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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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中的相应条文,又向刘会以及赵五爷讨教了许多。
所谓的里甲正役,指的是征收税粮,以及根据上头的摊派上供物料,再有就是应付官府摊派的种种公费,说到底赋役不分家,这种里甲正役和赋税差不多一个理儿。至于杂泛差役,这才是实际意义上的当差,比如什么河工、驿夫、门子、膳夫、马夫之类的差遣,弘治以后也叫均徭。明面上官绅之家免役是只免后者,不免前者,但实际的操作上,大多数情况是,只要有个秀才功名,什么差役都免,而且还能同时让其他两个至亲男丁优免任何差役。
就和免税一样,说是一个秀才只免两石的赋税,其实大多却是无论名下有多少亩地,全都一文大钱不交。不止歙县,天下各处都这么干,否则那位赫赫有名的徐阶徐阁老怎会家里有那么多地?除了土地兼并,还有就是想要免税的百姓蜂拥投献过去的。要真按照朝廷规定的免税额度,别说一个徐阁老不够,一百个填进去都恐怕不够。可这种不成文的制度就是这么神奇,徐阁老照样一文钱也不交。于是,所在州县额定的税赋,就都分摊到小民头上了!
当然,徐阁老一倒台,这些地加上他的儿子,就一块倒霉了。这是清算,和陈规陋矩无关。所以,这就是虽违反祖制,但也同样没人敢去触犯的陈规陋矩!
见汪孚林没说话,赵思成还以为他被自己这番话给堵得噎住了,又不慌不忙地说:“太祖爷爷和成祖爷爷的时候,都曾经有在国子监读书的监生,因为家中承担里甲正役,放弃学业回家,等到里甲正役服完,这才重回国子监,一时传为佳话,现如今汪小相公却借着功名要免除里甲正役,这岂是读书人应有的样子?更何况,我徽州府六县,生员之家为粮长的旧例,一直都是有的……”
“好了,赵司吏,劳烦停一停。”汪孚林突然开口打断了这个越说越起劲的家伙,微微笑道,“你说得不累,我听着也累了。我刚刚说的话,似乎你只听了半截,你听好,我说的是,正因为本县豪富之家众多,我这个生员家里不过百多亩地,家父怎么就会被佥派为粮长了?前提是在于本县豪富之家多,所以怎么都轮不到家父出任一区粮长,而不是我身为生员,家里就不肯当粮长,这个前提请你先听清楚。”
见赵思成一下子愣了一愣,趁着这功夫,他便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家中虽然有一百三十多亩地,但我今年十四,养子金宝年方八岁,全都未满十六,尚未成丁,而我家中父亲行商在外,也就是说,我家中虽有田亩,却只有一丁,如果这样的条件也够大粮长,咱们歙县只怕就全都是中下人户了!而赵司吏家里,一共有田地一百五十三亩,在歙县城中有铺面三间,家中成丁男子一共七人,至少在最近四十年内,从来都没有被佥派过粮长,我没有弄错吧?”
