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第8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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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炮的同年!如果仅仅是这么一条,也许他还不至于对人分外热络,可是,当他开玩笑地低声问起钱普那敬献给张居正,一室一厅的轿厅时,钱普竟是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他就有些好奇了。
“汪掌道开玩笑了,元辅到真定府时,提到驿路上常有内阁急递送过来,可在马车中逼仄狭小,不好处理公文,所以我就想着从真定府到邢台、邯郸、安阳、卫辉、新乡这条驿路,在没过黄河之前,都是通衢大道,路修得好,轿子略大一点也可以通行,所以就找了十六个最顶尖的轿夫,分成两班,抬的八人抬轿厅也是连夜赶出来的,遮风挡雨,里头除了元辅之外,还能多一个童子伺候笔墨,哪里就真有传闻中那么奢侈!”
“不说别的,起居卧室两者分开的轿子,那得多大,得多少轿夫一块抬?除却皇上的銮驾,我上哪去找几十个知道如何一块迈腿,而不至于都撞在一起的轿夫?而且,元辅从京师赶到江陵县,总共不过用了二十多天,要真是坐那样的轿子,一天能走多远?而且中间还有翻山越岭,还要过黄河,这么大轿子怎么过得去?”
一连好几个反问,见汪孚林顿时愣住了,钱普一下子也是眼神呆滞,脸色发白地说:“连汪掌道您都这么问了,莫非京师……都这么传吗?”
想到自己看过的后世描述就这么说,于是在听到都察院中也这么流传此话时,也没有多想,只是在心里感慨张居正就不该这么招摇,汪孚林自己不由得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没有看到的事情就没有发言权,张居正固然有些地方确实太招摇不知节制,但理应也不是竟敢明目张胆地逾越轿夫的限制。于是,他再看向钱普这位传说中豪华轿厅的始作俑者时,心里不由得有些同情对方。
送了个轿子讨好了张居正是不假,可传言那般沸沸扬扬,钱普的名声却都给败了!
见钱普哭丧着脸,一旁同样听到了这番闲谈的张宁不禁也生出了几分同感,尤其是听到钱普上任真定知府迄今还不满一年的时候,他就更从对方的遭遇想到了自己身上。想当初,他刚上任北新关税关太监的时候,还不是被布按都三司给当成了软柿子捏,竟是在暗中做手脚,导致他和那些打行的家伙势不两立,闹出那么一场乱民冲击北新关的事情来?要不是汪孚林和凃渊,说不定他连命都没了,那黑锅更是得背到死!
而现在,钱普也同样是仅仅拍个马屁而已,却被别人传言抹黑到逾制,万一回头传到皇帝耳中,张居正固然会被记上一笔骄横跋扈,钱普好得到哪去?
于是,他便咳嗽了一声道:“钱府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只要政绩好,还怕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汪孚林顺着张宁这口气安慰了钱普几句,可心里却想,自己之前不好意思问张居正这轿厅的事,结果也相信了这一茬,钱宁如今虽对他和张宁解释了清楚,可问题是时人喜欢津津乐道的,那是猎奇的新闻,谁管你到底是真是假?
