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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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既定,便不肯轻易就被西燕使臣看穿了底牌,他抚着掌下滑腻的肌肤,好整以暇地讽刺一笑:“你们皇帝倒是下的大本钱,连一直暗中支持的盟友也要弃之不顾了?”
任臻毫不动怒,笑微微地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为了争取晋朝对后燕开战,我主诚意十足。”
“小王虽任尚书令,但如此大事,却非我一人可以擅专,我朝军事皆委谢玄谢都督一人,任大人怕是找错了人。”
“自然错不了!”任臻一挥手道,“恕在下说句不中听的——东晋朝廷之上多尸位素餐安于现状之辈,唯有小王爷少年英雄,壮志凌云,所以在下方才肯来投石问路,送殿下这份大礼——今有藩镇武将说一不二,为何?皆因其功高威隆耳。然若殿下能收复西川,平灭蜀国,则威信人望必更胜于他,号令江左谁敢不从?届时再挥师北上,与敝国结盟共灭后燕,这河南关东之地你我平分,殿下之功便更甚建武皇帝司马睿了!”
这番话可谓投其所好,拍足了马屁,实打实地说进了司马元显的心坎里。在建康他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周遭的人即便再怎么阿谀吹捧也断然不敢将出身庶子旁支的司马元显与当年中原大乱,神州沉陆之时率士族百姓衣冠南渡,定都建康延续晋祚的中兴之主晋元帝司马睿相提并论。司马元显为人虽有几分果毅聪颖,但却自视甚高又好大喜功,听了自然受用无比,又一想到自己真能收复四川,挥师北伐,这掣天大功怕是定教谢玄也叹为观止心悦诚服,心底早已有了几分松泛。他含笑看向任臻,一举酒盏:“任大人好口才——小王便领你的情,交你这个朋友!”
任臻与其碰杯,一饮而尽,知道自己终于争取到了东晋朝堂之上的第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这还只是漫漫长途迈出的第一步。
他最难面对的敌人,依旧还是江东世家的无冕之王——谢玄。
刘裕摈退亲兵,独自一人捧着一袭外袍,走在山间的小道上,未及山顶,便听见一阵激越铮然的琴音排山倒海而来,正如山下江水一般惊涛拍岸,溅雪碎玉。他不由屏息凝神,静静地候于八角亭外。未几,厅中挥琴之人五指离弦,一顿,复轻抚琴上,乐声骤停而龙吟隐隐,余音绕梁不绝。
“都督近来甚少弹琴,今日难得雅兴,末将总算有这耳福一闻天籁。”刘裕此刻方才走入亭中,递出手中锦袍刚欲亲自为谢玄披上,一旁焚香捧炉的杨平忙劈手接过,为自家公子整衣。
谢玄微抬起下颔任他动作,一面望向刘裕:“哦?寄奴觉得这曲琴音可称天籁?”
刘裕闻言微微一顿,随即笑道:“末将粗人,不通音律,自然只知道一个好字。只是,这曲琴音似。。。过于慷慨了些,与这亭上楹联不符。”
谢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底便是一触——一弹流水一弹月 ,半入江风半入云——光风霁月,山高水长的古远隐逸,才是此道真谛,他心思深重,杂念扰身,又岂能做到避世逍遥?良久之后他自嘲似地点头一笑:“到底做不到前朝嵇康那般‘手挥五弦目送归鸿,俯仰自得游心太玄’的洒脱。”
刘裕心中暗道:亏得不似嵇康,否则怕也难逃一死。当今乱世,强者居之,要高蹈隐逸名士风流作甚?他记挂正事,便话锋一转,自袖间摸出一纸文书,忽道:“都督,西燕使者已抵建康多日,这些时日的动向皆记录在册。”
谢玄唔了一声,却不接阅,转而专心致志似地开始净手,刘裕刚欲再说,谢玄便慢条斯理地道:“不必再看了。西燕的目的无非是要我朝出兵,共灭后燕——西燕野心勃勃岂是好相与的?依我看来,北地中原维持现状好过一家独大,若行驱虎吞狼之计我国必唇亡齿寒、反受其害。任他巧舌如簧,手眼通天,我们也只不管不顾就是,看他们有几多时间与我等干耗。”
刘裕点头称是,片刻之后又压低声音道:“可那燕使兀烈四下活动,连末将都送了重礼,所费不菲。”
哦?谢玄这才有些诧异——燕人既要送礼必不会只攻一处,定然是漫天撒钱,北府将领谁都不落空,以达拉拢贿赂之目的。刘裕忙道:“末将自然是当场谢绝,绝不敢背叛都督。”
谢玄微微一笑:“何必谢绝?军旅苦寒,既有人愿意奉献,你笑纳便是,何必辜负了人家的美意?”