汪孚林口口声声豪富之家,但他知道,要真的把歙县那些家资巨万的富贵人家给牵扯进来,他简直是不自量力,所以,他这突如其来的穿心一箭,竟刁钻地直指赵思成本人!见那些起初还满脸嘲弄看着自己的粮长们一时间面色各异,而赵思成则是再没了刚刚的挥洒自如,而是在猝不及防之下显得狼狈不堪,他便又丢出了另外一招。
“光是比田亩,比丁男,我知道赵司吏一定很不服气,那我们也不妨来比一比家资。松明山村民人尽皆知,我家虽有地,却并不宽裕,吃的是田地里出产的菜蔬粮米,穿的是最普通的棉布,也就是我这次进学,才买过唯一一次丝绢,一共两匹,用了不到一两半银子,平日甚至没钱和亲戚往来。
家父虽行商在外,却一无恒产,二无店铺,甚至因为囊中羞涩,最初几年还做了赔本生意,如今这些年都没回来过一次,因此这次在外病倒,家母赶过去侍疾的时候,还带走了家中这些年所有积蓄,总共五十两银子。而赵司吏身在歙县,人情开销阔绰,听说动辄五两十两的人情不说,在外还大肆放钱,月息五分,总共少说也有几百两之多,相形之下,家资谁多,大家都应该清楚。”
一直以来,汪孚林给人的印象就是个有点小才,冒失冲动的小秀才,不止赵思成,六房胥吏无不知道他进城活动期间,几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县令叶钧耀身上,成日里奔走县衙,差点就把知县官廨给当成自家后门了。因此,谁都没想到汪孚林会突然把矛头对准赵思成,而且还几乎把赵思成的家底全都用这样的方式给翻了出来。
终于反应过来的赵思成也简直快给气疯了。他已经意识到汪孚林耍了手段,却以为对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悄悄查了自己的家底。他打叠精神,正要展开凌厉反击,可接下来他就看到汪孚林冲自己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那一瞬间,他竟是觉得心底直冒寒气。
“所以,既然赵司吏口口声声祖制,那么,我建议恢复歙县从前十五粮区,每区粮长一正两副的洪武祖制。据我所知,赵司吏和我家本来就属于一大粮区。那么,请赵司吏来当这个正粮长,我虽未成丁,但愿意替父分忧担当其副,这样才算是真正的公允,各位觉得如何?”
这简直是……太无赖了!
PS1:最近才查资料发现,明朝民间甚至宫里称呼皇帝,常常会加上爷爷俩字,所以不是万岁爷而是万岁爷爷。但用这个主要是为了喜感^_^
PS2:终于在周一冲上新书榜第一了,还上了会员点击榜!感谢老猫,感谢陈词懒猫……就是这两位猫兄力荐,我才能突围而出!
第四十八章 中场休息和继续找茬
如果说刚刚比田地比人丁比家产,已经有人产生了这样的感觉,那么现如今汪孚林打着我不好过,也让你不好过的主意,硬是要把赵思成给拉下水,堂上众人的某种感觉就更强烈了。尤其是吴天保身为汪孚林的舅父,眼见从前生性孤僻的汪孚林今天竟用出这种招数,他简直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赵思成原以为今天准备充分,从历代诰旨,到旧例,再到成文不成文的律例都齐全,一定能够把汪孚林的气焰彻底打压下去,回头这小秀才就会乖乖回去搬救兵了,到那时候才是他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可谁能想到,就好比他在前门砌好了坚固的围墙,汪孚林却虚晃一枪,直接踹开后门闯进来了!慌乱之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随即往主位上的方县丞看了一眼。
今天可是我把你拱上去的,万一我出岔子,你日子也不好过!
方县丞当然看得懂赵思成的骑虎难下,他本想去拿惊堂木,可他自忖没底气,拍不出叶县尊那种气势,便只能放下手,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随即笑容可掬地说道:“粮长之事乃是国朝初年定下的规矩,州县主司需得以礼相待,各位远来辛苦,又起了个大早,不如先到幕厅喝杯茶稍待片刻,本县……本县丞把事务处理完之后,再接见诸位如何?”
哪怕只是代理县令如此屈尊降贵,也足够一大帮粮长受宠若惊,就连那些在乡里横行说一不二的,此时此刻也不禁多瞧了汪孚林几眼。而刚刚一副我就是赖上你架势的汪孚林,这会儿也仿佛暂且心满意足似的,没有继续争执下去,算是默许了方县丞的和稀泥。
等到十四个粮长以及一个粮长代理汪孚林暂且下去,赵思成松了一口大气。他也顾不上接下来早堂上的气氛如何诡异了,立刻打发了自己的心腹,一个主管粮科的典吏去后头知县官廨打探消息,以防叶钧耀和汪孚林早有默契,今天是特意给他挖坑。不多时,那典吏蹑手蹑脚地从外头回来,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司吏,那小秀才的养子不是和县尊公子一同在李师爷那听讲吗?今天一大早他没去上课,打一来之后就跪在县尊房前求恳,到现在都还没起来!”
