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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镇魂调-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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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静望着遥远的天幕,叹了一口气。韦坚李适之等,虽为李林甫所恶而惹祸上身,身死则事罢,但这些无辜臣民,株连灾祸,恐怕李林甫有生之年也不会穷尽。

史敬忠为证而成韦坚皇甫惟明之狱,称了杨慎矜心意,又见他精于术道,因此两人往来甚密。史敬忠屡为莲静美言,太常少卿韦斌贬谪后,杨慎矜荐莲静补缺。此时正是天宝六年正月,丁亥,皇帝祭祀太庙;第二日,又合祭天地于南郊,大赦天下。莲静为太常少卿,祭祀大典都要参与。

另一边杨贵妃正当受宠,每次骑马,高力士都为她牵马执鞭。专供贵妃的织绣工匠有七百人之多,朝野内外争相进献器服珍玩以取宠求媚。岭南经略使张九章、广陵长史王翼,因为所献器物精美,得贵妃喜爱,张九章加三品官,王翼入朝为户部侍郎,百官纷纷效仿。贵妃亲属家人受贵妃泽被,荣华富贵享之不及。民间有歌谣唱道:“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门楣。”向来重男轻女的习俗甚至因此而改变。

贵妃爱吃荔枝,荔枝产于岭南,距长安数千里之遥,皇帝命岭南驿马飞驰入贡,送达长安时荔枝尚新鲜,色味不变。后人杜牧有《过华清宫》绝句诗道:“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说的正是千里飞骑送荔枝的故事。

贵妃从祖兄杨昭虽不如贵妃堂兄杨铦、杨锜关系亲近,但善迎上意,日渐有宠。百官因他有掖庭之亲,常出入禁中,多加笼络,权重如李林甫者也对他十分友善。此人日后也将是一名位势滔天、权动朝野的人物啊。

思及此处,莲静忽然有些恼怒。杨昭这等祸国佞臣,才干不如李林甫,为害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有余力,剪除这个祸害也不足惜。怎会忽然想到他呢?

罢了罢了,李林甫杨昭都不是当务之急,最迫切的,就在眼前哪!

“吉卿夜观天象,可有所获?”

莲静双眉紧锁,面带忧虑,几欲泣下,对皇帝拜倒:“臣无才无德,不能为陛下、为社稷驱除祸端,臣万死!”

皇帝讶道:“吉卿何出此言?快快平身!”

莲静起身回答:“臣观天象,见北极五星,勾陈六星,皆在紫宫之中。北极,北辰最尊者,其纽星,天之枢也。第一星主月,示太子;第二星主日,示帝王,亦太乙之坐谓最赤明也;第三星主五星,示庶子。中星不明,主不用事;右星不明,太子碍。勾陈者,示后宫,大帝之后妃、常居。大帝上九星曰华盖,覆蔽大帝之坐,盖下九星曰华盖之柄,华盖下五星曰五帝内坐,设叙顺帝所居。客星犯紫宫坐,大臣犯主。傅舍九星在华盖上近河,宾客之馆,主胡人入中国。客星守之,备奸使,亦曰胡兵起。几年之内必有战事。”

皇帝听得稀里糊涂,只弄明白最后几句意思:“吉卿的意思是将有胡人乱中国?这怎么可能?”

莲静道:“臣也不愿见战乱纷争,生灵涂炭,但天象如此,是为陛下示警。”

皇帝沉思:“北方奚和契丹等势力分散,不成气候,应当不至于对中国构成危害;吐蕃兵力强盛,地域广阔,恐怕会生变数。皇甫惟明之后王忠嗣替代,朕当增强陇右军备,派遣能将协助王卿。”

莲静道:“陛下不必担忧吐蕃,天象显示此乱出于东北,与吐蕃无关。”

皇帝疑问:“东北?北方诸胡,同罗、奚、契丹、室韦等,都是弹丸小国,对我天朝臣服,又互不协同,怎会为害中原?”

莲静垂首:“臣愚鲁,未能尽解天机,但愿苍天再加明示,预昭祸患。臣一旦有所领悟,定立告陛下,只望陛下居安思危,莫失警惕。”

皇帝哈哈大笑:“如今四海升平,诸胡部落受我天朝恩泽,哪会无故起事。即使真有来犯,朕有范阳、平卢节度据守,何愁关中不安!”

