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第7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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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拱那时候受遗命辅政,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想要把手伸到内廷,打算把一直都看不顺眼的冯保给拿下来。那是两宫皇太后都很信赖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他把持了内阁还不够,却还想朝司礼监伸手,冯保再挑唆两句,怎么会不激起两位太后的反感?幼主权臣,两个从来都没参与过政务的太后,是信得过显然对她们恭敬有加的冯保,还是高拱,这不是明摆着吗?再说冯保都勾结上张居正了,不踹掉高拱他就自己要被赶走,还用选吗?”
“所以,哪怕张居正对外臣压制再厉害,只要忠君敬上,对本该属于司礼监的事务绝不逾越插手,皇上和两位太后自然就不会动他,他就算应该丁忧守制,也会夺情起复,你是想说这话吧?在宫里看来,皇上还没亲政之前,外廷最好别有变动,否则上来一个要对内廷指手画脚的,那便不可忍受了。”程乃轩捋起袖子亲自布置着自己的书房,嘴里同样对宫中至尊以及首辅大人没太多尊敬,等到将盆景最终放对了位置,他才拍了拍手。
“反正不关我的事,如今科道那是万马齐喑,我就更不会做出头鸟了。今天你不是说刑部左侍郎王绍芳会来吗?你说我要不要委婉提一提放出去的事?”
汪孚林之前从张居正那看到的几份计划,却还没有对任何人提过,此时程乃轩再提放外任,他略一踌躇,终究还是开口说了张居正打算丈量土地,禁绝私人书院,以及要把原本在几个布政司试行的一条鞭推广到全国。果然,因为之前费尽心力将安阳县治理得颇好,对当好外官信心十足,或者说雄心勃勃的程大公子,登时面如土色。
他和那些豪绅大户无不打过交道,怎不知道张居正日后要推行这些政令,要得罪的是天底下一大批富绅地主以及读书人?
“元辅这简直是在……”程乃轩好容易才把作死两个字给吞了回去。尽管国朝并没有天子和士大夫共治天下这种说法,起始于朱元璋,在成化正德嘉靖年间发扬光大的廷杖更是把士大夫的脸面作践殆尽,可是,一国之君无论如何都离不开士大夫,不得不捏着鼻子一面用一面制衡,更何况张居正还只是区区首辅?完全气馁的他一屁股在书桌后头一坐,这才有气无力地说道,“这样看起来,首辅大人异日要平平安安退下来,安逸过晚年,难啊!”
谁说不是呢?所以,他是不指望力挽狂澜了,可如果能让张四维早点滚蛋,没有这个对张居正暗地里怀有深仇大恨的人当首辅,而是换成申时行又或者其他人,也许日后清算能控制点儿?反正他还在呢,和点稀泥应该问题不大。当然,最好的办法是让万历皇帝和张居正之间不要完全决裂,但如此一来,他得抓好张宏这条线……同时,如果有可能,在万历皇帝身边的张鲸和张诚这种狗腿子身上打打主意,那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毕竟,这不是为了张居正,也是为了他自己啊!
在这种年头谋生求存,他容易吗?
“汪大哥,王大人来了!”
屋子里合起来可以称之为科道的两个主人立刻站起身,程乃轩更是一时愁容尽去,打了个呵欠道:“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走,我跟你去见识见识刑部这位刚一上任就传出精明强干名声的少司寇!”
王篆今日应约而来,一到胡同便发现,地面仿佛是重新铺垫修整过。朝着胡同口一共是两座门楼,此外再无别家,显然就是汪孚林所说的,做了邻居的好友程给谏也把家安在了这里。他毕竟是汪孚林邀来的,走过第一座门楼看见挂着程府的匾额,本待继续前行,谁知道里头一个门房似的,缺了半边耳朵的少年探出头来一瞧,随即就立刻迎了出来。
“可是王司寇?我家汪公子眼下就在这程府,您若不介意,就先来这里坐坐?”
王篆只带着两个随从,听到汪孚林竟然在隔壁,他也没太在意,当下笑着应了。等到又是一个少年出来迎接,听其通名,赫然是汪孚林从广东带回来的书记陈炳昌,他随其入内时,少不得随口问了几句,等经过一道中墙时,看见一道门正敞开着,他就若有所思地问道:“这应该就是通到汪府的门吧?”
