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第6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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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真的是忘记了不少烦恼……见鬼,她什么时候也被带坏了!
结账离开这家颇有名气的小馆子时,落在后头的小北忍不住对汪孚林低声打趣道:“你呀,自己是吃货,还想把身边人全都带成吃货?”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何必老是去纠结于某些事情,满足一下口舌之欲有什么不好?”嘴里说着这种非常不正经的话,汪孚林左右扫了一眼,随即却低声说道,“上次你在里斯本号上顺了那封信的事情,怎么不早说?”
“不找个可靠点儿的通译,你能信得过,把东西交给人去翻译?你刚刚也在饭桌上听到了,碧竹说此人就算已经避居广州城外,却也常常遇到滋扰。所以干脆直接和人签了三年契约。火速带着人收拾了行李离家。现在正安置在一家客栈。”
“就你有理。可你想过没有,不过是得罪了广府商帮的领头羊潘家,那潮州帮为何就不把人挖过去?要知道,通晓葡萄牙语已经很难得,更不要说还会读写葡萄牙文字?”汪孚林见小北顿时愣了一愣,他就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说,都是有故事的人哪!”
所谓的十八甫。并不是一条街道,而是广州城外西关的一大片街区,据说整整有十几条街道,全都是颇为热闹的商业街。汪孚林将地点选在这里,一来是因为不在城里,在这种四通八达的闹市区,别人不大容易盯住自己,以便于他见吕光午和郑明先,当然也顺带和妻子团聚一下,二来当然是因为这里的美食和海鲜。而小北派碧竹来寻访的那个徐秀才。就安置在十四甫的德兴桥边上一家客栈。
一行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走在那石板路上时,即便汪孚林从南到北也到过很多地方,前世里那些少见的古街现在都是司空见惯的风景,早已不足为奇,可广州城外西关十八甫这些街巷,却和杭州又不一样,楼房多于平房,显然是因为潮湿的关系。临街一楼便是商铺,二楼就住人。招揽客人的看板招牌鲜亮醒目,挂着的彩旗更是各式各样,衣食住行全都能在这里得到满足。
因此,尽管这是去接人的,他仍是忍不住一边走一边饱览这西关十八甫风情,顺带也买了几样惠而不费的小玩意,预备回头送回家给父母和三个姐妹,还有金宝和秋枫。于是,当最终抵达那家外表看上去低调古朴的客栈时,已经是午后未时三刻,快要申时了。
因为之前女扮男装的碧竹之前来过,客栈伙计只一愣就立刻满脸堆笑迎上前来,可得知才刚入住不久的客人这就要离开,他顿时有些为难了起来。
“虽说没过夜,但小店的规矩是超过半天就按一天算,不足半天就按照半天算,您看……”操着一口流利官话的伙计话没说完,看到碧竹直接拿了银子出来,他知道遇上了不差钱的主顾,刚刚还有些勉强的笑容立刻变得灿烂了起来,却是又不遗余力地拉起了生意,“小的这就去算账。不过,咱们可是百年老店了,在这十八甫都是有名的。客官你们尽管到别处去比较,绝对都不如小店又干净又实惠,而且还有不少黑店因为客人不通晓官话就漫天要价……”
“知道你这客栈实在。”碧竹见小北使了个眼色过来,就信口开河道,“以后有客人,一定引介到你这里来。今天是因为我我找到在广州城里的亲戚了,这才急着接人过去。”
得知是这么一回事,伙计方才无话,很快就麻利地算了帐,用戥子秤过碎银子之后,又找了钱。而碧竹去后头客房接了之前留下的向导和徐秀才出来,见后者面色虽说看着镇定,但眼神却显然有些紧张,她就开口安慰道:“你得罪潘家的事在我家公子的眼里不过是小事一桩,不用放在心上。”
徐秀才元配早逝,续弦的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可自从他得罪了潘家,从濠镜被赶出来,连谋个馆教书都办不到,衣食无着,一气之下就带着孩子回娘家投靠兄长了,因而他如今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再加上碧竹表现得诚意十足,又明显示出知道他一点底细,不怕潘家势大,又有个好位子安置他,过得落魄至极的他也就把心一横信了一回,收拾东西跟了走。至于人家提到的丰厚束脩,他则暗自打算回头一拿到就派人给寄居娘家的妻儿送去。
拿到钱之后,他反正就这一条性命,还怕人家回头反悔的时候能怎么着?
话虽这么说,当出了客栈,见到门外一行车马的时候,见马车旁边的随从足有七八人,马车边上三个骑马的人则有老有少,显然不像是随从,那架势确实颇有大家出行的模样,他仍是忍不住心里七上八下,暗想如果真的是大户人家,那么回头真知道了他的底细,会不会一怒之下牵连到他的妻儿?正因为心里满满当当都是胡思乱想,当碧竹亲自牵了一匹马过来时,他不由得呆了一呆。
“徐先生你可会骑马?”
“会,会。”
徐秀才连忙答应,等到碧竹叫人帮忙把他的行李褡裢挂在马背两侧,又帮了他一把上马,他坐稳之后,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那马车,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些猜测。之前那个一口官话,带着向导来礼聘自己的年轻人,虽说掩饰得非常好,喉结也是惟妙惟肖,可他还是从某些细节觉察到对方可能是女子——毕竟想当初他之所以得罪潘二老爷,不就是因为潘大老爷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为了洗脱兄长身上背负的污名,这才女扮男装到了濠镜,请了他帮忙查吗?