刘裕愣了一愣,几乎怀疑谢玄在故意试探他,刚欲再加表白,便又听谢玄道:“他既然想做散财童子,便由得他,我也乐得借花献佛,犒赏部下。”
但最终此事绝无转圜余地,不过是要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裕自然知道谢玄口中的“他”便是西燕皇帝慕容冲,宜阳之战惨淡收场,谢玄一直引为憾事,就是表面上云淡风轻,心底到底还是恨毒了他——因而与西燕结盟之事,于公于私,谢玄都绝无答应的可能。
“总之,任他东西南北风,我自巍然不动。”谢玄揉了揉眉心,不无疲惫地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再略坐坐。”
二人领命而去,独留谢玄一人亭中枯坐,良久之后他忽然伸手扣动琴弦,一路滑拨而下,奏出一道清越而短促的疾声。手指歇止之处,乃是一角白玉镶补的痕迹,温润无华,却隐溢流光。
当年受制于人棋差一招而不得不自宜阳退兵,他一直视为平生恨事,撤军途中的一夜他醉酒微醺后抚琴定神,却因思虑烦躁而一时冲动砸坏了随身名琴“浮磬”——此琴乃春秋古物,为昔日名相谢安所赠,清华无比,当世所罕,次日醒转,便赶忙寻一角相合的上佳玉石镶嵌补完——便是来自任臻瞒天过海送给他的假“传国玉玺”。
谢玄阖目抬首,嘲弄似地地勾起唇角:当时急于补琴,未顾旁事,却不承想让这西贝货贴身相随,直到如今,堪称讽刺。
谢玄的不动如山,使建康城内的任臻纵使漫天使钱亦没有实际进展。纵使得到司马元显的支持,但上无帝后首肯下无群臣支持,西燕的远交近攻合纵连横之计便无可施展。幸亏任臻心底着急,表面上却也沉得住气,派人暗中活动之余只是三五不时前往司马元显的王府报到,吃喝玩乐、无所不为,俨然是对一拍即合的狐朋狗友。
任臻在浓重的夜色中下了轿子,和颜悦色地重赏了司马元显派来护送的侍从们,方才迈步进了他们在建康城内临时下榻的驿馆。大门在身后一阖,任臻面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便随即一收,解□上一袭锦缎披风随手丢给无声聚拢而来的侍卫们,对着闻风迎下阶来的兀烈促声问道:“长安来人了?”
兀烈也是前一刻刚刚奔波到府,他跪下行礼毕便禀道:“姚大人恐皇上经费不足,暗中命人又送来——”任臻摆了摆手,截道:“可有书信随附?”
“有有。”兀烈恭恭敬敬地刚拿出来,任臻就劈手夺取,打开里面就八个字:“打蛇七寸,引其出洞。”任臻又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没了,他乔装离境已经三个多月了,他真就没只言片语表达一下思念之情神马的,没头没尾地就那俩四字真言!
皇帝泄了气的皮球似地瘫在正中那张三足凭几上——慕容永在汉中带兵,地势崎岖去国千里鸿雁难通也就罢了,姚嵩人在长安,他一手创立的驿马制度七天之内可将军情传报全国,怎地都能想到他钱要不够花了也不知道顺便慰问一下辛劳?总算忆起了还有正事,他有气无力地问:“今日又当了一天交际花,结果如何?”
