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子-第3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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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用公款为他大建私第等等,嘿!当真是宦途险恶啊。”
叶小天道:“这些事,究竟是真是假?”
汤显祖略一沉吟,道:“十之**都是真的。想要弹劾一位威望隆重、名满天下的首辅,若是捕风捉影,岂不反被张党捉住痛脚?不过,在汤某看来,张江陵虽私德有亏,于大节却无损!”
叶小天道:“汤兄是说……”
汤显祖道:“张江陵乃不世出的一代奇才。负豪杰之才,整齐操纵,百官凛凛,各率其职。纪纲就理,朝廷肃然,其效旦夕可见,为政十年。海内安宁,国富兵强。尤长于用人,筹边料敌。如在目前。
想他平都蛮之乱,用凌云翼平罗旁之乱,并拓地数百里;用李成梁戚继光委以北边,辽左屡捷,攘地千里;用潘季驯治水而河淮无患。居正之功如是,虽有威权震主之嫌,较之严嵩判若黑白矣,实为一世良相!
依汤某看来,身为宰相者,这才是他最重要的方面,没有必要让他按圣人的要求来约束自己,一个能做大事的人,也绝不可能成为圣人。能成为圣人的,都做不了大事。
所以其私德固有瑕疵,却无损于大节。然则如今以私德抨击他的人,又岂是为了公义呢?不过是以其道德暇疵攻击他的政策,而张江陵的政策无疑是朝廷力挽颓势的良策,一旦因此遭致毁损败坏,后果不堪设想。”
叶小天听到这里,对汤显祖不禁肃然起敬,这个汤显祖的个人前程,可以说全因张江陵的一己私念而葬送,可在墙倒众人推,无数人落井下石的时候,他还能如此公允地评价此人,当真是胸怀磊落,光霁日月。
叶小天大赞汤显祖,汤显祖摆手笑道:“叶兄弟谬赞了,一是一,二是二,所谓持公之论,不过是凭自己的良心说话罢了。汤某一生为人,但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便也活得坦然了。”
汤显祖又向叶小天问起他的来历,叶小天把自己的事情对他一说,汤显祖哈哈大笑起来,道:“叶兄弟,以我看来,你所料定然是不错的。某虽不知你因何入狱,可下令抓你的人必是张党。
如今张党成了过街老鼠,昔日不遗余力地巴结他们的人,这时都在落井下石,只求撇清关系,谁会在这时来处理你,以使自己招人误会呢?你就安心住下去吧,眼下京里那些大人物正忙着争权夺利,地方上的大员们都在观望风色,只有待一切尘埃落定,才会有人想起你来,这番博奕除非张党大胜,否则你必然化险为夷。”
叶小天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张江陵垮台,固然令人扼腕叹息,于我个人而言,却是一桩大大的好处。”
汤显祖欣然道:“我还要在南京长住一段时间,今与叶兄弟一见如故,正好时常往来。如今汤某正要出去见几位朋友,叶兄弟可要同去么?”
叶小天迟疑道:“这个……,汤兄的朋友叶某并不认得,冒昧前往,只怕不妥吧?”
