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第2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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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是读了一本书就是士,但凡是入了官府士籍的读书人,以及还是农工商籍但入了学校学籍的学子,都是士。这个士的范围就广大了,远远不是当初的“士族”。
皇甫安存却哈哈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弯了弯,“这是士。”
屈下这根手指,两手摊平,伸直其他九根手指,“这是民。”
帝国上亿的人口,读书人这个“士”能占多少?最多一根手指。剩下的百分之九十,都是“民”——庶民。
“民利,在宰相们心中,那就是庶民之利。与他们何相干?”
士族认为他们是皇帝的臣,同时也是与皇帝治天下,统治庶民的卿大夫;至于那些后进的寒门下士,那是他们统治庶民的执行者,扔点骨头给他们是可以的,毕竟要给人一个上升通道——有了这个青云之路的希望,庶民中的那些优秀分子就被笼络了,不会因为前路无望生出倾天覆地的造反心思,而他们升上来后,为了自己新生的利益,同样要镇压下面的民。
至于底层的庶民过得如何,世家是不会关心的,只要安分的种田,安分的做工,为他们的田地和工场、矿山等产业创造利益,那就是良民。至于饿死冻死病死?那是少数,帝国这么多人口,世家不担心没有劳动力——“只有没田种的民,没有无人种的田;只有没活干的工,没有无人干的活。”皇甫安存慢慢说着民间流传的这句俗语,“所以那什么公利疾预卫生体制,与世家何干?”
世家的人得了病,那肯定是有钱请医治的,肯定是有钱吃得起药的;世家住的地方,肯定是环境最干净的;世家喝的水,肯定是没有污染的;世家的五谷轮回之地,肯定是没有脏乱差,不会有粪便污染的危险的……
那些疾病预防和卫生措施对大唐帝国的庶民当然是健康和生命的保障,但对世家有什么用呢?
世家宰相们很诚恳的说:“体制庞大,耗费国家财政甚巨,须得慎重考虑,从长计议啊。”
皇甫安存拿腔捏调的复述了政事堂上午堂议的结果,当然不说他的消息渠道,摇着大蒲扇翻着白眼笑,“所以说,没有为公利的宰相,也没有为民利的宰相,只有为利的宰相。”
他说的宰相,当然是指世家那几位宰相。
“魏相一人,独木难支——哦不,再加一个邵相,那也是两木不成林。”皇甫安存又摇着头,斜眼看着这位有着帝国最大的庶民拥众群的墨家社长。
墨平拿过耕锄做过匠工的粗糙大手在札子上拍了一下,沉厚朴实的声音道:“好!利民,利国。”
他说好就是好,不浮夸,也不掩饰隐藏,平平淡淡,真真实实。
而利民又在利国之前。
足见民在他心中更重。
皇甫安存心里落下块石头,哈哈一笑,一巴掌重重拍腿上,道:“好!——就知道你老墨是真士。”
墨家之士,侠士,为义趋也,墨士,为道趋也,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皇甫安存知道,墨平一旦认同沈至元的上疏,就算千难万险,也会认真去做,就像院中的老榆树一样,榆木疙瘩,顽固,不改变。
……
程兼代父亲送太医令,回头入屋关上门,走到院中大榆树下,对父亲道:“皇甫伯父的目的,四分为公利,六分为私利。”
他不说“应该是”“大概是”,以作谦虚或回转之地,因父亲从小教育:不矫饰,不伪饰,一即一,二即二,说错了也是小事;矫饰,伪饰,才是大事。他心中认为太医令是为了这个大体制有利于以医道传家的皇甫氏大展拳脚,建立功绩,让家族更上一层楼,所以才极力支持,并亲自过来游说父亲,以图墨家支持。当然作为一个有医德的医者,太医令对看不起病的百姓是有慈悲怜悯心的,真心希望朝廷能实施这个疾病预防和卫生体制,帮助这些百姓。所以程兼说:四分为公,六分为私。
墨平道:“公心未必出善果,私心未必无善利。”
有好心的未必办成好事;心怀私心的,其结果未必不能有利他人。
墨者做事,重心重意,但更重结果。
不论构建这个体制的沈至元用心是否纯善,也不论魏重润、皇甫安存这些支持者用心为何,有几分是自公心民利,但只要结果有利于天下普通民众,那就去做!
他们墨者不怕被人利用,只要被利用得有价值。
第二OO章 星火()
六月的天时已尽,但京都长安的鸣蝉声还在声嘶力竭的叫着,虽然已经一脚踏入三秋的孟秋,但只要还没立秋,七月就依然流火。
京都的新闻也和天气一般,喧热不冷,但不是说一个新闻持续的时间久,恰恰相反,能让京都人超过十日关注的就绝对是大新闻。因为京都吸引人的事太多,大到朝廷要试行安居房低息贷款这种影响小民“住”的大政策,中到交通司决定增开一路公共马车的便民小政,小到丈夫为私生子分财产被妻子告到京兆府这种家长里短……都能让京都百姓津津乐道一阵。但今日还热议的,可能明日就过时了——“新闻”这个词就是长安人创出来的,新近发生的事,人们闻而议之,关键就在一个“新”,曾子都说了,“日日新,又日新”,那就是要每日一新闻。京都百姓果然是最有知识的百姓,公利图书楼的书没白读,连《大学》的原文都能引用,还能活学活用,只是这解释……实在让儒生们哭笑不得。
但这次的新闻却是热了很久,从六月上旬传出来,进了七月都还在议论,坊间的小民百姓不知道最初新闻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没人怀疑这个新闻的真实性,因为他们周围认识的人都在说——当听到一个人,两个人说还不信,但听到三个人说,就有些信了,而当十个人、几十个人都在说时,心里十成十的信了,最主要的是新闻里的内容他们听得心动,打从心里希望那是真的。
更何况,听说那是孙药王孙老神仙的弟子上书给朝廷的……这肯定不是瞎说,只有药王的弟子才提得出来。朝廷前些日子还下了敕榜呢,出榜表彰那些在霍乱瘟疫中立功的人员,其中就有至元道师,这上书肯定是她提给朝廷的没错!
