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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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琰立时觉得刺目光辉什么的都是错觉,没好气的将她脸推开,白眼她,“别跑话题。”
李毓祯瞬间脸现讥嘲,萧琰觉得这变脸功夫好强,听她冷哂道:“他们以为能栽齐王一个‘勾结吐蕃人,刺杀皇亲’的罪名,却不知道最大的破绽恰恰是这个‘勾结吐蕃人’。”
她忽然转了话题,眼神肃穆的看着萧琰道:“我大唐立国迄今二百六十余载,历十三任帝皇,却只有太宗一朝出现争储的惨烈,萧悦之,你可知为何?”
萧琰有些诧异她问这话,却也认真思量着,道:“高祖、太宗都是以嫡长子被立为太子,而且功勋卓著,众望所归,其他皇子不可与争,故太。祖、高祖两朝都无夺嫡之争。太宗也立嫡长为太子,但太子成年时,天下基本已平定,没有大仗可打了,太子没有武勋,政事上的才能也没有冠绝诸皇子,加上性格上有缺陷,被太宗批评过几次,让其他皇子动了心思;而魏王、赵王、燕王、韩王这四位皇子的母家都是甲姓世家,也有夺嫡之心,遂有四王争储,而其他母家势力相对弱的皇子都各附骥尾,文武官员也各分阵营,以致争储惨烈。”死的死,圈禁的圈禁,唯一全须全尾的就只有九皇子晋王,因为没有掺和争储反而成了胜利者。
沈清猗论讲这段史时就说仁宗得位是天下掉下的馅饼,估计把他都砸懵了。太宗皇帝选他也是无奈,好歹已经十七八岁了,再往下数就是不及十岁的小皇子,太宗皇帝已经老了,没有精力去调/教一个小皇子。……而明宗上位也正是因为太宗朝的夺嫡惨烈之故。
萧琰心里感慨一下,接着说:“仁宗有二子三女,但两个皇子平庸,争储掀不起风浪。明宗所出唯高宗一女,仁宗的两个皇子根本无力与高宗争储。高宗只有世宗一女,无谓争储。世宗有一子一女,长子是后君嫡出,立为太子,公主是德卿所出,出身不及,且无争位之心,也无储位之争。穆宗……”
萧琰声音顿了一下。
穆宗有七子六女,简宗是唯一的嫡子,被立为太子,但简宗上有德才兼备的长兄,下有沉毅任事、英锐果敢的三个成年皇弟,却没有出现太宗朝那样的夺嫡之争,这是有些奇怪。
因为简宗处政并不出色,而且沉默寡言,上朝一日也未必会说一句话,做简宗的言官是最气闷的,下面谏诤再激烈,御座上那位木着脸不吭一句,就似猛挥一拳头打在空气里,让人憋闷得吐血;皇帝沉默寡言倒罢了,反正宰执们也能处政,关键是这位陛下“不务正业,专司伎巧”,一个月里有大半月待在将作监,与墨家一群匠师混在一起鼓捣造海船。而简宗对政务的不作为和对造船的嗜好痴迷,在他还是太子时就已经显露无遗了,穆宗的宰相曾隐晦劝谏皇帝改立太子,但穆宗没有采纳,说“太子稳,可当国”。
或许是穆宗坚定的态度让其他皇子熄了争储之心。
萧琰心里这么忖着,便道:“穆宗自晚年起,就在筹备南北大运河的计划,这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大工程,但耗费国力和民力都极巨,最忌的就是急于求成,否则没准成为秦始皇修长城那样的□□,激起民变。”
这条大运河南起杭州、北至幽州,全长五千六百余里,从穆宗末年筹备河工、定计划,而在简宗即位后第七年才开工,直至昭宗十九年,前后历时二十五年,方全线贯通,动用民力八百万余,耗费上亿贯。但国家和民力都没有疲蔽,就是因为时间线拉得长,朝廷和百姓都负担得起。
萧琰因道:“或许,正因简宗痴迷造船,反而没有其他帝王那种立不世伟业的进取之心,所以穆宗认为简宗‘稳,可当国’,大运河交到简宗手里,不会成为催逼民力的□□。而其他皇子正因为太有才干,太有功业心,反而被穆宗摒弃在继承人之外。”
萧琰说到这里,不由为穆宗的决断佩服,立太子不是立最能干的,而是立最合适的——这个合适,就是能继承他未尽之业的。其他皇子越是争位,越会被穆宗厌弃。储位之争又如何激烈呢?
