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第2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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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楚,老爹是如假包换的歙人,怎么都不可能摇身一变成为绍兴师爷,而且他完全不认为,老爹能够和精明能干这四个字划上等号,这两位师爷显然不是他那老爹。所以,他挑了挑眉就问道:“那这位周县尊是否带着家眷到任上的?”
否则老爹怎么能如同李师爷教授叶小胖一样,谋了个门馆先生的活计?
“当然是带了,周县尊家里据说是粤商大户,身边有两个儿子,都尚在总角之间,为此还特地请了一位门馆先生汪师爷。汪师爷虽说只是个秀才,学识倒也不错,就是为人太迂腐,两位公子因为顽劣,甚至都挨过他的戒尺,听说就连周县尊身边那左右手,刘师爷和马师爷也与他关系不大好。偏偏他这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看到什么就喜欢指手画脚,三班六房的人全都烦透他了。”
老爹果然只是在信上死要面子!
汪孚林早就知道老爹不靠谱,可寄人篱下却依旧如此做派,他实在是着实郁闷了。一想到把这么一位请回徽州去供着,来日极可能也对自己指手画脚,他就只觉得头皮发麻,心里很有一种投错胎的抓狂。然而,来都来了,不容退缩,他眼珠子一转便故作好奇地问道:“那周县尊就没想着赶这位汪师爷走人?”
“怎么不想?”那帮闲没注意到汪孚林脸上一闪而过的古怪,嘿然笑道,“听说这汪师爷是徽人,刘师爷和马师爷还担心他和汉口镇上那些徽帮商人有联系,谁知道竟听说他当初也当过盐商,可人家从扬州贩盐过来,一斤卖二三十文,他却只卖十文,还振振有词说商人要厚道,被那些一样贩盐的商人背后指指点点骂了个半死。结果他辛辛苦苦扬州汉口来来回回,却几乎没赚到什么钱,去年生了一场大病后就不做生意了,这才来给县尊当门馆先生。”
好吧,迂腐之外还要再加上一条,那就是自以为是……
汪孚林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只是勉强打起精神听那帮闲唾沫星子乱飞地说八卦。包括马师爷和刘师爷怎么暗地耍诈,让汪师爷失却县尊欢心;包括两位公子怎么戏耍这位门馆先生,下头人又是怎么个给这位汪师爷看脸色……起初汪孚林还对老爹的迂腐古板很不感冒,可听到人竟然被这样欺负,他的心火渐渐就冒了起来,到最后声音里头不免带出了几分怒气:“这位汪师爷既然是歙人,新任湖广巡抚汪部院也是歙人,就没人想过他们可能是亲戚?”
“那怎么可能。”那帮闲想都不想地耸了耸肩,随手捏起一个松瓤丢进嘴里,满不在乎地笑道,“如果是自家人,汪部院一上任,那位汪师爷就该去拜访了,可人一点表示都没有。非但如此,汪部院之前巡视到汉阳府的时候,他还故意躲开了去。要我说,要不就是素不相识,要不就算有点关联也是仇怨,否则何至于此?而且,汪师爷自从到了汉阳县衙,就再也没去过汉口镇见过徽帮中人,我看他这性子独得简直天人共愤了。”
见这帮闲还自作聪明地用了个成语,汪孚林扯动了一下嘴角,但实在是笑不出来了。他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左思右想,最终决定不要单刀直入,而是派个人去送封信,看看老爹什么反应再说。他当即打发走了那帮闲,又问茶馆掌柜要了纸笔,一蹴而就。等字迹干透后,他就叫了一个随从过来。人是当初程乃轩借给他的谢管事亲自挑的,非常精干,哪怕汪孚林说让他假充从徽州过去送信的,不要提及他已经到了汉阳府,人也一句没多问,立刻匆匆而去。
