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传-第1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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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芈月和女萝走入四方馆,喧闹依旧,人流依旧。
芈月看了一眼辨论中的众人,走向后堂,她才进入后堂,抬头一眼就看到了黄歇。
隔着后堂的天井,阳光明暗交界之处,黄歇一身青衣站在那儿,神情强抑着激动和深情。
芈月惊呆了,泪水不觉流下,身边所有的人和事都虚化幻灭,天地间只剩两人隔着天井,痴痴对望。
然而,她却不知道,此刻秦王驷站在四方馆后堂阴影处,表情冰冷,如同刀刻。
空气中有一种奇怪的氛围,让人看不到,却让人有所感觉。
只除了深情凝望的两人之外,陪着黄歇到来的庸芮和陪着芈月到来的女萝,却都似感受到了这种诡异的气氛。
女萝忙推了推芈月,芈月如梦初醒,看着四方馆的喧闹噪杂,忽然转身而走。
黄歇也忽然回醒,看了周围一眼,发现人们正在起劲的喧闹,无人发现。他转身想向反方向而去,走了两步,却终于再度转身,向着芈月离开的方面跟着过去。
四方馆内,本就设有单独论辨的厢房,芈月在前走着,转入走廊,走进一间厢房。黄歇跟到这里,驻足,左右看了看,犹豫了一下,终于跟着走了进去。
女萝留在房外,与追随而至的庸芮对望,两人都感觉到了不安,但最终,还是没有进去阻止芈月与黄歇的相见。此刻便是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还不如让这一对小情人,能够享受一下最后的时光。
四方馆厢房内,芈月一动不动地坐着。黄歇走进来,轻叹一声,坐到芈月的对面。
两人无语。
芈月想要张口,口未张,泪已如雨下。
黄歇轻叹一声,递上绢帕,道:“别哭了,伤眼睛。”
芈月将绢帕捂在眼上,好一会儿才放下来,凄婉一笑:“心都伤透了,伤眼睛怕什么?”
黄歇沉默。
过了一会儿,两人同时张口。
黄歇道:“你——”
芈月道:“你——”
两人同时住口,想先听对方说话,一时沉默。
芈月道:“你”
黄歇轻叹道:“是我来迟了。”
芈月道:“你去了哪儿?”
黄歇道:“我那日和义渠人交手,受伤落马。后来被东胡公主所救,养了好几个月的伤,才能起身”
芈月道:“你、你伤得很重?”
黄歇道:“险死还生。”
芈月道:“怪不得”
黄歇道:“我托东胡人打听你的下落,他们说,你被义渠王抓走了。我养好了伤,去了义渠大营,又打听了很久,见到了义渠王,才知道你又被秦王赎回去了。于是我到了咸阳,遇上了医挚,才知道、才知道你已经有喜了”
芈月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忽然提高了声音道:“为什么那时候不告诉我?”
黄歇道:“是我让医挚不要告诉你的。你、若是过得好,不见也罢,就这么过下去,也是一辈子!”
芈月眼泪流下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黄歇道:“告诉你,你会怎么做?”
芈月语塞:“我”
她会怎么做呢?她是随着黄歇不顾一切地离开,还是与黄歇抱头痛哭,难割难舍。
她是会走,还是会留?
她与黄歇总角之交,多年来相伴相依,少司命祭的共舞,废宫中的两心相知,这桩桩件件,刻入骨髓。
可是秦王驷呢?芈月想到了两人骑马飞奔,两人在清晨持剑对练,两人在商鞅墓前相交,两人在四方馆的天井下听新着策士辨论,在蕙院,秦王驷将她和初生婴儿搂在怀中。
何去,何从,何进,何退?
芈月不能选择,她伏案痛哭。
黄歇伸手轻抚,颤声道:“皎皎”
芈月扑入他的怀中,捶打着他:“你何不早来,何不早来”
黄歇轻轻地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芈月却下不了手了,她抚摸着黄歇的胸口、手臂,夏日衣薄,虽然隔着衣服,依旧可以摸到他身上未愈的伤口。
黄歇忽然道:“皎皎,你跟我走吧!”
芈月惊愕道:“你说什么?”
黄歇道:“我原以为你已经过上新的生活,所以不敢再来打扰你。可是没想到,医挚被人绑架,你被人暗算差点母子俱伤,我才知道我错了皎皎,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心如被凌迟,寸寸碎裂。恨不得拨三尺剑闯宫去见你,恨不得驰骏马将你带到天边去。我恨我自己为何来迟一步错失机会,恨我自己当日为何听到你已经怀孕就以为与你已经今世缘断,恨我自己为何会以为你已经开始新生就犹豫不决早知道你在秦宫过得不好,我早就应该将你带走。皎皎,跟我走吧!”
芈月听到他前面说时不禁泪下,直至他说到最后,惊呆了道:“可是、可是我已经生了子稷”
黄歇道:“把孩子也带走,我带你们母子一起走。”
芈月道:“我”
她抬起头,看着黄歇目光炯炯地看着芈月,充满深情和期盼,而她的内心,却是充满了纠结和无奈。
而此刻,厢房外,秦王驷负手而立,面沉似水。
其他的人均已经跪伏在地,一声也不敢吭。
厢房内外,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提在半空,等着芈月说出她的决定,这一决定,甚至可能改变许多人的生死。
沉默良久,久到厢房内外的这两个男人都已经无法再忍下去了,芈月才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道:“子歇,逝者如斯夫。或许真是天意弄人,你我阴差阳错,终究不得在一起。我如今已经有夫有子,我再不是以前的九公主了。人事已非,无法回头。”
黄歇道:“我不在乎。”
芈月道:“可我在乎。”
黄歇沉默良久,问:“你在乎的是我,还是他?”
