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传-第1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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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居然留着这种害人之物,又是什么心肠?哼,这次之事,哪怕与她无关,寡人也必要将她身边这种阴私鬼祟的东西统统销毁。否则的话,宫中岂有宁日!”
芈月静静听他发作完了,才又叹道:“王后虽然未必是下毒之人,但下毒的,却必是楚国之人。”
秦王驷眼神一凛:“你看出是什么人了?”
芈月想了想,慢慢地说:“我后来又将那和氏璧拿回细看,发现不但玉质精美,而且花纹制作极为相似,简直能以假乱真。若非我自幼枕着和氏璧入睡,对那种手感太过熟悉,换作普通人,还真是无法分辨。所以臣妾斗胆猜想,让人制作此物的人,一定持有过和氏璧。”
“持有过和氏璧?”秦王驷皱眉,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楚威后。
却听得芈月继续道:“在臣妾的记忆中,持有过和氏璧的人,除臣妾外,就是楚威后、楚王和令尹昭阳。威后和楚王,与王后乃是至亲,岂会不顾王后的安危?万一王后也去沾手这假和氏璧呢?而且,他们与张仪也实无仇隙。与张仪有仇,又在乎王后和秦宫其他人死活的,就只有令尹昭阳。”
秦王驷沉吟:“昭阳?”他对列国宰执之人,自然是极有研究的,当下便想着昭阳的所有资料。
芈月却又摇了摇头,有些迟疑道:“五国兵马齐聚函谷关下,必不能持久。历来列国合兵攻击,不是成功便是失败。若是失败,则多半败在人心不齐上。而人心再不齐,总也得要有一个源头,或是琐事冲突,或是策士游说所以,秦有张仪,便是这五国合纵的大敌,自然要先除去他。昭阳虽老成谋国,但性子刚愎,不擅用此等心计。当此五国兵临城下之际,必是有人忌惮张仪之才,行此诬陷之计,而借昭阳之手实施。这样的连环计环环相扣,那昭阳背后之人,其智当不下于张仪!”
秦王驷眉头一挑,已经想到一人:“公孙衍!”
芈月诧异地道:“公孙衍?是那位前不久刚逃离秦国的大良造?”她在楚国还能够和屈原、黄歇等纵谈政事,但到了秦国之后,绝大部分时间只能困于宫中。她偶尔也去四方馆听策士辩论,但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的辩论,也以纵论列国形势的居多,而讨论秦国重臣为人手段,却是各人私底下的事了。就算她有时能见着张仪,但张仪看不上公孙衍,说起来贬低居多。因此她对此人不甚了解,唯一一次见面,便是那次在大街上匆匆一会。
秦王驷道:“不错,公孙衍与张仪更有深仇。昭阳不过是误会张仪盗了和氏璧,但公孙衍却因为张仪的到来失去我的倚重,不得不离开咸阳。公孙衍为人心高气傲,我不能用他,他就要我后悔失去他这个国士,所以才会集结五国之军,兵临城下,让天下人知道他公孙衍的本事,我秦国不能用他,乃我秦国不识珍宝。”
芈月道:“原来如此。那大王将如何处置?”
秦王驷头疼地说:“寡人本拟让张仪去游说分化诸侯,可是张仪却”
芈月道:“大王,既知张仪是冤枉的,就更应该反其道而行,重用张仪,游说分化诸侯,消弭兵灾,让敌人的阴谋不能得逞。”
秦王驷道:“士可杀不可辱。寡人不能视汹汹物议为无物,只得罢张仪之相位,又将其禁于相府之中。寡人担心,张仪会因此而负气抗旨,不愿为寡人效命。”事实上,他也不好意思再当面令张仪去办这件事。
芈月点头道:“臣妾明白。人以国士相待,我以国士报之。公孙衍太过熟悉大王,也太过了解张仪,才会设下这么一个局。臣妾以为,对于张仪来说,请将不如激将。”
秦王驷眉头一挑,心中有些明白,微笑:“激将?”
芈月道:“公孙衍如此与秦国纠缠不休,皆因好胜之心。而张仪无端受此诬陷,必会有报复之心。若能激起张仪的报复之心,何愁此事不成?他留在秦国为秦效力,将公孙衍辛苦集结的五国联军化为一盘散沙,正好大大地出一口恶气。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与公孙衍一决高下的机会吗?”
秦王驷拊掌大笑:“善,大善!既如此,寡人就派你去说服张仪。”
芈月指向自己:“我?”
秦王驷道:“这世间还有比你更熟悉张仪,更能说服张仪的人吗?”
芈月也笑了,向秦王驷行礼道:“臣妾遵旨。”
过了几日,芈月便驱车去了张仪府。张仪府外面还是守卫森严,芈月便叫缪辛把秦王驷的铜符给了那卫士长,令他们都撤了,再由女萝搀扶着,走进张仪府中。她驻足看了看,让人去采了一大把菊花来,这才进了张仪书房。
一推开房门,便觉得一股污浊之气扑面而来。芈月不禁退后两步,拿扇子扇了两下,令侍女们去把门窗都打开,自己拿起花闻了几下,这才稍稍好过些。
仔细看去,见书房中竹简丢了一地,正中地面上摊开一张大地图,旁边还有一些羊皮小地图。张仪伏在地图上,似乎疲惫之至,正在打瞌睡。旁边丢着一个食盘,上面还留着残羹冷炙,又倒着几个酒器,另一边则是一个枕头、一条被子,显见张仪这几日食宿皆在这里。
开窗之声惊动了张仪。他浑浑噩噩地擦擦眼睛,再抬起脖子,便见一双穿着白袜的脚走到眼前,往上,是白绢裙边,再上,是纹饰繁丽的紫色曲裾,再往上,是玉组佩、腰带,再往上,是一大簇黄紫相杂的菊花。
菊花被捧到了张仪面前,张仪呆滞地看着,好一会儿,才张口说话。
自被软禁以来,他便一直在书房看地图。不能接到军情奏报,他便用自己的方式模拟军情。这十几天来,他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向来利落的口齿也有些不便,骤然开口,说起话来也一顿一顿的:“这是什么?”
