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第3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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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这崇正书院果然不愧是书香之地,连女子也不像别地那样,尽是庸脂俗粉!这位小娘子,小生有请了,可否请你同游玄武湖?”
汪孚林扭头一看,这才发现小北不知道什么时候正好远离了他们这边的吵架二人组,正在一棵桂花树下站着出神,而搭讪的年轻公子身边簇拥着好几个随从,衣着华贵,显然出自什么大户人家。面对这俗套的戏码,他正打算上前去,却只见小北似笑非笑地说道:“哦,你是谁?”
“小生盛祖俞,人称金陵十三少。”年轻公子一面自我介绍,一面竟是直接伸手上去想要拉小北的袖子,“小娘子既是到这崇正书院来,想来定然爱慕风雅,我家中珍藏典籍无数……”
汪孚林前世今生都没少见过登徒子,但此刻在崇正书院里碰到这种样人,他第一感觉不是愤怒,而是滑稽——这就好比堂堂清华大学里有纨绔子弟公然调戏漂亮女生!然而他也顾不上去想这事有没有什么阴谋,当看见小北敏捷地躲开那只咸猪手,却是往自己看了过来,他就立刻走了上前。
“我家夫君就在此处,这位公子还请放尊重些。”
“你夫君?”自称金陵十三少的盛祖俞今天到崇正书院,乃是替自己背后那人来传话,警告耿定向和焦竑师生,因此根本丝毫无惧。在山脚下偶尔听闲人说起今天崇正书院里有女眷出入,素来好色的他本就春心大动,这会儿听到对方以夫君二子来推搪自己,登时面色一变。
待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施施然朝自己走了过来,虽说衣着质朴,但容貌俊雅,嘴角含笑,他登时有些挂不下脸来:“昔日罗敷也是拿着罗敷自有夫的借口搪塞有心人,我却没这么好骗。小娘子难不成会告诉我,你家夫君也是什么了不起的人?”
“我家夫君自然不能和盛公子这样的金陵十三少比。”小北微微一笑,等到汪孚林已经站在了身边,她才扬了扬下巴说,“他不过是今科举人而已。”
徐思诚和董其昌一老一少原本正你眼瞪我眼,冷嘲热讽吵着毫无技术水平的架,但听到那边的动静,他们已经默契地停下了争执。尤其是徐思诚想到今日雇车也好,其他开销也好,全都是汪孚林出的,而且自己因为卖出书画有钱结账付房钱。汪孚林还送了儿子一套文房四宝当礼物。他怎么也不能看着人吃亏。赶紧一把拉着徐光启赶了过去。董其昌也就是讥讽两句过过嘴瘾,瞧见有人在崇正书院调戏妇人也觉得火大,可两人刚过去就听到这样一句话。
别看董其昌贬损徐思诚颇为起劲,可他今科一样落榜了!却没想到汪孚林看着比他还小些,竟然能够桂榜提名!
盛祖俞见小北一面说,一面亲昵地挽住了汪孚林的胳膊,他在一瞬间的惊愕过后,不由得冷笑道:“举人又如何?这天底下三年就得出一两千个举人。可三年才出多少进士?这崇正书院的代山长焦竑中了举人快十年了,可进士却就是考不上!而就算是进士,又能几个官进三品?便算是三品官,得罪得起我干爷爷南京守备太监孟公公?小娘子,你不炫耀你家夫君便罢了,你既如此炫耀,我不妨给你一句实诚话,今科南直隶乡试,结果算不算数还未必可知!”