汤显祖神秘地一笑,道:“无妨无妨,若是论起身世地位和熟识程度,汤某与那些人也不便往来了。这些人都是喜好戏曲的人,与汤某趣味相投,大家凑在一起,也只是看看戏、唱唱曲儿,自娱自乐罢了。”
叶小天欣然道:“既如此,那请汤兄稍候,叶某洗漱一番,换身衣裳,咱们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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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轻烟楼上
轻烟楼,金陵十六楼之一。郡楼闲纵目,风度锦屏开。玉腕揎红袖,琼卮泛绿醅。参差凌倒景,迢遁绝浮埃。今日狂歌客,新诗且细裁。轻烟楼高基重檐,凌绝尘上,栋宇宏敞,雅士云集,乃是一处权贵子弟时常聚集的所在。
汤显祖只是一个举人,纵然家境富裕,也不可能时常出入这种地方,叶小天一见这轻烟楼的模样,就晓得汤显祖先前所言不假,他那些朋友定然是南京城里非富即贵的人家子弟。
不过,叶小天对这些人并无所求,既然大家都是因为同一爱好凑到一起的志同道合的朋友,那就只当朋友相处便是了。
汤显祖带着叶小天轻车熟路地直上二楼,到了一处轩敞所在,就见七八个青年俱都散坐席后,饮酒作乐,恣情欢谑,前方一张正方形的大红地毯,地毯上正有一人在唱戏。
元杂剧有旦、末、净、丑四种角色,旦角又分为正旦、外旦、小旦、大旦、老旦、搽旦、贴旦,主要是女优来唱。末则包括正末、小末、冲末、副末、外末、副末,主要由男优来唱。净是丑角和喜角,杂是除了以上三类之外的演员。
如今正唱戏的就是个正末,一听那词儿,叶小天这个资深戏迷就晓得,这是唱的一出《汉宫秋》。那些正在饮酒作乐的人见汤显祖来了,也不起身,只是笑着向他招了招手。
汤显祖对叶小天道:“来,咱们先听着。”
二人在一张酒桌后坐下,那小二大概早得了吩咐,不等人问,便送上一桌酒菜,汤显祖自斟一杯,对叶小天笑道:“你不要客气,我这些朋友都散漫的很。你只管听戏喝酒,不用睬他们。”
说完,汤显祖转向旁边一席的一位公子,大声介绍道:“这是我刚结识的一位朋友,姓叶,也是擅唱曲儿的。”那公子笑着向叶小天点了点头,扬了扬手便算打过招呼了,依旧轻敲膝盖,随那戏曲节奏摇头晃脑地哼唱着。
叶小天平民出身,一向不太讲究那些繁琐的礼节规矩。自从入了官场,却是不得不讲究,如今一见这些人如此率性,甚觉投缘,便在汤显祖旁边坐下,自斟自饮,听曲为乐。
待那正末唱完退到一边,叶小天才晓得这人竟然不是戏子,而是汤显祖这些朋友中的一个。趁他兴冲冲地下场饮酒,接受他人品评的时候,汤显祖对叶小天道:“此人姓张,张泓愃。乃是南京兵部尚书家的三公子。”
叶小天听了不由耸然动容,汤显祖这些朋友果然非富即贵,这人居然是个尚书家的公子。那张泓愃张公子端起一杯酒,笑吟吟地向叶小天走过来。道:“这位朋友面生的紧,头一回来?”
汤显祖笑道:“这位朋友来自贵州,姓叶。也是个擅曲儿的。”
“张公子!”叶小天想要起身拱手,张泓愃把手往他肩上一搭,把他摁坐下来,大大咧咧地道:“坐着坐着,随意就好。叶贤弟是贵州人?”
叶小天道:“不是,小弟到贵州才不过两年,以前一直住在京城的。”
“哦?”张泓愃双眼一亮,道:“北边儿来的?要说这杂剧,还得是北边儿唱的最地道,来来来,你快露上两手。”
叶小天推辞道:“方才听张兄唱了一段,功底之深厚,小弟我可是万万比不了的,就不要献丑了吧。”
那张泓愃哪里肯依,道:“不要客气,你既来了,就一定要唱上一段的。来来来,干脆咱们哥几个合唱一段,嗯……,就唱《梧桐雨》吧。蒯兄,你擅长女声反串,你来扮杨贵妃。我来饰唐明皇。汤兄,你就扮杨国忠吧,枕花、枕花,别喝了,你扮高力士,快点,瞧你那德性,活脱脱就是一个太监……”