芈月道:“花。”
张仪的语速慢慢恢复正常,但脑子依旧有些呆滞:“你拿花给我做什么?”
芈月皱了皱鼻子,嫌弃地道:“熏屋子,你这屋子每次进来都气味难闻。”说着,转身把花顺手插在几案上一个青铜方尊里,指着最里面的窗子道:“将那两扇也打开。”
张仪反应慢了一拍,这时候才跟上叫道:“哎哎,那是盛酒的”
芈月踢开竹简,清出一小块空地,坐下来道:“放心,接下来你都不会有空喝酒了。”
张仪搔了搔头,也坐正了。这时候他的神志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瞪着芈月问:“什么意思?”
芈月却不回答,只皱皱鼻子,嫌弃道:“哎,这气味我说你多久没开窗子没出门了,这气味从前你只有一个小童仆倒也罢了,难道你做了国相,也没有人送美姬给你服侍吗?怎么把这屋子住成了野人洞啊!”
窗子打开,强烈的阳光让张仪的眼睛不适应地眯起来。他用袖子遮着阳光,闻着菊花的清香,慢慢地道:“大王送过美姬。不过我被软禁以后,就把这些美姬放出府了,省得整天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再说,我要真有事,也不好连累人家是不是?”
芈月怔了一下,笑了:“张子真是善心。”
张仪伸了个懒腰,听得自己的骨节啪嗒作响,整个人的活力也在慢慢恢复。听了芈月这话,他翻个白眼,冷笑道:“我只是怕麻烦。说吧,你大病初愈,今日来找我有何事?”
芈月便笑道:“恭喜张子。”
张仪懒洋洋地道:“喜从何来你可别告诉我,大王终于发现我被冤枉,为我昭雪了,所以要我感激涕零、莫忘君恩。”说到最后,不禁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芈月却摇头道:“不是。”
张仪怀疑地看着她:“不是?”若不是,你来做甚?
芈月从跟在身后的女萝手中接过一个匣子,送到张仪面前。张仪将信将疑地打开,看到里面虽然缺了一角但破损处不太明显的假和氏璧。
张仪是见过和氏璧的。那日酒宴,昭阳拿出来炫耀,他远远地看过一眼。不想酒宴过后,这和氏璧就失踪了,而他被当成小偷,被打得差点一命呜呼。所以虽然只看过一眼,但这和氏璧的样子,他却是至死不敢忘记,此时一见便认出来了。他颤抖着手拿起玉璧对着阳光看着,颤声问道:“这是这是什么?”
芈月道:“张子可认得此物?”
张仪道:“这是和氏璧吗?”
第171章 连环计〔3〕()
芈月没有说话。张仪反复细看手里的假和氏璧,终于发现了摔破的地方:“这是摔破了?”
芈月道:“是。”
张仪没有问“为何是破的”。他很快反应过来:“这莫不是假的?”
芈月微笑:“虽然是假的,但足可乱真。”
张仪轻轻叹息:“原来和氏璧长这样啊。”
张仪把假和氏璧放到一边,抬头看着芈月,忽然站起来行了一礼。
芈月忙避开不敢受礼:“张子何意?”
张仪长叹:“我两次三番被这和氏璧所害,今日才真正看清它的样子,虽然是个赝品,但总算是唉!”说着,不胜唏嘘。
芈月却一拱手,道:“张子可是以为,这和氏璧害你不浅?”
张仪听出芈月的话,转头笑问:“季芈以为呢?”
芈月道:“我以为恰恰相反,是和氏璧成就了张子。”
张仪讶然:“季芈是在说笑话吧。”
芈月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天下事情,都有祸福两面。试想,若无和氏璧,张子此时还在昭阳门下浑浑噩噩地度日。正因为出了和氏璧的事,张子才被逼到绝处,出走楚关,成为大秦国相,一怒则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
张仪沉默不语,又有些不服:“那此番呢?”
芈月道:“此番五国兵临函谷关,公孙衍因惧你之能,以和氏璧为计陷害你,但你毫发无损,此计只能成就你在诸侯之间的威名。你再出使列国,只怕诸侯召见之时,你未发一言,他们便先行气馁了。”
张仪听了这话,纵声大笑:“哈哈哈”芈月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张仪渐渐平息下来,又拿起假和氏璧来看:“是谁摔破这块玉的?”
芈月道:“是我。”
张仪道:“为何?”
芈月道:“不忍见鱼目混珠。”
张仪哈哈一笑道:“那么,把这块玉留下来给我吧。”
芈月道:“好。”
张仪看着假和氏璧,不胜唏嘘道:“成我也是它,败我也是它。”
芈月道:“公孙衍,当今之国士也。此璧若非伪作,亦可算美玉也。国士为你而苦心算计,美玉因你而自贬身价,这当是张子之荣耀。从来福祸相依相转,成败自在人心。”
张仪哈哈一笑,向芈月一伸手道:“拿来。”
芈月道:“什么?”
张仪道:“诏书,令符。”
芈月微笑道:“这个,你见了大王,自然会有。”
张仪道:“哦,大王没有让你带来吗?”
芈月道:“若是我带过来,张子如何对着我提条件?”她俏皮地引用了张仪昔日的话,道:“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张仪大笑道:“季芈,你出师了啊!”
芈月亦是一笑,站起身,翩然离去。
当下,张仪便叫了童仆来,沐浴更衣,直入宣室殿:“臣张仪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