李毓祯笑着微微点头,“穆宗朝的确是你说的这个情况。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
萧琰很好奇“原因之二”是什么,但见李毓祯没有立即解说的意思,便接着说简宗。
“简宗有四子一女,唯有昭宗是皇后嫡出……”
萧琰说到这声音又停了一下,简宗朝也没有什么夺嫡之争。若说是因为四个皇子非嫡出而不争,那不太可能,大唐虽然已历三位女帝,但在君臣心中,立储还是首先考虑皇子的,就算嫡长皇□□秀到让所有皇子都望尘莫及。昭宗虽然优秀,但与她四位皇兄相比,差距也没拉那么大,还不足以让四个皇子歇了对大位的热切之心。
但简宗朝……是有些奇葩的。
萧琰的表情有些古怪,“呃”了一声,道:“简宗朝……这个,就不用讲了吧。”
简宗的皇子,是所有皇子中过得最凄惨的。这个凄惨,是指银钱上的凄惨。
有哪朝的皇子会被父皇克扣吃穿用度的费用拿去造船?连成年时出宫建府都要交笔“建府费”?其他皇子都是被父皇赐这赐那,换了简宗的儿子,是要向皇帝父亲献这献那……简宗在儿子们身上抠钱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而一旦成为太子,就意味着要无限供养皇帝那永远也填不满的造船窟窿,从此更要节衣缩食,还要被皇帝踢到前面去,和宰相、户部一干大臣斗智斗勇抠钱……想想这日子就暗无天日。即使还勉强打起几分雄心的皇子,和昭宗这位特能赚钱的皇妹一比,那就比成了破铜烂铁,在简宗眼里是只会花钱的货,拿什么去争储?被简宗搓磨打击几次后,这仅余的两分雄心也被银钱磨光了。
当然简宗皇帝是奇葩,古往今来,历代皇帝,以“会生钱”为立储标准的,就这么一位。
李毓祯笑了一声,道:“简宗朝就不说了,昭宗皇帝那是‘简在帝心’,其他皇子没得争。”
这个“简在帝心”说得妙极,萧琰扑笑一声,继续道:“昭宗和世宗一样,只有一子一女,都是后君嫡出。但皇子为嫡长,公主没什么好争的。”所以昭宗朝也不存在储位之争。
跟着说章宗朝。
章宗就是昭宗的嫡长子,这位皇帝陛下的子嗣也颇多,仅次于当今圣人。
“章宗有十七位皇子九位皇女,太子既是嫡,又是长,在身份和年辈上都占了优势。”但敬宗的才能并不出色,最值得称道的,是勤奋。如果评大唐最勤政的皇帝,敬宗肯定名列第一。但勤奋对于储君来讲,只是基本的德行。母亲是四妃之一的吴王和英王,无论出身还是才能,都是太子的威胁。
“……但是吴王得了眼疾,双目失明;英王醉心武道,无心帝位:最有实力争储的两位皇子,都因各自原因没了威胁。其他的皇子,要么才能不够,要么德行有亏,没有优秀到让章宗认为值得付出改立太子的代价——太子就算才能不够,那也是嫡长,何况勤能补拙。章宗曾评太子‘贵在有自知之明。有自知之明就不会为所欲为。为帝者最忌者,不是才具不够,而是不知克制’,可见章宗信任太子。没有了两个最出色的皇子争储,其他皇子一冒头,大概就被章宗拍下去了。”
所以,章宗朝争储也不激烈。
章宗之后就是敬宗。敬宗的太子,即当今圣人。
圣人是敬宗的嫡长子,被立为太子是理所当然的事。而在诸皇子中,圣人的才学和处政能力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这让其他皇子怎么争呢?何况敬宗最重规矩,立嫡长就是规矩,只要太子不出大错,这位置就是稳稳的。而以圣人的聪明才智,弟弟们要算计他还差了点火候。
所以,萧琰道:“圣人的太子位置很稳,其他皇子争无可争。”