“那就好。”赵思成按了按胸口,如释重负地说,“看来那都是那小秀才自己乱撞,没有县尊当后盾,我还不至于怕了他!”
歙县衙门大堂左厢,是一座偏厅。原本这里叫做典史厅,但典史这个首领官从明初到明中期风光无限了一阵子,甚至还出过从典史考中状元的牛人,但此后典史一职就日落西山,和县丞主簿一块成了被县令扫进垃圾堆,再没有半点实权的角色。所以歙县衙门这座典史厅,在历史的洪流之中羞羞答答改成了典幕厅,大多数时候都是师爷办公的场所。可现如今叶县尊只有个李师爷,李师爷其实又是个门馆先生,这里就自然而然空闲了下来。
眼下十五个粮长被请到了这里喝茶——虽说汪孚林对这喝茶两个字总感觉怪怪的,但并不妨碍他和舅舅吴天保坐在一块,一面喝着那完全说不上啥滋味的茶,一面低声交流着。别看他刚刚在大堂上振振有词,把赵思成给驳得全无威风,可吴天保以长辈和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他要注意分寸,不要得意忘形等等,他却一句还嘴都没有,一面听一面点头,眼神却在其他人身上扫来扫去。
果然,他发现好几个人全都在悄悄打量自己。这几个人虽说都穿着绸缎衣服,但看模样却像是一辈子没穿过好衣服似的,要多局促有多局促,一面坐着,一面还在用手捋衣襟上的小小褶皱。而那几个自顾自翘足而坐的,则是神态自若,仿佛对粮长之役很有些心得。果然,他就只听得耳畔传来了吴天保的声音。
“靠墙边那几个,全都是十年之中当过两次甚至三次粮长的狠角色,催科的时候比差役还要厉害,每次都能落下一大笔进腰包,你可别招惹他们。”
“舅舅放心,我只认那个赵思成,只拖住这个家伙,别人和我无关。”
汪孚林有意稍稍提高了一点声音,果然,接下来关注他的目光就少了许多,尤其是吴天保提到的那几个狠角色。随着茶水少了,又有人上来添了热水,几轮下来,那几个仿佛头一次穿好衣服的粮长就渐渐有些坐不住了,显然是有些尿急。可他们到门口一问,候着的白役却没有刚刚端茶倒水时那般客气了,一白眼睛便冷笑道:“这是什么地方?歙县衙门,上头方二尹什么时候召见你们还不知道呢,忍忍吧!”
一听这话,几个人中年纪最大的那个老人登时变了脸色。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他早起就没敢喝水,可被人请到典幕厅奉茶,他不知不觉就忘了喝水喝多了会尿急,实在忍不住了方才厚颜相问,可如今得到的只是一个忍字。面对那白役恶意而嘲弄的眼神,他整张脸都忍不住抽搐了起来,而他身边其他两个人亦是脸色发白。尤其在对方又说出了一句话之后,他们更是整个人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记住了,这是在歙县官衙,要是一个忍不住,尿在身上又或者地上,可是藐视官府之罪!”
这大热天的,汪孚林也知道喝水有什么麻烦,本来就只是含一口茶水润润嗓子,余下的趁人不备往地上一泼,哪里会真的一杯杯往肚子里灌,听到这里,他终于品出了几分滋味来。莫非,针对自己上次去送大宗师时那突然尿遁,于是此刻有了这一招?见那三个被人从门口挡回来的粮长苦苦忍耐的窘样,他便随手一弹袍角站起身来,信步往门口走去。果然,刚刚那白役立刻伸出手来阻拦他。
“县衙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