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第4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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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新人正行婚礼。
婚礼是在梁国公府内的青庐举行。
青庐就是帐篷,按大唐士族的婚俗,需在府内的西南角择吉地建庐帐,新婚夫妇交拜、行同牢合巹礼都是在庐帐内,称为“青庐”,取天地为庐、夫妻情义长青的意思。此时青庐内观礼的宾朋有三百多人,却一点不显拥挤。因搭庐的地方是在国公府的马球场,莫说容纳三百人的帐篷,就是再搭一座三百人的帐篷也放得下。
新人已经行过同牢礼,左右并坐在庐内北面的榻上。
新郎坐的“榻”不是榻,而是一辆华丽精致的轮椅,穿着爵弁婚服,年方及冠,气质清贵,容貌俊美,但容色苍白,显得有些羸弱。不过,很多大唐贵女就是喜欢这种清雅文弱的美男子,此时宾席上就有好几个腰佩华丽短刀的美貌贵女盯着新郎错不开目。
新妇穿着绯色钗钿重缘礼衣,坐在新郎右边的锦幔榻上。在行同牢前,新郎吟了三首却扇诗,新妇遮面的琏幕已经取下,现出她的朱唇玉额,容色清艳如霜,即使大婚那双眸子也寒冽如初雪。
新人吃过盛肉的同牢盘后,按照兰陵萧氏迁入河西后的族俗,新郎已婚的堂兄们要踏歌一曲《贺新郎》,表示对兄弟成家的祝贺,新郎的嫂嫂姊姊们要踏歌一曲《喜人心》,表示对新妇加入大家庭的欢迎。
萧琤赶到时,帐内欢乐的踏歌正进行到高。潮,来自铁勒、吐谷浑、回纥、吐蕃等部的贵族青年男女也都热情起身,下场踏歌而舞,表达对新人的祝贺。青庐内不时响起宾客们轰然的喝彩声,热闹欢乐之极。
萧琤带着僮奴从帐角悄然进入时,没引起多少人注意。
跪坐在国公夫人身后的侍婢一直注意着帐篷门口,见十四郎君闪身进来,便微微附前低声禀了一句。
一身华贵雍容的安平公主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哼一声:萧十四,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萧琤正猫着腰往帐篷前面挪,便看见母亲一道目光扫过来,吓得缩了下脖子,心道:惨了惨了,被发现了,明日铁定又要跪佛堂敲木鱼了!顿时觉得膝盖骨作疼,脑门发昏,心里大骂混蛋萧十七,将这笔账又记萧琰头上。
萧琤坐到自己的席位上,大哥萧璋回头向他笑了一笑,小弟萧玳斜着眉朝他冷笑,萧琤下巴一抬瞪了过去:敢瞪你阿兄,皮痒了!
萧玳毫不示弱的瞪了回来,右手在腰间横刀上拍了一记,挑衅的呲了下牙。
兄弟俩互相瞪眼挑衅,便听满堂喝彩。
踏歌结束了。
傧相上前,为一对新人剖分匏瓜,行合卺酒之礼。
饮过合巹酒,新郎新妇被迎出青庐,到青庐左侧的帷帐前行拜堂礼。
拜堂礼毕,新人被迎入帷帐。
宾客们进入青庐右边的宴饮帐篷,向梁国公与公主夫妇敬酒祝贺,然后宴饮观赏乐舞,欢庆直到戌时才散。
新人帷帐内,清俊文弱的新郎和清艳冷冽的新妇并肩坐在“百子帐”榻上。
男女侍仆为新人除服解缨,摘掉冠帽,去掉外面的礼服,梳头合发,放下百子帐的帐帘,齐声吟唱“玉女白纤纤,娘子恒娥潜”的歌声,躬身退出帷帐,闭合帷门。
洞房寂静。