这么一算下来,大唐传国二百六十载,争储的血雨腥风只在太宗一朝出现,这真是难能可贵的。萧琰觉得,这与其中有四位女帝很有关系。
因为女皇帝的子嗣少,储位之争当然少。此外,女皇帝与男皇帝在教育子女和与子女相处上有差异,比如多了一些信任,体贴;少了一些猜忌,怀疑。而这些对她们的继承人也有相当影响的:比如穆宗、章宗,对自己的太子信任,未必就不是因母亲世宗、昭宗的影响。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萧琰觉得,大唐之前的十二位皇帝,除了仁宗没有立储外,其他十一位先皇,无论他们为帝的才能和政绩的差异,在选择继承人方面,却都有各自的睿智。
李毓祯却说:“这固然是历代先皇的睿智,但其中也有规程。”
“规程?”
“择继位人的规程。”李毓祯道,“此谓之:《帝则》。”
第一五八章 主使()
“帝则?”萧琰抬了下眼。
但凡世家,都有一套家主规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包括怎么培养继承人,都有先人立下的规矩,以及总结的经验。越是传承久远的大世家,就越重视这样的规程。既然世家都有家规,更遑论本身就是从世家而来的李唐皇室了,有“帝则”之类的帝规一点都不奇怪——没有才令人奇怪。
但涉及到如何挑选继承人,世家和皇家还是大有不同的:世家更尊重“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古制,而皇室在这上面是有变通的,否则也没有储位之争了。包括兰陵萧氏也是如此,建立大梁朝成为皇室后,传承的八位皇帝就有三位不是嫡长——这三位嫡长皇子:一位死于废储,一位死于夺嫡而起的忧惧病逝,一位年及七岁就死于后宫争斗。
四哥萧琮给萧琰讲大梁覆灭之因时曾道,一个王朝覆灭无外乎“内忧外患”,萧梁覆灭的“内患”,其中就有争储之因,曾经的南朝甲姓世家袁氏和殷氏就是倾落于争储中,大批文武官员的起落也动荡了国本,埋下了灭国祸患。
所以萧琰对大唐皇室的帝位传承是暗怀惊叹的:除了太宗朝外,其他朝的帝位传承都相对平稳,当然风浪肯定有,尤其还经历了四位女帝,明宗和高宗的皇位更是踏着鲜血,但是这些鲜血更多是来自于她们女子的身份,以及皇室与世家的权力之争,而不是皇子争储;太宗之后,历代皇子争储的风浪都被皇帝掌控在可承受的范围内。这是如何做到的?
这应该就是李毓祯所说的《帝则》吧?
但这是帝王家的秘事,尽管萧琰心中好奇如猫抓,却也知道,这不是她应该知道的事。
她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别往下说了。”
李毓祯为什么笃定齐王不是主使,除了十三匣弩这个破绽外,另外的破绽肯定是与这个《帝则》里定下的皇位继承人规则有关——萧琰却不想知道了。
李毓祯看着她,那双薄冰质的眸子泛着幽邃的光,唇角微挑,似乎是抹笑意,又似乎带着莫测的意味,“真不想知道?”声音里带着笑意。
“……不想。”萧琰心里道:我又不是你们李家人。就算是李家人,除了有争储实力的皇子外,其他人也不会被皇帝提点吧。
却被李毓祯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唇上,声音低笑,“我告诉你,那就是无妨的。”微笑说出三字,“我信你。”
萧琰却被这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