府,亲自召见。”忽然想起甚么,笑道:“那时家康已经传位给儿子,自己隐居在骏府。〔按骏府即今日本静冈〕”桓震知道他是怕自己听不明白,当下点了点头。

周性如道:“老朽给他召去之时,倒还心惊胆战,家康虽然退位,但毕竟还是现任大将军的父亲,倭人虚置天皇,却以将军主政,家康那不是与咱们明国的太上皇一般么?倘若他一怒之下叫将军禁止了老朽的贸易,老朽一人之利不在话下,那许多受老朽雇佣的船工、挑夫,还有老朽在明国收买生丝、绸缎、白糖的经营之家,可都要跟着倒霉。”说着在案上击了一掌,大声道:“你猜老朽见了家康,他说甚么?”不待桓震接话,旋即笑道:“家康甚是高兴,还说他身上所着绸缎,便是老朽的商行之中买来。这等走私贸易,虽然为明国所禁,却深得倭人之心,家康遇有明国商贩,往往喜欢亲自召见,赐给朱印文书,国中处处庇护。”说着叹道:“若是家光也肯继承乃祖之志,老朽虽然年迈,却也不愿就此归养天年了呢。”

沈廷扬在旁道:“家光乃是家康的孙子,自他继位以来,日本国海防愈来愈严,几有效仿我朝海禁之势。”周性如切齿道:“尽是那些教士惹祸!日本国自称神国,国中人民皆是天照大神后裔,若非彼等西洋教士胡乱散布夷狄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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