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宠姬与贤后的距离-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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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清平大宴,菜肴果品自然十分丰富精美。只不过表面粉饰太平,底下却是暗流汹涌。人人脸上的表情都是面具,歌功颂德之言不绝于耳,大概一年中吃得最累的就是这顿饭了。即便虞婵最近听这种话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也不得不堆出笑容来应付。
宴席行到中途,不知是的确不胜酒力还是受不得这满堂含沙射影,虞墴早早地就让丽妃下去休息了。这在平时的衬托下,本不是件大事,虞婵也没上心。只不过没过一会儿,一边的侍者就来悄声通报,说是丽妃有话于她说,借步偏殿一叙。
虞婵心有疑虑。她和丽妃就在太后的永泽宫里有一面之缘,还没说上几句话,有什么好说的?不过以丽妃的得宠程度,只是相邀去说几句话也拒绝的话,未免也显得她太不给面子了。见满殿觥筹交错,若是去了即刻便回来,也不会被谁发现。她想了想,便低声对昭律道:“嫔妾出去吹一吹风,很快便回来。”
昭律一只眼睛留意着大殿上的动静,另一只眼睛也在留意她的表情变化。丽妃先退,然后侍者来通传,他也大致看出点什么了,只点了点头。
这偏殿也近,正是他们刚才等候所在之处。虞婵一看便放了心,看起来不是什么扣下她做人质的开头。只是这时有一点不同,堂上竖了一面大屏风,里外完全隔了开来。而按理说,丽妃既先叫她来,此时应当在了才是,但却全无声息。
虞婵在堂上踱了两步,见带她来的侍者也很快退了出去,心里不由得又开始疑惑。这阵势倒是十分森严,但是丽妃能有什么话值得这样大动干戈?不过就在此时,她听见屏风之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甚为有力。
这绝对不是丽妃!虞婵瞬间就察觉了不对。不过还没等她先出声,对面的人就开口了。“夫人先不必急,听完这几句便好。出了这殿,听未听见,就看夫人自己。”
虞婵定住了。这声音她刚刚才听过,就是天子虞墴!怪不得能借丽妃的理由来叫她……只不过又有屏风,又没有用自称寡人,显然他也不想暴露身份。她微微抿紧嘴,听他继续往下说。
“夫人能相助越伯夺天下,也是有胆有识之辈,甚是让人佩服。这天下大势,想必夫人比我还清楚,我也便不赘述了。”
虞婵心一沉。这便是皇帝什么也知道了,也不知道邹南子若是知晓此事,会不会感动得老泪纵横。
那声音顿了顿,又道:“只有一件事,想请夫人考虑一二。若是将来有那么一天,是否可以用九鼎换丽儿一生康平?”
第四十四章言尽寸心
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虞婵好一阵子都在以为是她自己重听。
九鼎象征着天子,象征着江山,象征着五湖四海人心所向众望所归。虽然现在蒲朝摇摇欲坠,但若是哪个诸侯想要取而代之,怕是都要扣上一顶不忠不孝的帽子。若她没有料错,越武王就是料到了这点,这才提前做了准备,先给昭律铺平了路。不过他那时想的估计是先顶上一阵骂名,等到后代即位就名正言顺。再用这期间的时间把可能的遗老遗少处理了,情况就会好得多。
现在谁都还没有正式明目张胆地提出来要统一这天下,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枪打出头鸟,因为私自称王的缘故,越国已经挡了不少明枪暗箭,让魏国在后面捡了不少现成便宜。吃了大亏,怎么还可能往坑里跳?所以今日里,昭律和田克再怎么说,也没说到这上面去。毕竟真实情况大家心知肚明,而且现在也还没到最后你死我活的时候,太早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
但如果虞墴自己要把皇位拱手相让……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如果不是虞氏按血缘关系算下来的继承人,清流派肯定会有强烈反弹,这点从虞墴如此治国、他们都没有想着换一个主子就能看出来。而且如果虞墴真的一意孤行,把这旨意颁发天下,那就算他们再义正词严都没有用——天子一言九鼎,岂有反悔之理?
但是恐怕谁都想不到,虞墴会这么做。他知晓自己处境不妙,就像两只真老虎之间夹着的纸老虎,谁都对他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他如今还没死,是因为时间还没到。而若是到那时候,没有相应的实力,别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而应该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不仅如此,虞墴手里还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丽妃。如今他是天子,也就是只能勉强护着丽妃的水平;如果真的出了事,别的不说,丽妃定然是第一个挡箭牌。清流永远不会说天子有什么不对,而会口口声声地道,都是那个妖女媚主,应当杀之以儆效尤。
想到这里的时候,虞婵之前的惊讶都没了,只觉得手心一片冰凉。原来从头到尾,做出这种决定的虞墴才是最冷静的那个。若是迟早会被夺去的江山能换心爱的女人半生无忧,在他眼里看起来是再合算没有的了。能这么想到是一回事,能真的做到又是另一回事。若是给虞墴一个好的清平盛世,他也不见得不能做好一个皇帝,但以如今的形势,他已经做出了与他最有利的选择。
这给虞婵带来的震撼太大,以至于她一时间也没想到虞墴为什么选的是越国,而是先问了另一句:“那你……”若是他们能保住丽妃,那虞墴自己呢?