鲍舒城虽说坐在另外一桌,可察言观色兼且竖起耳朵倾听,隐隐约约已经察觉到,汪孚林所说的寻亲,很可能就是找那个很不会做人的汪师爷!虽说不知道两人究竟什么关系,可看汪孚林这做法就知道,这位小官人显然是听说了汪师爷的处境之后,不打算亲自去见人了。想想也是,这人到异地要靠亲戚帮忙,可如果是不靠谱的亲戚,不能帮忙反而还要惹事,这就实在大没意思了。于是,汪孚林没叫走,他思忖报酬到手,也就定定心心等。
这一番喝茶就喝到将近中午,每个人都灌了一肚子水,茶叶泡到淡而无味,幸亏各式小点心汪孚林毫不吝啬点了不少,倒也不愁腹中空空。就当汪孚林只觉等到花都谢了,着实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刚刚去的人终于回来了,手上不但拿着一封回信模样的信函,竟还有一个小包裹。
他快步来到汪孚林面前,将东西往桌子上一放,见汪孚林抬手示意他在对面坐下,他只得过去坐了,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小官人,小的送信之后,老员外看了之后一言不发,好一阵子才强撑着说在汉阳这儿呆得很好,不想回去。小的试着劝解了几句,可他听不进去,到后来就甩手进屋去了,还是老安人请了小的到院子里说话,拜托将这些东西捎回去给小官人和两位姑娘,说是她亲手做的衣裳鞋袜。”
汪孚林面色僵硬地点了点头,随即打开了那个包袱,见里头果然是三套衣衫鞋袜,两套是汪二娘和汪小妹的,还有一套是自己的。虽说不是绸缎,而是松江布,可针脚细密,足可见这一番针线活的心思。他摩挲着这些东西,许久才拆开了父亲给自己的回信。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他登时眉头倒竖。
刚刚那帮闲分明已经说了汪道蕴在汉阳县衙里头有多不受人待见,可汪道蕴却偏偏还端着架子说自己如何如何得到东主信任,两个学生如何如何尊重,末了则是嘱咐自己好好读书,和两个妹妹在家里好好过日子,声称已经拜托了汪道昆让家中人多加照应。尽管他之前带信给老爹时,并未提及家中如何兴旺发达,免得让人感觉受挫,可汉口汉阳和武昌应该都是徽商很多,对于家中情形,这个老爹真的就一点都不知道?
他思来想去,终于火将上来,三下五除二把包袱重新包好,这才站起身说道:“走吧,去巡抚衙门,先去拜会南明先生!”
PS:大家见过高中同学聚会十个女生一个男生的配置吗?一想到前晚那位可怜的同学,我就觉得爆笑啊,因为另一个负责定位兼组织的男生不幸出差,放大家鸽子了。晚饭上连服务员都打趣那位男生是党委书记^_^(未完待续……)
第三四二章 请君去追债
后世长江汉水两水隔武汉三镇,说的便是汉阳、汉口、武昌。而现如今,汉阳府和武昌府隔江而望,分理数县,而崛起至今还不到百年的汉口镇还隶属于汉阳府,远远还没到能够和两府相提并论的地步,然而富庶程度却已经很不差。因为这年头可没有后世那一座座跨江大桥,汪孚林早上从汉口镇赶到汉阳县衙就已经不早了,这会儿一行人又是水路搭船,又是陆路骑马,到了武昌府时,竟是快到下午申时,就连午饭都是在路上随便吃了点。
当年巡抚初设,乃是和布政司合署办公,景泰天顺之后,各地巡抚渐渐开府建衙,独立办公,也就使得不少省城在三司衙门之外,更多了一座巡抚衙门。大门之外,赫然是抚安、镇静两座牌坊,此时此刻,当身为地头蛇的鲍舒城带着众人来到了大门前时,就只见这儿停着一长溜的轿子和马车,有些轿夫随从正在那说话,一色全都是徽州六县的口音,排场颇足。