汤显祖摇头笑道:“本朝自开国以来,就没几出拿得出手的戏,唱来唱去,还是元朝时候的那几出杂剧,终有一日,我得写几出可以传之后世的好戏来……”
一边说着,他就站起来,对叶小天道:“好啦,兄弟你也别客气了,这些朋友都是性情中人,闲来无事,唯独痴迷于戏曲一道。来来来,咱们一块儿唱一出吧。”
叶小天推辞不过,好在这出戏他也熟的,便站起来与他们合演这出戏,叶小天就扮了安禄山,这出戏里除了唐明皇,就数安禄山和杨贵妃戏份最重,扮杨贵妃的那位荆兄忸怩作态,假声细嗓儿,十分投入。叶小天见他如此放得开,便也不再顾忌,把那安禄山调戏杨贵妃,两人勾搭成奸的情景演得惟妙惟肖。
其他几人看这两人合作,几度笑场停唱,好在他们就是为了自娱自乐,倒也不怕有看客把瓜子茶壶都丢上来大喊“退票”,众人嘻嘻哈哈唱完了这出戏,已经像是极熟悉的朋友一般。
那几人连连夸赞叶小天唱得好,大家切磋品评着,喝一阵酒唱一段戏,会帐离开酒楼时,已然是酩酊大醉。叶小天是新来的,所以喝酒还有所节制,虽也有些头昏脑胀,比起他们还清醒些,便架着汤显祖,摇摇晃晃地往楼下走。
这时候,三楼“蹬蹬蹬”一阵脚步声响,恰有几位玉带锦袍的公子哥儿从楼上走下来,一瞧他们喝得满面通红、酒气熏天的模样,那几位公子登时站住,头前一人露出鄙夷神色道:“张泓愃、乔枕花,果然是你们几个,方才在楼上我就听见有人鬼哭狼嚎的,还以为是谁。”
这人一身玉青色袍服,头束方巾,身材修长、唇红齿白,竟是一个难得的美男子,只是嘴角总是微微地撇着,倨傲之态难以掩饰。
张泓愃扬起醉眼看了看他,撇嘴道:“哎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小公爷,失礼,失礼啊。这社稷江山,有小公爷这样的青年才俊替大家守着,我等无所事事,自然要尽情享乐啦,哈哈……”
那人脸色一沉,像只骄傲的孔雀般昂然下楼,淡淡哼道:“一群纨绔,让开!”
张泓愃喝得醉醺醺的,身子摇晃不止,那玉青色袍服的小公爷走到他旁边时,厌恶地用手帕捂住了鼻子,后边马上抢上一人,把张泓愃往旁边一攘,道:“让开,好狗不挡道儿。”
“你……你他娘的神气什么,阿谀奉承的小人,你再怎么巴结,难道你还能变成小公爷。嘿嘿,小公爷了不起啊,不就是有个了不起的老祖宗嘛……”
那攘开他的那人怒目回头,刚要喝骂,小公爷淡淡地道:“你跟个醉鬼计较什么?”他马上满脸堆笑地扭过头去,殷勤地扶住那位小公爷,道:“小公爷说的是,与他们计较,没得降了小公爷您的身份,小公爷您慢着点儿……”
汤显祖被叶小天扶着下楼,打个酒嗝儿道:“那……那人是魏国公家的小公子,拍……拍马屁的那个厚脸皮是刑部芮……芮尚书的公子……”
叶小天也知道在大明的勋戚功臣之中,以魏国公徐达这一脉最为了得,徐家一直最受朱明皇室的信任,势力庞大,堪称功臣第一家,想不到方才那位玉衫公子就是徐家的小公爷,倒真是一表人才。
对于这场小冲突,叶小天并不以为意,几个人下了楼,眼见得一个个酩酊大醉,分明是骑不得马了,守在外边的家仆跟班们见状,忙又去张罗马车,就在这时,一个瞎子突然出现在张泓愃的面前,手里端着个破碗,乞求道:“好心的大爷,赏点小钱吧。”
张泓愃醉眼朦胧地刚要掏钱,却被叶小天一把拦住了。
叶小天上下打量那瞎子几眼,揶揄道:“大哥,你扮瞎子也太不用心了吧,虽然你并不是真瞎,可你走路的时候,这根盲杖怎么也应该在地上梆梆梆地点几下做做样子吧。还有,你跟个鬼似的闪出来,很吓人你知不知道?你看看你的眼睛,就这么一直往上翻着,都酸出泪来啦,闭上眼睛难道就不能装瞎了?”
那瞎子被叶小天一顿数落,登时恼羞成怒,上翻的眼白也恢复了正常,怒道:“他娘的,有钱你就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