莲静心知当前无凭无据,多说无益,只劝道:“上天示警,是为陛下安天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陛下请慎思。”

皇帝道:“也罢,既然天佑我大唐,预示祸端,朕自当顺应天意,叮嘱边将警惕,加防增备。”心中计划却非莲静以为那般。

正月戊寅,以范阳、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兼御史大夫,安禄山入朝谢恩。

安禄山本营州杂胡,形貌痴肥,内心狡黠,屡屡在皇帝面前装傻卖乖而得到宠信。自任范阳平卢二镇节度使后,常兴起战事以邀功,侵犯奚和契丹,诸胡多有怨声,不敬中国。安禄山每岁献俘虏、珍玩、奇禽异兽入长安,不绝于路,沿途郡县疲于输运。

此番安禄山入朝,又献上无数战利珍宝,皇帝龙心大悦,赐宴勤政楼,飨宴群臣。皇帝不复当年节俭之风,此种筵席三天两头有,宫中已司空见惯。

宴前集结群臣,安禄山比多数人都先到,皇帝看他谨慎聪敏,愈发喜爱,休息时于偏殿召见。偏殿门槛有一尺来高,安禄山体形肥胖,腹垂过膝腰大成围,过此门槛颇为不便,须靠左右护卫协助,扶着他那大肚子才跨得过来,情景十分滑稽。

皇帝见状大笑,指着他肚子戏道:“你肚子里究竟藏了什么东西,怎么如此庞大?”

安禄山过了门槛,直奔皇帝面前,拍拍肚子回答:“别无他物,只有对陛下的一颗赤诚红心!”

皇帝十分高兴,恰巧太子在身边,便令太子与安禄山相见。安禄山只向太子颔首,并不跪拜。太子微恼,左右内侍怒喝:“见太子殿下,为何不拜?”

安禄山惊道:“臣是胡人,不识朝廷礼仪,敢问太子殿下是什么官?”

皇帝道:“太子就是储君,朕千秋万岁之后将传他帝位,他就是你的君主。”

安禄山惶恐:“臣愚钝,向来只知道有陛下,不知道还有储君,太子殿下勿怪!”说罢,才以君臣之礼向太子拜了几拜。

皇帝责道:“卿既然来到京师,可要多多学习朝仪。”心中却很是欢喜。

安禄山回道:“愚臣必多加学习,以免再出洋相。”形态憨直,又逗得皇帝欢笑连连。

正当此时,忽闻一柔媚女声问道:“陛下有何喜事,如此开心?可否说给臣妾听听,让臣妾也和陛下同乐?”话音未落,一群宫女鱼贯而入,拥着一名绝世丽人进来,香风阵阵,环佩叮当。内侍高唱:“贵妃鸾驾到!”正是杨贵妃。

皇帝揽过贵妃:“妃子这么早就来了?何不在院中歇着,百官尚未集结完毕呢。”

贵妃道:“还不是三位姐姐催着要过来。陛下比臣妾还要早呢,臣妾实在有愧,未能伴陛下左右。”

皇帝道:“妃子陪伴三姨,也是应该的。”想起安禄山还在近旁,正要引见,安禄山已趋上前来,对贵妃拜道:“臣安禄山,叩见贵妃。”

皇帝笑问:“卿可知贵妃为何官?”

安禄山答道:“臣虽是愚胡,受陛下指点,也开了一二窍。贵妃必是陛下所爱,与陛下是夫妻,百年好合。”

皇帝闻言心悦。贵妃善妒,有专房之宠,皇帝偶尔临幸其他妃嫔便吵闹不休,听安禄山说她与皇帝是百年好合的夫妻,为皇帝所爱,也十分受用,当即对安禄山心生好感。

这时内侍来报,百官集毕,筵席已陈,请皇帝贵妃太子等入席。皇帝携贵妃登勤政楼,安禄山随其后。又宣杨铦杨锜杨昭及贵妃三姐上楼,杨氏一门荣宠无比,权重如右相李林甫也仅得以领群臣列坐楼下。

皇帝令在御座东间设金鸡幛,幛内置榻,备瓜果佳肴。群臣都以为定是为杨氏三姐妹设置,谁料三姐与皇帝同席而坐,金鸡幛赐与安禄山。安禄山喜出望外,谢恩就座,居高临下,群臣举动一览无余。