“药王老神仙保佑啊,保佑您的弟子上书通过。”
那受过孙药王惠及的庶民百姓都在家里拜着孙药王的长生牌位,每天都要拜一拜祈求保佑家里人无病无痛,现在多了一样:保佑那个公利卫生通过实施。
这件事不仅在京都热议不绝,而且通过人们的口耳相传,书信传递,小报私传,向外传开去,再加上有心人的暗底推动,便如星星之火般,传播洒向京都以外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可以“轰”的一声燃起来,成为燎原大火。
……
郑严生就是这些星星之火中的一点火星。
他和母亲租住在西城平民坊的一个小院子里,听说这件事比起同坊的庶民邻居更早,得到的消息也比他们全面,因为他是全国最高的医学学府——帝国医学院的一名学子。
学校历来是消息流通的地方,何况帝国医学院的学子中有不少是有出身和来历的,虽然比不上国子监和太学,但是这件新闻本身和“医”相关,医学院的学子们当然很关注,人人都在议论,赞同、支持的占大多数,至于流传出来的宰相们担心国家财政不能担负的问题学生们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这件事对民众的利益,当然这个“民众”包括他们自己在内。
虽然他们入了学籍已经是“士”,但有出身背景的医学生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学子的家中都没有富有到不用担心生病请医吃药花钱的程度。再者,这个体制的建立,更能保障他们这些医学生毕业后留京的机会更大,不是每个人都优秀到可以进京兆医官局,甚至进太医署,就连留校任教都是有名额的,如果建立起公利医馆、卫生保健站,每个坊一个站,京都有三百六十坊,就算他们争不到公利医馆的职位,难道连坊区保健站的职位都争不到?如此就不用分配地方离开京都了。虽然一些大城市的医官局也不错,但再怎么也比不得京都,这可是帝国的中心。
郑严生的性格比较沉默木讷,同窗们议论热烈,他的发言却很少。但谁都不知道,这位青年心中早已燃烧起了火苗,从开始就在密切关注,并默默记下周围同窗的议论和反应。
不久,帝国医学院便有消息在底下传,说政事堂里反对这项议案最坚决的,是中书左卿郑执中和门下左仆射张夷直,中书令裴昶和门下侍中崔希真目前还没表态,当前也正是因为这两位宰相表示“如果国家财政能支持,就可以考虑”的态度,才使这项议案围绕着财政是否能支持在讨论争吵。
但所谓的国家财政能否支持,一些很有背景的学子私下透露,这个是有水分的,当宰相们不愿意的时候,财政就不能支持;当有利可图的时候,不能支持也那得支持,从其他地方削夺预算过来,总之是有办法——端看宰相们愿不愿意。明显的,这议案对世家没什么利!有钱还不如投到其他有利的项目去,比如造船预算,修路,疏浚运河,更先进的航海仪研究啊等等,呵呵,这都是能促进世家贸易流通的,还有帝国技研院,每年几百万贯往里面扔,也没见宰相们心疼,说财政不能支持,因为有了成果就是大利润啊……
没有人知道,沉默的郑严生心中已经出离愤怒了。
他的出身挺高贵,是甲姓荥阳郑氏的旁支子弟,但已经出了五服,并且从祖父那辈起他们这房就凋敝了,而他父亲二十五岁时意外染上了肝病,治病耗光了家里的钱财,虽然得了族里一些接济,但止不住一直往窟窿里丢钱,很快族中不再免费供给养肝药材,只是每月多支十贯钱,这在平民家也是笔巨款了,但对他父亲的病却是不够用的,终于在他十岁那年父亲去世。郑严生因此立志学医,十五岁考入了河南道医学堂,后来又考上京都长安的帝国医学院,母亲将家里房子卖了,加上族里当年给的安葬抚恤费还有剩余,带上祖母和他入长安,如今祖母已病逝,母亲也一身病,郑严生只能尽量为母亲减轻病痛,并期望自己早点毕业就职,有钱了就能给母亲买更好的药。
他在学院听说这个议案后,就忍不住想:如果那时就有公利医馆,每个坊就有卫生保健站,就有每月巡检传染病,是不是父亲就不会莫名其妙传染上肝病?是不是就会发现得很早?是不是就能治好?是不是父亲就还活着?
那天从医学院回来后,他看着母亲半佝偻的身子,明明才四十五六岁却已如六旬老妇般苍老,他默默将眼中的酸涩感谢下去。
他不能再沉默下去。
利益,只有自己去争取。
等待,不能改变命运。
他必须做一些事情。
郑严生性子木讷沉默,内里却十分聪明,否则也不会在父亲早逝、家道艰难的情况下学业有成,还考上很难考的帝国医学院,他决心采取行动,就开始默默做筹划,并且小心的开展。
像郑严生这样的人,在帝国京都,在整个大唐,都只是不起眼的一点火星。
但这样的火星,暗地里还有多少在簇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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