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慢-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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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昭’?”李神医眉毛一动。
乔昭神情无波:“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的‘昭’。”
李神医怔住,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幅画面。
小小的女孩端坐在石凳上,替祖父捶腿,听到他询问,仰起头来,一脸平静告诉他:“我叫乔昭,‘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的‘昭’。”
李神医长长久久看着乔昭,轻叹道:“这种解释并不多见。”
更多的人会说,是日月昭昭的“昭”。
他心中古怪更甚,想到这小姑娘脉象所反应出来的离魂症状,一个惊世骇俗的念头一晃而过,随后摇头失笑。
那丫头此刻应该在遥远的北地呢,他一定是这两年研究那些东西魔障了。
“好好歇着吧,吃了药你会发汗,把郁结之气发出来就好了。”
小小的年纪竟好像遇到什么大悲之事,才生生把身体熬垮了,这丫头心思挺深啊。
李神医想到这里,又看了看小脸煞白的乔昭,这才移到一旁闭目假寐。
一艘船上,男子独坐于窗前,一口接一口啜茶。
一只白鸽扑簌簌落于甲板上,跳进一人手心里。
那人很快取下白鸽脚上的信息,大步走进来:“大人,台水那边传来的信儿。”
男子把纸条接过,扫过上面的内容,把纸条撕碎从窗口撒出去,喃喃道:“在台水码头,那个小姑娘上了另外一批人的马车,与那几人分开了?”
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事情怎么越来越有意思了?
久居锦鳞卫而养成的细致敏锐让他习惯性轻轻敲了敲桌面,吩咐道:“分出人手跟着那小姑娘,看后来那几人是什么人。”
原来这男子正是被池灿三人议论过的江十三,江大都督的义子,江远朝。
锦鳞卫在全国各地都有驻地,形成庞大的情报网把所有重要消息汇集到京城去。
他驻守嘉丰,当然不可能监控所有人,而是盯住那些职位特殊的官员。如杏子林乔家那样虽已不在朝却依然有影响力的人家,亦会定期去打探情况。
只是没想到乔家会被一场大火烧个干净,他虽觉蹊跷却不明内情,只能派人密切监视着,好几日才等来了那几人,当然是把他们纳入监控里。
有心算无心,转日江远朝就知道了老者的身份。
“竟然是行踪缥缈的李神医!”饶是江远朝一贯镇定,此刻亦不由动容。
李神医是谁,那是连当今圣上见了都以礼相待的名医,他说不入太医院,圣上都不强迫,任由他飘然离去。
他记得义父说过,李神医握有一块免死金牌。
“另外几人是什么身份?”
属下恭恭敬敬回道:“查不出来,看样子都是高手,应该是护卫之流。”
江远朝修长手指弯曲,轻轻扣着桌面,清脆的敲击声一声接一声传来。
“看来是京中哪位贵人寻到了这位神医的踪影,请回去看病了。”他做出这个猜测,把茶杯往桌面上一放,站起身来。
他身姿挺拔,个子又高,迈着大长腿走出门去,迎着江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吩咐下去:“等靠了岸给我安排一辆马车。”
比起京城的公子哥儿,显然是那位李神医更值得跟着。
一个人从事一项工作久了,言行自然深受影响,江远朝明知此去京城与神医八竿子打不着,还是决定亲自跟上。
若是有什么意外收获,想必义父会高兴的。
初春时节万物复苏,连官道上的车马行人都比冬日多了起来,放眼望去正是一派繁荣景象,载有乔昭的那辆马车混入其中,毫不惹眼。
等到春意愈浓,京城便渐渐近了。
乔昭的身体一日日好了起来,她的心情却没有放松。
用不了几日就能见到黎昭的父母家人了,尽管有着黎昭的记忆,那一切对她来说还是太陌生。
马车忽地停下来,扮作车夫的护卫恭敬对李神医道:“路边有个茶棚,除了茶水还有热气腾腾的包子卖,您要不要尝尝?”
旅途最是辛苦,一听有热气腾腾的包子,一直假寐的李神医立刻睁开眼:“要。”
“好勒,小的这就去买。”
李神医把他拦住:“不用,我们下去吃。”
护卫立刻一脸纠结:“这”
“嗦什么,一直呆在马车上把我这把老骨头都颠散架了。”李神医根本不理会护卫,直接下去了。
乔昭见状跟了出去。
他们扮成一对出行的祖孙,由侍卫与丫鬟护着在一个空桌坐下来,很快老板娘就端上来一大盘热气腾腾的包子并一壶茶水。
李神医拿起包子咬了一口,点头:“不错。”
虽然他不喜欢来京城,却不得不承认,这靠近京城的官道更干净不说,就连路边摊的包子都比别处好吃。
乔昭拿起一个包子默默吃。
李神医不愿很快回到马车上,捧着一杯茶听旁边几桌的客人闲聊。
就有人疑惑道:“春日风沙大,怎么这官道比我以前来瞧着干净多了?”
旁边人立刻笑道:“朋友一定是远道来的有所不知,咱们的北征将军马上要进京了,这官道啊每日都要扫洒一次。”
第16章 听来
北征将军邵明渊显然是近来京城乃至周边的热门话题,一经人提起气氛立刻热烈起来。
“啧啧,邵将军真是了不得,才二十出头就受封冠军侯了。”
“这有什么稀奇,邵将军是将星下凡,才十四岁时就替邵老将军南征北战。如今替咱大梁收复燕城,立下天大功劳,受封冠军侯那是实至名归!”
一阵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忽有一人长叹道:“邵将军为国为民真是不容易,你们听说了没,当时北地鞑子们抓住了邵将军的夫人,威胁邵将军退兵呢!”