一对新人仅着白罗中衣坐在榻上,帐内隐约有药香,从新郎的身上透出来,十分的浅淡。
但沈清猗的嗅觉比起常人更灵敏。
才刚及笄之年的少女身量纤细如一弯细柳,坐在榻上的单薄脊背却直而不弯,清艳如霜梅的脸庞上,一双眸子寒冽如初雪,看着自己的新婚丈夫,从容淡漠。
萧琮轻笑着叹了叹,说道:“真人风骨,犹胜画中。”笑容温润里带着几分歉意,捂唇咳了一声道,“委屈你了。”
沈清猗寒眸平静。
她右手倏然伸出,食中二指搭上萧琮左手的腕脉。
萧琮目光温润,任她这般举动,没有丝毫讶异。
良久,沈清猗的清冷声音道:“郎君胎中带了寒气,这咳疾要治,却也不难。只是,要想根治,却是不易。”
萧琮笑了笑,道:“父亲说你师承孙先生,果是不假。”
“清猗有幸,曾得孙先生指点一二,却未被收列门墙之下,算不得孙先生的弟子。”
萧琮又笑,“师徒只是个名份而已。父亲甚少赞人,却对你多有赞赏,可见你定是得了孙先生真传……”他捂唇咳了几声,待咳喘微平,方又叹道,“孙先生也说过,我这咳疾若要根治,必得慢调慢养,不可劳心竭力……呵呵,只怕要劳累你了……咳咳咳……”
他一通急咳止不住。
“郎君?”帷帐外传来担忧的低沉声音。
“无妨。”沈清猗冷冽的声音传出帐外,伸指按揉萧琮肺经上的几个穴位。
帐外之人便听里面咳声渐缓。
萧承忠欲待掀帘的手就收了回去,退后几步,沉默的侍立在帷帐外。
“劳烦你了!”萧琮喘息平止,伸手轻轻握住新婚妻子的手,清雅眉眼间有着歉意,“只怕以后还有得劳累。”
沈清猗反手握住萧琮,声音清澈如同冷泉,“今夜一过,你我便是夫妻,‘劳烦、劳累’之语休再提起。我沈清猗不是只图安乐的浅薄女子,既然决意嫁你,自是甘愿为你劳心劳力——荣辱休戚,共一体。”
明亮的烛光下,她脸上清华流溢。
萧琮捂着胸口低咳一声,牵出一分隐隐的疼。
萧琰点了点头,放轻脚步,没有一丝声音的进入内院。
雪花纷纷扬扬,如柳絮飞舞,落在庭中的苍柏、梧桐和地面上。
书房门前的回廊上一方书案,皮毡茵席。
商清墨发未挽,素色氅衣,右边衣袖挽了两转,素白的手持小刀,竹简刻字。
萧琰从回廊走到东厢,绮娘轻无声息的过来,替她脱下有些半湿的外氅,萧琰在廊下换了软底解脱履,静静的跪坐在茵席一边,看母亲刻字。
商清只刻一个字:雪。
刻的是金文大篆。
商清刻完这个字,似乎并不满意,刀一扔,挥袖起身,“烧了。”
“喏。”绮娘应声,递上热巾子给商清拭手。
萧琰趴到案边看那枝竹简,眼睛眩然发亮,喃喃道:“刻得真好!”总之,她是刻不出这种字韵的,明明是刀刻的雪字,且字深入竹半寸,那“雪”却像是轻羽般若飞。她宝贝似拢在怀中,趿上解脱履就往东厢房跑,“阿母,我拿去烧了。”
绮娘噗声笑出,小郎,你是要在寝房里烧竹简么?好歹往膳房跑做做样子啊。
“小郎的心不静。”若换往常,不会这么失措。
商清淡声道:“小孩儿。”认个母亲罢了,有什么好失措的。
绮娘笑道:“小郎对您情深。”太在意您这个“母亲”了。
商清笑了笑,眼睛望着雪花飞舞的庭院,目光如雪色淡静。
萧琰将那枝竹简收好,换了件浅青色素纹的交领外袍,出了厢房,走到正房廊下,却有些踯躅。
她在回廊上走过来,又走过去……犹豫了好一阵,才推门进了书房,脱履后先走到青铜铭文的炭鼎边,让衣服烤得暖和了,才蹭到母亲榻边,抱着她的腰,讷讷的道:“阿母,我今天,见了,公主。”
商清嗯了一声,目光仍然看着手里的《南海风物志》。
萧琰声音里带着不乐意道:“公主说,父亲将我记在了她的名下。”她仰起眸子,看着商清,“可是,阿母,我不愿意。您才是我的母亲!”