耿定向和焦竑刚赶到这里,正好听到了最后半截话。耿定向顿时气得直发抖,焦竑赶紧一把搀扶了这位老师。认出盛祖俞的他一下子就醒悟到了某些玄机,一颗心也不禁沉了下去。然而,还不等他开口说什么,那边厢却已经有人忍不住了。
“今科南直隶乡试结果不算数?”汪孚林自打昨天鹿鸣宴后,因为江文明曾经和某个金陵十三少起过冲突,甚至还差点被东城兵马司抓走,就再次让人打听过这位盛祖俞盛公子的底细,甚至连要抓走江文明的应雄这等小人物也查了个底清。此刻,他从对方这讽刺中品味出了某种隐伏的危机,一时眯起了眼睛。
“敢问盛公子这话从何说起?是听你经营风雅产业的父亲说的,还是听你那位乃是南京守备太监的干爷爷说的,又或者是主观臆测,就拿出来在崇正书院这种公众场合大放厥词?”
盛祖俞一下子被噎得愣住了,这才醒悟到自己今天是得知耿定向到此来见焦竑,匆匆过来代孟芳警告,这一席话应该是要私底下说的,却不想竟然当众露出了口风!可还不等他想办法遮掩,就只见汪孚林冲着自己微微一笑,竟是又抛下了几句话。
“话说回来,我倒是还有另外一件事好奇得很!想当初那桩烧了意文书肆,意图挑起应试秀才和孟公公之间矛盾的案子之后,东城兵马司曾经搜查到了新安会馆,在拿不出丝毫证据的情况下,竟然想要抓走如今是新科解元的江文明江兄,据我所知,那位发号施令的应雄应七爷,正是收了盛公子你这金陵十三少不少好处,因此这才故意抓人欺辱,我说得对不对?”
说到这里,汪孚林发现四周围已经有不少崇正书院的学子以及今日前来瞻仰游玩的士子聚集了起来,顺势又提高了声音。
“盛公子,意文书肆明明是你家的产业,出了事情你家却退居其后,把孟公公给拱了出来在前头顶灾,欺辱应试士子不说,更买通兵马司中人要诬人入罪,你这个金陵十三少好大的威风,好大的煞气!还竟敢当众大放厥词说今科乡试的结果不算数,难道你就没看到耿大人这个主考官自打到了南京后,在乡试前后从不外出从不见人,立身公允凛然正气?难道你就没看到崇正书院今科总共也只出了一个举人?如此狂悖大胆,莫非以为南京城中就没了王法!”
要说汪孚林这一世的翻身第一仗,就是从歙县学宫明伦堂上那场功名官司开始的,要说打嘴仗的功夫自是炉火纯青。不少官员都被他斩落马下,更别说盛祖俞只不过是纨绔子弟,此时此刻被连番讥讽抨击,简直都要被逼疯了。气急败坏的他完全忘记了今天来的正经用意,暴怒之下竟是大喝道:“来人,给我打,给我好好教训这该死的小子!”
见盛祖俞终于被自己骂得气昏了头,发出如此命令,汪孚林这才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有道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只可惜,他的拳头虽说不比嘴硬,可也差不到哪去。但这要是一打,乐子就真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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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二章 灾星的光环
耿定向虽被盛祖俞那句话气得发抖,但汪孚林一开口,他就立刻把人认了出来。即便昨天的鹿鸣宴,汪孚林在回答了某位副主考一句话之后,就一直非常安静,一点都没有十七岁少年举人那种激扬,可毕竟那是汪道昆的侄儿,那张脸,那声音,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当汪孚林开始舌战盛祖俞,一顶顶帽子开始往这位金陵十三少头上扣,最后还大大标榜了他一番之后,他想到听说汪孚林参加今科乡试,让人打探到的讯息,只觉得闻名真不如见面。
这小子的胡扯外加扣罪名泼脏水的本事,简直是盖过某些御史,天生的都察院材料!
所以,当看到盛祖俞气急败坏嚷嚷手下动手的时候,焦竑登时吓了一跳,立时便想要上前阻止,耿定向却一把拽住了这位得意弟子匆匆往后退。不等焦竑询问,他就低声说道:“盛祖俞只是过河小卒,背后之人方才难对付,今天若是他不动手,单凭他说出的这些话以及这些人证,事情还不好收拾,且让他动手!你放心,不要小看那汪孚林,他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举人,他曾经跟着凃渊进北新关说服闹事打行中人,曾经手刃过太湖巨盗,曾经从邵芳手中巧妙脱身,绝对吃不了亏!”