权当消磨时间的李神医忽然捏紧了茶杯。
乔昭却不为所动,抽出帕子拭了拭嘴角,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
“啊,退了没?”那些从南而来的人显然尚未听说此事,不由紧张起来。
邵将军的事迹早已被人们提起无数次,可此时能给这些人再讲一遍,说话的人显然很自豪:“当然不能退啊,当年齐人夺走咱们燕城,那是丧尽天良啊,把全城人都给屠了,连襁褓中的娃娃都不放过!后来仗着燕城的地理位置,更是打得咱大梁军没话说。这么多年下来,北地边境的百姓们多苦啊,好不容易有了收复燕城的机会,你们说邵将军能退吗?”
“不能,不能,绝对不能!”听者齐齐摇头。
大梁一向以天朝上国自居,百姓皆以大梁子民的身份为荣,失去燕城就好似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在所有大梁人脸上,日积月累就成了心头上的伤,一想起来无不是又痛又恼,脸面无光。
“那邵将军可怎么办啊?”
那人一仰头把茶水饮尽,眼中是狂热的敬仰:“邵将军没等那些鞑子说完,弯弓射箭就射杀了自己的夫人,让他们再没有什么可威胁的,士气大振!”
“嘶”冷抽声此起彼伏。
一只茶杯跌落在地,摔得粉身碎骨,顿时把众人目光吸引过来。
李太医面色阴沉,抖着雪白胡须问道:“邵将军杀了他夫人?”
“是呀,您老也觉得邵将军不容易吧?唉,邵将军为了咱大梁,牺牲太大了”
“不容易个屁!”李神医猛然站起来,破口大骂。
乔昭差点被茶水呛到,用手帕捂着嘴轻轻咳嗽起来。
“哎,老汉你怎么说话呢?”一听这老头子居然敢骂邵将军,众人大为不满。
李神医根本不在意这些人的态度,忿忿道:“你们都说他不容易,那他夫人呢?死得这么惨谁想过?哼,我看就是那小子无能,才害自己夫人被齐人抓去”
没等说完,肉包子、茶杯之物纷纷向李神医袭来,其中竟还夹杂着一只破草鞋!
早就想到后果的乔昭拽着李神医就跑,几名护卫怕引人注意不敢对这些普通百姓怎样,只得挺身替老神医挡住了这一大波攻击。
直到一行人狼狈跑回马车上,茶棚里的人才渐渐熄了怒火,继续说起先前的话题。
站在茶棚不远处白杨树下的江远朝目光追随着离去的马车,薄唇紧抿,眸光深深。
原来,她死了。
江远朝仰头,望着北边天际的云,轻轻叹了口气。
他以为,她那样的姑娘无论是嫁人还是不嫁人,一定会把生活过得如意,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早知如此
江远朝没有再想下去,却有一种钝痛渐渐在心底发酵。那痛并不尖锐,却好似有了重量,压得他呼吸都跟着痛起来。
浅浅的,淡淡的,却任他平时如何谈笑自若、心思深深,依然挥之不去。
“大人”站在江远朝身侧的年轻男子忍不住喊了一声。
是他的错觉吗,竟然觉得大人很哀伤,这简直是惊悚。
江远朝回过神来,嘴角挂着浅淡的笑容:“走吧。”
马车上,李神医甩开乔昭的手,一脸愤怒:“死丫头拉我干什么,我还没来得及下药呢!”
把那帮不开眼的药翻了,让他们天天拉肚子!
李神医嗓门不小,马车外的几名护卫下意识缩缩脖子。
跟着神医走,这人生太艰难了,要时时担心被神医下药,还要担心神医时时给别人下药,更要担心怎么收拾神医那张嘴惹来的烂摊子。
离京时生龙活虎回来时瘦得尖嘴猴腮的护卫们默默想。
“李爷爷何必和他们计较。”马车布置得很舒适,乔昭靠着一只弹墨靠枕淡淡笑着,浑然没有她就是邵将军那个倒霉催的夫人的自觉。
“谁让他们嘴贱的!”李神医越想越怒,“不但嘴贱,还蠢!俗话说得好,升官发财死老婆!姓邵的小混蛋怎么不容易了?你看着吧,等他回京,说不定摇身一变就成驸马爷了,到时候谁还记得”
说到这里,李神医再也说不下去,靠着车厢壁气喘吁吁,眼角渐渐湿润。
怎么能不计较呢,那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啊。
他是大夫,这把年纪早已见惯了生老病死,可那个丫头不同。
她那样聪慧,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有了这样的聪慧,偏偏还能沉得下心来尽心尽意侍奉祖父,不惜耽误大好韶光晚嫁。而当祖父过世后,又能哀而不伤,甚至反过来宽慰他。
这样好的丫头,那混小子怎么能、怎么舍得一箭射死她?
“也不知道那混小子箭法怎么样,射得准不准啊?”伤心恼怒之下,李神医不知不觉把疑问说了出来。
乔昭听得心酸又好笑,她明白李神医说这话的意思,不忍他太伤心,答道:“很准,正中心口,一箭毙命,都不觉得太疼的。”
李神医猛然回神:“我说出来了?”
乔昭点头:“嗯。”
李神医盯着乔昭不放:“你怎么知道不疼?”
乔昭面不改色解释道:“您想啊,邵将军是什么人,他从十四岁就上战场了,罕有败绩,箭法能差得了嘛?再者说,那毕竟是他……妻子,他要连这点都做不到,让他妻子多受罪,岂不是太不厚道了。”
嗯,这样一想,果然是厚道的夫君大人。
乔昭险些被自己的想法气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