兀烈自动忽略没听懂也不必懂的词,撇嘴苦笑道:“王恭不仅不曾收礼,连府门口都没让进,他就带着家奴截在门口,打发末将等回来了。。。”
任臻瞄了他一眼:“是夜里觑着四下无人上王家送礼的?”见兀烈点头他方才摇头一笑,又问:“其他人呢?”
兀烈道:“大多绝礼婉拒,唯有刘牢之——笑纳了。”
任臻挑了挑眉——兀烈奔波一日,便是为他携重礼四下笼络谢玄一派的东晋高级官员,王恭以清流名士自诩,不收贿赂,乃是他意料中事,但非要大张旗鼓把人赶出府去,怕也有借机邀名的嫌疑;刘牢之会收倒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他是北府军内第二号人物,谢玄若非绝对信任这个跟随十余年的老部下,也不会放心分权。
“皇上,既然这刘牢之重财贪利,不如趁机再加大筹码让其支持与燕结盟之事。。。”
任臻摸了摸唇上小胡,摇头吩咐道:“不,礼到即止,留做来日之用。咱们这回还是先专攻王恭。”
兀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既明知道王恭是个刺头,却还要硬啃?任臻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刘牢之如今驻守彭城,建康城内的政事他远水难救近火——况且谢玄一直牢牢控制着北府军的大权,刘牢之那老滑头见到好处有胆子去收,紧要关头却未必有胆子真地逆谢玄之意,投资到他身上十有八九会打水漂,在商言商,必输的买卖谁会做?”
兀烈诚恳地点头称是,双眼里满是问号,完全有听没有懂。任臻无奈地拍了拍额头,更加想念远在天边的爱人们,他一摆手道:“总之彻查和王恭有关的所有人等,日夜监视王府——无论什么代价,都要撬开王恭这个缺口。” 他知道谢玄如今虽不在建康城内,但西燕来使之事必早已有人驰往石头城详细禀报,而谢玄表面上还是按兵不动置若罔闻,实则暗示都城内的以王谢家族为主的东晋大臣们的予以抵制——简而言之:非暴力,不合作。所以司马元显虽已有了合作的意愿,但自己若摆不平东晋朝内的反对派,司马元显不见兔子不撒鹰,犯不着为他开路,照样可以翻脸不认人,故而姚嵩来信才要他“引蛇出洞”。
谁是谢玄的七寸呢?东晋皇帝司马德宗就算了,只能算朝廷上的一具摆设,还是天残地缺质检不合格的那种——何况他也轻易见不到他。本拟先从王神爱处着手,知道她出身名门,金尊玉贵,寻常东西都难入法眼,又酷爱书画,这才好不容易寻了一幅曹不兴的遗世之作投其所好,谁知马屁没拍对,还是亏了本。那王皇后又如九天玄女一般,凡人轻易见不上一面,只有转从王恭身上下手——至少他不藏于深宫,对付他总是要容易一些。
须知若不能打破这个僵局,逼谢玄主动坐到谈判桌前,面对面地与之谈合作的条件,那么他们一行人逗留建康多久也都不过是浪费光阴。
兀烈为难道:“可是那王恭出了名的刚直清廉,咱。。。咱总不能用强的吧?”
“王恭也是人,还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男人,难道会没有弱点?”任臻接过茶啜了一小口,又轻轻地阖上,“就算他是真道学,也不代表他周围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是。”
过得数日任臻果然收集到了些许内幕消息,想了想却并不立即发难,却是出门登车前往西录,去寻司马元显的亲信秘书丞王国宝,正好撞见王国宝前呼后拥之下乘坐肩舆欲往皇家道观咏真观而去,二人打过照面,任臻作揖笑道:“王大人今日是去打打醮还是听听经?”
王国宝前后拿了燕使不少好处,自然是对任臻笑逐颜开,邀他上舆同乘后道:“下月初一,宫里要来咏真观打一钞平安醮’,一年一度,祈福佑民,届时帝后都会出宫,大王着我主持,免出差池。”
任臻知道司马元显从不佞佛信道,堪称这个时代罕见的无神论者。加上前些时日王神爱又公然开罪了他,他自然懒怠管这俗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