那头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并没有正面回答。“夫人这么说的话,也就是应了?”以他的身份,若是成了败军之将,也就是两个下场:要么囚禁,要么死。但无论哪个,他都不想让人看见,尤其是丽妃。也许算是无谓的自尊心和骄傲?正所谓,天子御国门,君王死社稷,他虽算不得一个好皇帝,但这最后一点大概还是能做到的。
这省略掉的话语,虞婵也大致猜出了七八分,不由得心中一紧。她同时也明白了虞墴为什么来找她,而不是去找田克。除了现下越魏两国的实力对比之外,还有人情的因素。她是虞墴的远房亲戚没错,但是田克更远;而同时,以田克的性子,怕是只会觉得虞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别说感动,就连冷哼也不屑给一声;还能想见的是,田克一定会斩草除根。这很正常,也不算心狠手辣,因为如果这件事披露出去,恐怕当世绝大多数人也会觉得是虞墴入了魔怔。
而越国就不同了。虽然昭律一开始被传是昏君,后来又勤政起来,但从前至后,有一点始终没变——就是越王宫里,最得宠的从来都是樊姬,也就是她。昭律独宠她的名声在外,在洛都里又确实表现得情深意重,虞墴这才准备孤注一掷,将宝压在他们身上。他给越国横扫天下预先解决最后的问题,越国替他养着丽妃的后半生,也勉强算得上是双赢之策。
虞婵闭了闭眼睛。在这森严的王宫里呆久了,她还以为这里面只有尔虞我诈,她已经远离了那种真实的情感,未曾想现在却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甚至,虞墴这个堂哥还是她今天第一次见,她就已经预料到,她绝不会轻易忘记今日之事。只不过,虞墴这么全心全意地为丽妃考虑,自然是情深意重得很;可若到那时丽妃知道了,以她的身体,但凡有些感念,还能活得久吗?虞墴什么都知道,也绝不可能忽视这点。但是他依然这么做了,怕是抱着只有一丝可能也要争取的想法吧?
当然,这话说出来十分残酷,又是两人自己的事情,虞婵也不会说出来。“这件事妹妹晓得了。只要妹妹力所能及,定当护得嫂子周全。”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竭力维持自己声音的平稳。
那头似乎没想到她应得这么爽快,又停顿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那声音里的沉重终于少了一些:“听你一句嫂子,我便安心了。”
因着这缘故,这之后的宴席,虞婵都甚为神思不属,面前各种精致美味也丝毫提不起她的胃口。她悄悄看了一眼,虞墴坐在上首,神色一如之前,丝毫看不出他之前说了那样的话。而再看这殿上诸人,人人脸上都挂着虚假的笑意,也不知道他们若是知道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那片殷殷心意,说出来可有人懂?还是只能一片心思付诸流水?
这满堂看着是烛火辉煌,欢声笑语,内里却是繁华如寂。
昭律坐在她身边,敏锐地察觉到了虞婵的不对。虞婵之前说是去吹吹风,当然不会是真的;但也她出去也就在这片刻之间,又有什么事可以让她脸上的笑几乎都要挂不住?这种事情,不是说很少发生,而是从未发生过。而这种强颜欢笑的表情,他不得不承认,若不是时候不对,他一定马上就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问出来为止。他的爱姬是很能干,但到这种时候,已经不是她自己能不能解决能决定的事情了;而应该是,无论是什么事,他都该去帮着她。
两人心思各异,但倒是有一点相同的,就是度日如年。虞婵只想早早退席,甚至还有些“说不定一早穿到庶民身上就好了”的想法。虽然知道这只是她这时候情绪化的消极方面,真成了庶民面对的挑战也绝不会少,但她现在还是很不想承认,她这是真的推人及己、兔死狐悲了。
至于昭律,则是一直在时不时地看她,心里在不停盘算着,等下回去之后要怎么样把他这宠姬的嘴巴撬开——不要怀疑,若是虞婵真的铁了心不说,那他可就要费好一阵功夫才能知道。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次的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呢?不过不管怎么样,今日晨里就计划要说的那些话是肯定要说的。
好容易捱到时辰到了,虞墴开了口,在座诸位诸侯再次齐声称颂天子功绩,这才各自出殿。在这过程之中,虞婵似乎感觉到田克还有兴致再来和她唠嗑,不过没成功,因为昭律拉着她的手大步往外走,就没留给其他人搭讪的机会。而她现在真的没心思再来应付这些人,昭律做的事情正中她下怀,所以她也配合得走了快了些。
直到上了路门外等候的马车,车轱辘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响起,昭律这才开口道:“婵儿,刚才出了什么事了?”他这么说的时候,两人正并排坐着,身子挨得极近,一只手还是握着。“穿少了么?手怎么这么冰凉?”
虞婵听到他问,稍微镇定了些。她手里自从出过一片冷汗之后就没恢复,当然是凉的。只不过她习惯了自己解决事情,这时也不想多说什么,只用最简单的几句话就把偏殿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在她的想法里,无论是昭律还是田克,若是听到有这样的好事,第一反应定然是狂喜。夺天下自然是各凭本事,但若是被一群老不修整天抓着说是篡位还不能砍了,绝对是件堵心的事情。虞墴愿意主动退位,对于想称霸天下的两人而言,都不啻于是想瞌睡时送来了枕头,走在路上被天上掉的馅饼砸到了。
但是昭律的喜悦表情却是一闪即逝。虞婵说的事情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也几乎就在一瞬间就分析出了利害关系,也必须承认大家都把天子看走了眼。但由于心里早就在惦记了,他依旧听出了虞婵故意回避了他后面的问题。为什么?若是虞墴到时候愿意让位,那虞婵就会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他都找不到其他人来坐这个位置了。照理来说,虞婵也应当高兴才是,还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昭律的心微微一沉,又提了起来。“还有呢?”他决心必须让虞婵自己说出来,这样他才能正好借着由头说下去。如果他没料错的话,经此一事,他的爱姬似乎钻到牛角尖里去了。
还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