商清合上书卷,敲了敲她的头,“你不是说要山高地远、海阔天空?我若上了萧氏宗谱,以后如何悠然南山?”
萧琰“啊”一声,好像是这个道理:阿母若上了兰陵萧氏的宗谱,以后就不能脱离萧氏了。
第三八八章 你打什么主意()
亲,你订阅不足,请补足,或等一段时间再看。 萧琮病愈后她就搬回了内院,才进正房外间的闲息阁子,赤芍就进来禀道:“郡君,郎君传话说,您回来后请去谧斋一趟。”
谧斋就是萧琮的书房,取“安宁,平静”之意。
沈清猗换了衣裳,带着白苏、赤芍下了北楼,沿着东庑廊往前院走去。
出了中门,顺着庑廊到了前院,上了南楼。
“郡君。”萧承忠向她行礼,伸手拉开书房门扇。
沈清猗进屋,在三曲花鸟屏风坐障内脱了锦履,解了氅衣给赤芍,带着白苏出了坐障往里走去。
书案后面的宽阔长榻已经撤去,换上了一方坐榻。萧琮跽坐在小榻上,看着案上的一份长卷,抬眸见妻子进来,清雅的脸上浮起温煦笑容。
“清猗,才回来?”
“母亲那边有事,回来晚了些。”
“辛苦了。”萧琮笑容温润。
沈清猗淡然一笑,“为母亲分担,是应尽之务,还能学到许多,哪会辛苦。”说着在书案东侧的坐榻上跽坐。
秉笔奉上茶汤,搁在她面前的漆几上。
沈清猗轻啜了一口。
萧琮扫眼周遭,“都下去吧。”
“喏。”司墨、白苏等仆婢都退了下去。
萧琮这才道:“萧存贵送了份礼单过来,是各方恭贺我病愈的贺礼,父亲说由我处置。我想听听你的意见。”说着将礼单递给沈清猗。
礼单是人情政治的反映。
沈清猗在跟随安平公主措置年礼时,就感受到了这一点。
相比内院礼单,外院礼单更是权利博弈的影射。
沈清猗看完,心里已起波澜,眸光却寒幽沉静,“四郎怎么想?”
列在礼单最前面的是太子和齐王。
萧琮道:“太子、齐王的贺礼贵重,虽然对我们府上来说,也非是不可得之物——重要的是这份送礼的心思……”
便听端砚在门外通报:“郎君,郡君,十七郎君来了。”
沈清猗扬了扬眉,今天十七,并非逢十的日子。她看了眼萧琮。
外屋的雕漆棂格门扇已经平拉开去。跪坐在门内边的端砚上前,伺候萧琰脱了木底锦履,露出雪白的双织锦袜,又起身替她解下大氅,露出里面滚了雪狐毛的大袖裘袍。
萧琰出了三曲屏风坐障入内,伸手摘下脸上面具,一身白狐裘衬着凝脂雪肤,仿如白玉雕成的郎君,眼里许是沾了飞雪,黑白分明的眸子澄盈如水润。
沈清猗喜欢那双眼睛,纯净无垢,仿如赤子。
萧琰大袖飒然而入,叫道:“阿兄——咦,阿嫂也在!”声音里透出意想不到的欢悦。
萧琮叹了口气,“阿琰见到阿嫂比见到阿兄还欢悦啊。”
沈清猗容色依旧如雪清冷,寒冽眸子却掠过一丝浅淡笑意看着萧琰。
萧琰行下礼去,嘻嘻笑道:“阿兄不闻‘物以稀为贵’么?阿嫂搬回内楼后,就很少见面了,阿兄却是前几日就见过的。”
萧琮不由大笑,沈清猗也扬了扬唇。
萧琰掀起衣摆,坐在书案西侧的坐榻上,与沈清猗对面而坐。
秉笔从耳间进来奉茶又退出。
萧琰喝了口茶,好奇问道:“阿兄叫我过来是做什么?”
萧琮笑道:“说贺礼的事。叫你来听听。”
萧琰呀了一声,睁大眸子,“送给阿兄的?礼物在哪呢?”抬眼四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