宴席既开,除美酒佳肴之外,更有梨园歌舞佐兴。贵妃长于音律,请求为陛下奏乐,执一管白玉笛子,吹奏雅乐,清音曼妙,悦耳动听。贵妃三姐也晓音韵,各取管弦丝竹为贵妃伴奏,皇帝赞不绝口。

安禄山见状也起身离座,走到御前请奏:“贵妃雅奏,臣虽蛮愚不识音韵,仍觉清妙盈耳,久久不去。有乐不可无舞,臣胡人,略识胡旋舞,愿献丑为陛下一舞。”

皇帝也曾听说过胡旋舞之名,见胡姬跳舞,旋转飞速,不像长安盛行的轻歌曼舞那样轻缓。安禄山体肥,过门槛尚且不能自如,如何能跳舞?于是问道:“你形体这般肥胖,能跳起胡旋舞么?”

安禄山自信满满:“陛下请拭目以待、”说罢退后数尺,到歌舞场地,踩着节拍旋转舞将起来。贵妃见状,命伶官为他奏乐。安禄山越舞越快,如同陀螺一般呼呼生风,叫人看都看不真切。直转了百余周,倏地停住,站定不动,面不改色。

皇帝连声赞好,杨铦杨锜也称美:“禄山真是奇男儿,雄武如山,迅捷如风!”

皇帝趁兴让安禄山与杨铦杨锜叙为兄弟。安禄山乐得攀附贵妃一家,杨氏兄弟见安禄山有宠,也愿意与他结交,于是问安禄山年岁。

安禄山道:“年四十有五。”

杨锜道:“为兄不才,虚长几岁。”

贵妃插嘴:“既然如此,禄儿该为弟。”

安禄山却不呼杨锜为兄,反趋拜贵妃裙下,称贵妃为母,又以舅称呼杨氏兄弟。皇帝讶问:“卿比贵妃年长,为何称贵妃为母?”

安禄山伏地回答:“贵妃呼臣‘儿’,臣自当拜谢母亲。陛下是百姓之父,天下子民莫不是贵妃儿女,臣也在其中。”

贵妃方才兴致所起,叫他一声“禄儿”,他倒懂得把握机会。皇帝年过花甲,贵妃宠冠六宫却无子嗣,见安禄山自愿为儿,起了玩闹心思,对皇帝戏道:“禄儿甚得我心意,求陛下体恤臣妾母子。”

皇帝也极喜爱安禄山,便随贵妃意愿认安禄山为子。安禄山大喜,对贵妃拜倒,连呼“母妃千岁”。皇帝责怪道:“禄儿,你礼数倒了。朕为父,贵妃为母,你该先拜朕才对。”

安禄山急忙改拜皇帝:“愚胡不知天朝礼仪,只按胡俗,先母而后父。”

皇帝不以为忤,反对贵妃道:“由此可见他诚朴。”贵妃点头称是,当即要携禄儿同席,并请求道:“民间认义子尚有仪式,臣妾既认禄儿为子,合该找一个黄道吉日为禄儿行仪礼,以正名分。”

皇帝准许,命内侍召太常寺官吏上楼为贵妃认儿卜定良辰吉日。顷刻,内侍领太常少卿到。楼上众人只闻到一股清冽的荷花香气,明白来人是颇得皇帝宠信的奇人方士莲静居士,以前只听说其名,没想到他身上真带荷香,不由暗暗称奇。

莲静早就瞥见安禄山,趋上前叩拜皇帝贵妃:“臣太常少卿吉镇安,参见陛下万岁,贵妃千岁。”

皇帝令他平身:“贵妃欲认禄儿为子,吉卿给卜个吉日罢。”

莲静道:“既是母子天伦,需要生辰八字。臣斗胆请示贵妃生辰。”

皇帝命内侍书贵妃及安禄山八字,授予莲静。莲静看到安禄山生辰八字,大惊失色,双手颤抖,拜伏于地,连声呼道:“陛下!天意已明!”

皇帝疑惑不知所以:“吉卿,什么天意?”

莲静道:“陛下可还记得数日前臣于南郊夜观天象,天意示警,将有胡人乱中国。臣一直不解其意,今日方茅塞顿开!”

皇帝若有所悟:“卿家意思是……”

莲静道:“陛下,此乱华之胡非吐蕃,非同罗,更非契丹、室韦,而是近在眼前!”

众人一片哗然。安禄山大怒,指着莲静斥道:“我与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为何这般诋毁我!”又向皇帝泣诉:“陛下明鉴,臣本蕃戎,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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