相形之下,汪孚林这一行有的骑马有的步行,看上去就简约多了。鲍舒城本着作为向导的职责,陪笑说道:“汪部院刚上任不久,因为他是徽州歙县人,所以在汉口镇做生意的徽商大户全都想要见上他一面,但汪部院为人简朴,大多婉言谢绝,很少有能够登堂入室的。”
他这么说,自然是委婉提醒一下汪孚林,却没想到这个少年仿佛没听见似的,直到大门前方才下马。直接递上了一张名刺。他满以为那新巡抚提拔的铁面门子一定会不卑不亢把名刺还回来。然后说几句场面话将人拒之于门外。孰不料对方接了在手看了又看后,却是捏着东西在手里,客气恭敬地问道:“这确实是汪部院的名刺,不知公子是……”
“还请代为通报一声,就说侄儿来访。”
那门子不敢怠慢,将名刺还给了汪孚林之后,这才赶紧一溜烟进去。而看着这一幕,鲍舒城也好。沿墙根等候的一溜车轿也好,不知道多少窗帘车帘打开,有人往这边厢张望。须臾,那门子就跑了回来,叉手说道:“这位公子,汪部院有请。”
汪孚林把随从全都留在了外面,自己孤身随那门子入内。之前从徽州到汉口这一路上,但凡遇到那种刻意刁难的人,方才会拿出汪道昆的名刺作为震慑,此时更是觉得这狐假虎威的玩意好用。可等到看见二门。发现那边厢一个笑吟吟的人正在等自己,他顿时大为意外。连忙快走几步赶上前,疑惑地问道:“叔父不是回松明山了吗?什么时候又回来的?”
“你一路舒舒服服又是官道,又是长江水路,安安稳稳。我就惨了,翻山越岭一路抄小路,比你晚走,比你早到。”汪道贯笑着在汪孚林肩膀上拍了拍,亲切熟络地引他入内,“看你这样子,是昨天还是今天到的……”
那门子眼见汪二老爷亲自迎接,又听到汪孚林口称叔父,立刻意识到这位不止是新任湖广巡抚的亲戚,而且是极其亲近的亲戚。倘若不是汪道贯亲自迎接,兴许他会错以为是汪道昆的儿子来了。然而,等回到大门口,面对众多探究的目光,他却紧闭嘴巴一个字不露。毕竟,就是冲着他这良好的操守品行,汪道昆才会用他,而且还特别慷慨地每月额外打赏银子五两,这钱虽比寻常揩油的门子赚的少,却好在不用提心吊胆。
汪孚林和汪道贯一路走一路说话,当进入最深处的书房时,他就见到了汪道昆。自从当初夏税丝绢风波闹到最大的时候,汪道昆起复为郧阳巡抚之后,到如今正好一年挂零,可汪道昆看上去却显得相比当年山居岁月消瘦了几分,显然,这当官并不是当得那么舒心,但眉宇间却显得阔朗了许多。他连忙上前行礼,这次却是笑吟吟叫了一声伯父。
汪道贯记得,汪孚林从前对自己的长兄素来称呼南明先生,这一声伯父叫得蹊跷,当即打趣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快说,难不成你今天是来找大哥关说人情,还是替人疏通门路?”
“叔父,小侄似乎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吧?”汪孚林对汪道贯这位没长辈样子的叔父那可丝毫不怵,没好气瞥了他一眼,这才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今天早上去了汉阳县衙,结果却听到了一大堆很让我诧异的传闻,因此也没敢直接去见我爹,而是来找伯父问个究竟,叔父你既然也在这里,那就再好不过了。我爹那是怎么回事,明知道伯父上任也躲了不见,还有,徽州发生的那些事他难道都不知道?”
面对汪孚林这显然满腹的疑问,饶是汪道昆这辈子也不知道见识了多少风风雨雨,仍然有些踌躇该怎么回答。毕竟,之前他和弟弟堂弟到郧阳上任,偌大的松明山汪氏,竟是那时候还年不满十五的汪孚林挑大梁,把那一连串事情全都给担下来了,其中甚至包括胡宗宪的五周年忌日操办。所以,他对汪孚林寄予了相当的厚望,可一想到其父汪道蕴,他就忍不住头疼。最后,还是汪道贯先开的口。
“孚林,你爹那个人……怎么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