“王司寇说对了,我和程兄是从进学之后相交至今的,一起读书,桂榜杏榜全都是一同题名,两家好似一家,所以这次搬到一起做了邻居,为了彼此方便照应,就干脆开了一道互通的门。”
随着这话,汪孚林和程乃轩便一同出现在王篆面前,又替程乃轩引荐道:“这是六科廊户科给事中程乃轩,翰林院许学士的女婿,他的妻兄,便是我的连襟。”
PS:第二更有没有得看今天的进度,囧(未完待续。)
第八一八章 说情和润笔
自古以来,做官便讲究同乡和同年,有时候还得加上个同年。至于官场之间相互联姻,倚为臂膀,那就更加不足为奇了。所以,王篆听说汪孚林和程乃轩不但是从小的交情,同年兼同乡之外,竟然还有一层拐弯抹角的姻亲关系,他顿时笑了起来。
“如此说来,你们岂非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程乃轩对那些老学究似的官员素来没好感,见王篆如此没有侍郎的架子,反而调侃起了自己二人,他自然觉得对方异常亲切,当即连连点头道:“王司寇说得不差,我一直都是把双木当成异姓兄弟看的。要不是我没有妹子,非得让他做妹夫不可。”
见程乃轩又犯了这老毛病,汪孚林顿时没好气地瞪了这家伙一眼。紧跟着,他便想起了明明提前吩咐过,却还是没有早点过来的金宝,不由得皱了皱眉。毕竟,金宝的性子他最清楚,只要是他吩咐的事情,绝对不会不放在心上,什么起晚了,睡迷了之类的借口,那是不可能拿来搪塞自己的。既然如此,怎会到这时候都不见人?只不过片刻沉吟,他便决定先不要纠结此事,还是先带王篆在自家这新居好好看看。
程乃轩是从两日前就开始搬到这里,各处家什早已到齐,但他家中媳妇,也就是许国的独女,那位许大小姐又有了好消息,所以他在欣喜若狂之余,这新家便只得劳烦他一个大男人亲自布置了。
故而对于乔迁之事,他虽说也邀请过自己的岳父许国,可终究许国乃是翰林院中的大忙人,不比阁老清闲到哪去,所以他也不大指望岳父这样的长辈会亲自来,所以只邀了一下当年因为婚事给了他一顿狠的大舅哥,也是汪孚林的连襟许之诰,正好再把金宝一块带来。
所以,汪孚林在嘀咕金宝怎么还没到,程乃轩也在那思量大舅哥怎会也姗姗来迟,两人带着王篆四处转悠的时候,不免就都有些略略分心。好在总有两个人在,这个走神那个顶上,总算没露出心不在焉的破绽来。
而王篆当年也是三甲进士,和汪孚林和程乃轩这样同在三甲的后生晚辈自然颇有话题,一路上他没有卖弄文采,取的那些亭台楼阁之名都相当通俗易懂,因为两个院子种的竹子最多,什么空翠居,什么竹里馆,余下的则是什么青霭楼……按照程乃轩私底下对汪孚林的说法,王少司寇显然是王维王摩诘的铁杆粉丝,一个个词十有**都是取自王摩诘那些传世之作。可他们两个三甲同进士也都不是讲究的人,大多数都压根不细想便敲定了下来。
后头跟着的陈炳昌自然是负责记录的,这么走一路写一路,他也渐渐褪去了对这位三品侍郎的敬畏——毕竟,王篆这么多年来都是在外勤勤恳恳做官,经史学问反而精研得少,除却了少年时喜欢的辞赋之外,余下的很多都搁下了。可好几个仿佛是信口拈来的词,他边走边细细思量,最后却又觉得别有另一番滋味。可正当陈小相公一路走一路学习之际,就只见背后有人呼唤,他扭头一看,却发现是程乃轩身边的墨香飞奔了过来。
“少爷,汪小官人,许学士来了,还带着许公子和宝哥儿。”
听说许国竟然亲自来了,汪孚林不禁有些意外,当下瞅了程乃轩一眼,眼神分明是问,你岳父今日休沐?程乃轩昨天回去探望妻子时都没听说这一茬,此时顿时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王篆却不以为意,当下微微笑道:“久仰许学士大名,没想到今日会在此巧遇,我与你们一同过去迎一迎。”
许国是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出仕至今十二年;而王篆则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只早许国一届。同年纪都在二十左右便中进士的汪孚林和程乃轩不同,许国三十八岁才中进士,王篆则是四十三岁才金榜题名,名次只在三甲,全都可算得上大器晚成,但从前都谈不上有什么交情。见面之后,两个年纪资历官位虽有差别,却总还仿佛的老者互相打招呼,而几个小的行礼问候过之后,汪孚林程乃轩看出那两人有话要说,则拉着许之诰和金宝到了一边。
他们最好奇的问题自然只有一个,许国怎么来了?
许之诰见金宝闭嘴不说话,他这个身为父亲长子的,就不得不为妹夫和连襟答疑解难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开口说道:“就是因为听说王司寇在这,爹才来的。翰林院这次革职了两个,沈懋学冯梦祯又打算告病,其余的……还有好几个庶吉士甚至编修修撰要引疾归,所以爹虽说不是掌院学士,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探一探王司寇的口气。王司寇这次留京是元辅授意,谁都知道他是近期唯一一个见到元辅的人。”
此话一出,程乃轩忍不住斜睨了汪孚林一眼——什么唯一一个见到张居正的人?听汪孚林的口气,在张居正在家守七七期间,他见张居正可不止一次!
许之诰自然不知道汪孚林和程乃轩眉来眼去交流了什么,但程乃轩那古怪的表情他却看出来了,当下便低喝道:“爹也是没办法,毕竟翰林院虽不是六部科道大理寺通政司那种做实事的地方,可编撰的各种文典却也很不少,尤其是世宗皇帝实录正在收尾阶段,一个个都撂挑子不肯干了,总不能全都让学士们挑大梁吧?再说……”他有些不自然地顿了一顿,这才低声说道,“爹也是被人逼来的。”
逼来的?
汪孚林就觉得以许国低调内敛不出头的性子,没道理会跑来自己这里会晤张居正的“心腹”,此刻听到是逼来的,他自然很感兴趣。他都如此,程乃轩这个不拿大舅哥当外人的就更加好奇了,先是旁敲侧击,随即干脆拉着金宝一块逼问。最终,实在被缠得没办法的许之诰便低声说道:“是礼部马尚书。”
原来是马自强……
汪孚林轻轻舒了一口气。马自强是标准翰林院出身,和隆庆年间的首辅李春芳同榜,也一样是三甲进士——由此可见哪怕以阁老来论,三甲同进士只要能够选了庶吉士,然后留馆,入阁的可能性也是丝毫不逊于鼎甲和二甲的——而这位按部就班从翰林院起步,又是万历皇帝的日讲官,当了礼部尚书方才辞了日讲官,领经筵官,万历皇帝还一度对马自强不管日讲而有些依依不舍。
这是先后掌管翰林院和国子监的老上司了,马自强出面相求,许国正在朝翰林院掌院学士兼国子监祭酒这种阁老必经职位努力,身为侍读学士,又怎么可能不给老上司面子,还真是不想来也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