而且,政绩这种东西,和站队又或者说立场比起来,根本就微不足道。你如果是海瑞那样的清官也就罢了,越罢官名声越大,旁人拿你无可奈何,可如果你身上并非清白无暇,那就对不住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种定律是颠扑不破的。
因此,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确定赵老夫人一行还得过一会儿再到,就任由钱普和张宁这一个文官一个太监在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自己退到了一边搭出来的一个幕厅,扒了官服给随从的封仲,自己换了便衣,到最后头找了几个自发前来迎接的生员,装成是过路真定府来看热闹的秀才,饶有兴致地问起了钱普的政绩,却发现钱普在真定府本来官声还不错,却因为有人宣扬其送轿厅的事,如今好些人在背地里说其谄附张居正。
一来二去,等到他确确实实打听到那轿子是个什么规模,前头报说太夫人打前站的来了,他这才悄悄溜走,穿好官服到了最前头。
护送赵老夫人回京的,除却张敬修这些孙辈,还有奉了御命的司礼监兼兵仗局太监魏朝。要说这位魏公公,自从奉命与张居正的儿子张敬修等人一路驰驿回江陵之后,他就没回来过,堂堂一个太监在荆州府江陵县忙碌操持着张家的丧葬之事,竟是有点像是张家的私臣。可此时此刻,离京已经将近一年的魏朝在见到汪孚林和张宁的时候,却是满脸堆笑客客气气,仿佛对这一年的外差非常满意一般。
汪孚林与张宁先和马车中被人搀扶出来的赵老夫人略说了两句话,然后和魏朝这个同样出公差的太监彼此相见之后,这才转向张敬修兄弟几个打招呼。虽说对于汪孚林而言,两边是极其熟稔的人了,但这会儿彼此却都顾不得寒暄,拱手之外也就是互相颔首为礼。毕竟,在城门口的要冲之地,而且马上就要城门关闭夜禁的时分,自然是不适合叙私情的。
等回城路上,汪孚林和张宁打了个招呼,却是和张家几兄弟混在一块去了,让真定知府钱普看得好不羡慕。
为了招待浩浩荡荡的张家这帮子人,钱普早就和城中一户豪富人家借了一处干净整洁的别院,从摆设到洒扫全都颇费了一番功夫。然而,奔前走后的他为张家人安顿好了之后,等来的却是张敬修出来传了一句轻飘飘的话。
“太夫人说,有劳钱府尊费心了。”
对钱普拱了拱手之后,张敬修也没大在意这位真定知府有些失望的眼神,径直来到了汪孚林和张宁面前,因笑道:“太夫人说是张公公和汪掌道辛苦了,问二位可曾用过晚饭,若是没有,便请去里头一同用饭,人多热闹些。”
张宁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司礼监随堂的名字别说赵老夫人没听说过,张家兄弟几个也未必听说过——毕竟张居正和冯保地位对等,如果他是个秉笔,兴许还能得高看几分,一个随堂算什么?赵老夫人特意请了他去,不过是为了他是宫中特使,此外估摸着就是沾了和汪孚林同行的光。
钱普却是一时更加殷羡,要知道,之前张居正出发时第三站便是真定府,所以别出心裁送上轿厅的他才能让张居正大为赞赏。在他之后的某些府县官员不是不奉承,而是前头那些官员已经绞尽脑汁把该想到的都想到了,所以很难出彩。而如今赵老夫人从荆州一路北上也是一样,到了真定府时,他自然也同样很难盖过前头那些官员的花样百出。
知道张宁是宫里派出来的人,而汪孚林则是和张家关系特殊,因此见张敬修说完笑着引两人入内,他自也不敢奢望,目送三人去后就蹑手蹑脚退了。
可谁曾想,不消一会儿,他就再次见到了张宁。一打照面时,他不禁纳闷地问道:“张公公和汪掌道不是去陪太夫人用晚饭了?”
“我请汪掌道先去,出来嘱咐你一件事。”
张宁看了看四周,却对钱普低声说道:“咱都是吃过亏的人,所以我提醒你一声。我看太夫人和几位张公子形容倦怠,应该是这一路上虽说内外照应妥当,但一个一大把年纪坐车赶路,其他的骑马相随,都难免辛苦。我不知道厨房都准备了什么珍馐佳酿,但若是有清粥小菜,不妨先上,也许更合胃口。至于那些好食材,也不会浪费,张家下人一路护送上京消耗大,肯定吃得下,就是钱府尊和真定府上下各位大人一番辛苦,也不如犒劳犒劳自个。当然,今天是重阳节,这菊花酒重阳糕之类的你千万别忘记。”
“多谢张公公提醒。”
钱普几乎想都不想就连连点头,这边宅子的大厨是他从真定府城中最好的酒楼给请来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此时张宁这个司礼监随堂开口,他却压根没有细想就连忙答应。等到他亲自去了后头厨房知会了一声之后,虽说厨子对于张家主子们要吃得清淡,张家仆人们反而吃大鱼大肉有些踌躇,但府尊吩咐,他们自然只能照办了。而直到亲自目送两批给张家不同人士的吃食送进去之后,钱普这才突然打了个激灵。
糟糕,就算张家祖孙确实打算吃得清淡点,可万一知道下人吃得更好,回头会不会恼将上来?这位张宁张公公之前和他说话倒还算投契,人也是个爽利人,不会害他吧?