芈月抚住自己的心口,叹道:“我在乎的是我自己,是我的心。子歇,对不起,我的心已经无法回到过去的纯净,有太多太多的人和事,混杂在了我们中间。”
黄歇苦涩地问:“他,对你如何?可能继续周全你,护住你?”
芈月微微点头:“他对我很好,比我能想象的还更好。他能周全我,护住我。”
黄歇喉头似被堵住一般艰涩:“你、爱他吗?”
厢房外,秦王驷站立如枪,表情如刀刻。
厢房内,芈月道:“是。”
黄歇忽然大笑,狂笑。
芈月看着黄歇的狂笑之态,泪如泉下。
黄歇忽然提高了声音道:“秦王,你看够了吗?”
芈月大惊,霍然站起,颤声问:“你说什么?”
两边的门忽然大开,秦王驷站在门外,负手而立。
芈月怔住
秦王驷负手慢慢进入厢房,芈月回醒过来,向着秦王驷盈盈下拜道:“妾身参见大王。”
黄歇亦是负手,看着秦王驷。
两人眼光如刀锋交错。
秦王驷语调温和,却有风雷欲来之势道:“子歇,郢都一别数年,今日咸阳再会,实是令人欣喜。”
黄歇挑眉正准备顶撞,看了芈月一眼又把气压下去,终于长揖道:“参见大王。”
秦王驷道:“季芈,寡人与子歇也是旧识,你去叫他们备酒来,我与他煮酒相谈。”
芈月揖礼道:“是。”
第148章 重相逢〔3〕()
芈月一走出房门外,只觉得整个人站立不稳,扶着板壁才站定,抚着长吸一口气,才缓过来。她抬起头来,看到缪监站在跟前,顿觉心头狂跳。
芈月强自镇定心神,道:“大王要与公子歇煮酒相谈,有劳大监备酒。”
缪监笑咪咪地拱手:“是。”
缪监看了跟在身后的缪乙一眼,缪乙飞跑而去,过一会儿,便捧了酒肉回来,奉与芈月。芈月接过托盘,转身进入厢房。
厢房内,秦王驷与黄歇对坐。
秦王驷道:“早闻公子歇聪明过人,果然名下无虚。”
黄歇苦涩地一笑道:“我本是死里逃生的人,人世间太多留恋和亏欠,如今见故人甚好,心中也少了亏欠。”
秦王驷道:“寡人诚揽天下英才,何不留在秦国,与寡人共谋天下?”
黄歇摇头道:“我离家日久,当早日返还家中,与亲人团聚。”
秦王驷道:“好男儿志在天下,求田问舍,岂是英雄所为。”
黄歇道:“我学业未成,原还应该在夫子门下侍奉,岂敢效法天下英雄。”
秦王驷道:“如此,当真可惜了。”
芈月捧着托盘一言不发,对他们之间的对话恍若未闻,只将酒菜一一布让好,又给两人倒了酒,才又悄然退出。
黄歇低垂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看芈月一眼。
芈月走出来,把门轻轻关上。
缪监上前一步,拱手低声道:“老奴送季芈回宫。”
芈月点头,带着女萝随缪监离开。
厢房内,秦王驷举杯道:“请。”
黄歇也举杯道:“大王请。”
秦王驷道:“难得遇上公子歇这般才俊之士,今日你我不醉不归。”
黄歇朗声大笑道:“能与大王一醉,黄歇何幸如之。”
秦王驷道:“干。”
黄歇道:“干。”
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再倒,再饮。
这是男人与男人的较量,也是王与士的较量,纵然结局早定,然而就算是这种方寸之地,也是谁也不肯让步,谁也不肯退后。
两人一杯杯对饮着,直至两人都酩酊大醉,不能支撑。
最终,秦王驷半醉着由缪监扶着走出来,缪乙也扶着大醉的黄歇走出来。
庸芮已经站在一边,从缪乙手中接过了大醉的黄歇。
秦王驷醉薰薰地拍着庸芮道:“小芮,我把他交给你了。”
庸芮微笑道:“是,大王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公子歇。”
庸芮带着黄歇回到自己府中,把黄歇送到客房榻上。
黄歇扶着头,呻吟一声。
庸芮道:“子歇,你没事吧,我去叫人送醒酒汤来。”
黄歇手握紧,又松开,摇头道:“我不碍事。”
黄歇睁开眼睛,看上去已经清醒了不少。
庸芮道:“你没醉?”
黄歇苦笑道:“我岂敢醉。”
庸芮道:“你不是已经离开咸阳了吗,怎么又忽然回来了?”
黄歇道:“我昨日离开咸阳,半途却被人挡截”
庸芮一惊道:“是谁挡截?”
黄歇道:“对方却没有恶意,只是将我挡回,还将我安置在四方馆的客房中住下。我本来不解其意,结果今年看到季芈走进来,才恍然大悟”
庸芮也明白过来道:“是大王?”
黄歇道:“不错。”
庸芮忙拭着额头冷汗道:“这、这如何是好?”
黄歇苦笑道:“还好,看到她已经把我放下了,我也放心了。虽然秦宫勾心斗角之处甚多,但这次的陷阱,是秦王所为,至少可以让我知道,她尚能自保或者是秦王能够庇护住她。”
庸芮道:“可是大王会不会因此而耿耿于怀呢?”
黄歇看着窗外落日道:“不会。他若是这样的男子,我不顾一切,也会将月儿带走。”
庸芮叹道:“可是,她以后会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