焦竑这才意识到耿定向居然认得这个和盛祖俞当面交锋的少年郎,而这少年竟然还是个举人!就在这瞬息之间,盛祖俞身后的几个随从一拥而上朝汪孚林扑了过去,可就只见人微微一笑。突然连鞘拿起随身佩剑。在几个人的凌厉攻势之下进退裕如。不过三两下,就将其中一条大汉打翻在地。
然而,另有两个随从径直扑向了那位少年的妻子,围观的学子士人虽有想要上去帮忙的,可谁也不及那少妇的动作快速,就只见其微微一笑,人影倏然一闪,就只见一阵拳脚相击的碰撞声后。当其人再次现出身形的时候,那两个打手已经躺在地上直哼哼了。
面对这以寡敌众却反而大获全胜的一幕,焦竑忍不住赞叹道:“如此侠侣,着实罕见!”
可是,在焦竑身边的耿定向却面色凝重,两只眼睛死死盯住了那轻轻松松便制服了两个打手的少妇身上,眉头也随之拧成了一团。
汪孚林虽说当初秉承何心隐教训,想藏着掖着那点武艺以备关键时刻绝地大反击,可手刃太湖巨盗被报上去了,所谓面粉攻势反倒不大有人提起。今天人家都招惹上门了,他当然不会藏拙。眼看小北撂倒两个家伙上来帮忙。三两下放倒了剩余的人,他见盛祖俞脸色苍白,双膝微微颤抖,显然没料到这么一个结局,他随手把剑扣回了腰间,这才拍了拍手说:“盛公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你别过来!”盛祖俞素来只知道颐指气使,凡事都有随从仆役代劳,哪曾想今天这一小会功夫人就全军覆没。他这才想起今天到崇正书院来是有正事的,一时已经悔青了肠子。随着汪孚林缓步上前,他情不自禁地一步步往后退,到最后被一块石头一绊,他竟是往后一倒摔了个四仰八叉,一时呼痛不已。四周围的士人学子看着哈哈大笑,纷纷冷嘲热讽了起来。
这时候,汪孚林方才朝众人拱拱手道:“各位,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总得还耿大人一个公道,还崇正书院一个清白,大家可愿和我一同走一趟,把这些胡言乱语,陷人入罪,扰乱崇正书院的家伙送到应天府衙去,顺便做个证人,随我告上一状!”
“我去!”
“我也去!”
徐思诚和董其昌彼此对视一眼,想起自己二人刚刚吵的那一架,不禁都觉得实在又滑稽又无谓。见四周愿意跟汪孚林走一趟的人非常多,两人想了一想,也都决定跑这一趟。一时间就只见群情激愤,沸反盈天,更多晚来一步的人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了这所谓的真相,也都纷纷加入了进来。
反而耿定向和焦竑师生二人,此刻已经悄然退去。焦竑倒是很愿意去亲自做个人证的,可老师耿定向牵涉其中,他知道自己这个崇正书院代山长一出面,恐怕会让事情复杂化,因此也只能暗自遗憾。而耿定向心事重重,在太师椅上一坐便是如同泥雕木塑,哪怕下头随从来禀报盛祖俞等人被带出崇正书院的种种经过,他也完全没心思听,一直都在发呆。到最后,还是焦竑觉得有些不对劲,屏退了随从后,来到了其身侧。
“老师还在担心盛祖俞之前说的乡试结果不作数?”
“被盛祖俞这个蠢货当众说出来,再加上其曾经陷害今科解元的劣迹,孟芳若再不知收敛,他这个守备太监也就可以下去了。再者副主考和提调官同考官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又坚持一路糊名到最后才开拆,虽说最后结果从相对公平而言有些差池,但谁也挑不出任何错处来。我只是担心……”
耿定向说到这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