早张宁一步再见赵老夫人的汪孚林,却是笑吟吟参见以家礼。他原本还以为赵老夫人一大把年纪记性不好,自己又是多年前在江陵县张府见过一次,人家绝对记不得自己,却没想到赵老夫人端详了他几眼,竟是眉开眼笑。
“之前孙儿们回乡之后提起你,我就想起了当年那位汪小官人。还记得我剥橘子给你吃的时候,你还挺腼腆,一晃都长这么大啦?听说你还娶了个俊俏的媳妇,还有个十多岁的养子,什么时候都带来给我看看?”
张居正称得上是出自货真价实的寒门,因此父母的出身都不过尔尔,赵老夫人此刻也显得没什么架子——当然,赵老夫人那也绝对不是后世某些人恶意评价的所谓乡下老太太。江陵县毕竟是荆州府首县,要是这算乡下,出身松明山村的汪孚林情何以堪?当然,儿子当了首辅,被人奉承惯了的赵老夫人也并不是见了谁都会这样亲切地说话。当年印象很不错是一条,孙儿们都说汪孚林好又是另外一条,此时见人俊俏讨喜,那才是最重要的一条。
老人家总是爱看俊俏儿郎的。
平常多和官场中的年长者打交道,这会儿突然要改变画风扮乖巧,汪孚林不得不稍微转换了一下心情,代入了一下从前去宁波拜见小北的祖母叶老太太时那孙婿的模板,很快就调节了过来。
“都这么多年了,太夫人您记性真好。我还记得您当初就说,希望我能好好读书,将来给首辅大人当个左膀右臂,眼下我这左膀右臂称不上,却也稍微能帮上点忙。我如今不但娶了媳妇,还有个考中举人的养子,去年媳妇还给我又生了个大胖小子,只是两个儿子如今都在徽州,日后有机会上京一定带给您看。等到了京城,我就带着媳妇拜见您老人家。”
“哟,你这个爹才刚刚当官没几年,养子都已经考中举人了?真是,将来一定又是大郎这样,年纪轻轻就金榜题名的好人才!”
张敬修听到祖母夸金宝也就算了,竟然拿着父亲张居正打比方,不由哭笑不得。可偏偏还不能提醒祖母,他只能对汪孚林干瞪眼,心想你总应该知道祖母这大郎指代的是父亲张居正,而不是他张嗣修。
汪孚林当然能够意识到,于是赶紧谦逊。等到赵老夫人又开始东拉西扯问他这些年的经历,他琢磨着官场上的事情说了老人家也听不懂,干脆就把去辽东冒险的那档子事,在广东时去澳门的经过,这些跌宕起伏又很有情节感的故事拿出来说。
果然,这有趣的故事再加上后送进来的清粥小菜,非常令人有食欲,赵老夫人竟是一口气下去一大碗绿豆粥,小半块重阳糕,就连张家兄弟几个,看到一碟子黄瓜蘸酱,一碟子萝卜丁,一碟子凉拌豆腐丁,一碟子炒茼蒿,还有那些他们说不上名字的凉拌野菜,热腾腾的一碗鸡蛋羹,也全都食欲大振。
成天山珍海味都快吃腻了!
吃完之后,赵老夫人竟是还笑呵呵地说:“从江陵出发到这儿,头一回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