结果这件事当然是事败了,他还被人诬陷贪财好色,和主家已经出了嫁的小姐有染,潘大老爷的妹妹有口难辩几乎被逼死,尽管总算有夫家的公婆和丈夫支持,可事后就一气之下也再没有回过娘家。而他哪怕能流利地和佛郎机人交流,甚至还能读写,可却再没法在濠镜容身,就连那些潮州商帮的商人,也因为顾忌他这太过恶劣的名声,再加上潘家放话谁要雇请他,便称量一下自己商号的名声,压根没人敢和他搭边。
可现在没想到的是,兜来转去,雇请他回去做事的人很可能也是女子,否则何至于要坐马车?马车旁边的那三个人虽说衣着不显奢华,可却自有浑然天成的气度,一点都不像是久居人下的。这些人显然有些背景,如果他这名声被这未来的雇主知道的话……
徐秀才突然觉得有些不敢往下想了。等到懵懵懂懂策马随着众人起行,见除却碧竹就在身边之外,其余并无人来和他说话,他犹豫再三,终究低声向碧竹打探道;“小哥,你家公子到底是谁,雇请我打算做什么事?我虽有功名,但早就荒废了八股这敲门砖,去当教书先生只怕要误人子弟。而我虽听得懂佛郎机人的话,也能看懂他们的文字,可和我交好的一个神父据说已经回国去了,而我在濠镜的名声也不大好……”
试图用这种含糊的方式点出自己身份的麻烦,顺便打探一下别人的来历,可徐秀才没想到的是,前头一个状似自顾自策马前行的年轻人突然回过了头:“徐生怎么就名声不好了?我倒是愿闻其详。”
徐秀才差点没被这太过单刀直入的问题给噎得半死。心里正在纠结该不该说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汪孚林又轻笑了一声。
“好了,我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过去的事你若是不愿意,就不必再提了。刚刚去请你的人回来,说了一件事。据说新安县有渔民死于海盗之手,你回新安探望亲戚,却从幸存的孩子口中得知行凶者疑似佛郎机人?此事详细经过,你先与我说说,我有一桩生意,正好要上新安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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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七章 渔村杀机
香山县和濠镜在广州城西南,而汪孚林此次要前往的新安,却在广州府东南,东莞县再往南百里之处。这里原本是东莞守御千户所,直到万历元年方才分东莞县,将其一部分和东莞守御千户所一道分置新安县,使得广州府下辖多了一个县令。
城中至今十之**都是军户,县令从万历元年上任,至今已经在任三年,绝对是老资格了。若是单单从地图上来看,如今的新安县就管辖着日后的深圳和香港,可放在现如今这里却是广州府最偏远的地方,没有之一。
毕竟,香山的富庶是靠着濠镜,可新安却不同,日后的香港也好,深圳也好,现在全都是小渔村!
吕光午和郑明先思忖横竖没什么事,派人回租住的客栈报了个信,也跟着汪孚林走了这一趟。吕光午不是第一次来,进了低矮的新安县城,倒也丝毫不以为奇,而郑明先从繁华处处不逊江南的广州城突然来到这地方,他就不免觉得落差很大了,进城之后,他就低声叹道:“也难怪广东之地走私海盗猖獗,眼看他人遍身绫罗绸缎,自己却屋无片瓦,衣不蔽体,哪里能不生出别样心思来?”
“所以说,我曾经听到过一种说法。身为一县主官,足额征税只是小道,而词讼公平,也不过中等,相反,修路筑桥,让某些偏远之地的人也能享受到便利,能够更快地与外界互通有无,乃至于劝农耕。兴工商。带动本县子民脱贫致富。那才是真正的政绩……”汪孚林不知不觉把后世的领导干部发展经济唯上论拿出来略提了提,当然,他也只是点到即止。
面对这种奇说怪谈,哪怕是深受何心隐熏陶,能够接受很多新奇思想的吕光午,也不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郑明先就更不用提了。而且,咀嚼着这话。他们不得不承认,按照这个标准,哪怕是本朝最出名的海瑞海青天,那也还做得不够!
而徐秀才就更加咂舌了,要不是接下来汪孚林开始笑着对另两人掰着手指头算路修好了之后,某些山中特产运出来能卖的好价钱,他只怕要认为对方不是什么商家子弟,而是朝廷命官。随着他发现汪孚林非常精通商家门道,甚至还真的在新安县城中敲定了一笔不大不小的生意,他那点怀疑就无影无踪了。当然。对于汪孚林缘何对那桩命案感兴趣,他也接受了汪孚林的解释。纯当这位是有意涉足濠镜贸易的商家子弟是生怕海盗再次猖獗。
毕竟从前曾一本林道乾林阿凤等人可是曾经把整个广东沿海闹了个天翻地覆!
刚刚在路上,汪孚林听徐秀才说了那桩让人传得沸沸扬扬的新安渔民被杀案。徐秀才岳家就在新安县城外一处村子,他的媳妇既然带着儿子回了娘家,他不敢奢求人回来,却还免不了偶尔偷偷去探望。这次探视过后回程途中,他正好遇到某个渔村里头的几个村民把两具尸体抬去新安县衙,而苦主是一个还不满九岁的孩子,他一问之后才得知孩子是死里逃生在海中抱着一块木板方才上了岸的,而那艘出海的渔船上,四人之中死了两个,分别是其伯父和父亲,小孩子和另两人则被推了下海。此后两日,两具飘回岸边的尸体恰是其伯父和父亲。
而据孩子所说,出海的渔船是从海里救了三人上来,可这三人缓过神来便立时行凶,为首的人一头卷曲的黑发,褐色的眼珠,像是妖怪。
因为毕竟是涉及到两人死亡,两人失踪的大案,新安县衙不得不受理,却对孩子的证词不屑一顾,据说是开堂之后,那位在任已经三年的唐县令就惊堂木一拍,直截了当地归咎于海盗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