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千秋-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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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川真是越看这人越喜欢，心想着扬州知府一职不是还空着吗，有空要替这位颜长史上一道表，推荐他当知府，嘴里说道：“好好好，这里地方臭，话先不多说，颜长史先跟本官出去，我们扬州上下好好替颜大人接风洗尘！”
颜立行却道：“都督，下官在这里过得逍遥自在，并不想出去。”
刘小川愣了神，门外诸人也纷纷不解，难道颜长史吃了顿牢饭，对朝廷生起了怨气？
颜立行袖着手，道：“难道都督不知，祸事将近了吗？比起出去，下官反而更想呆在这里，好歹能够保住一条小命。”
刘小川心里乐了，想起小时候看的各种历史演义，那些有本事的谋臣名士，为了引起注意，不都要先出言唬人嘛，行，本小爷就陪你演一出戏。
刘小川躬着身子，做了副礼贤下士的模样，道：“请先生教我。”
颜立行道：“殷鉴不远，下官不敢多嘴，还是在继续在这囚笼里呆着，请都督放我一马。”说是这么说，一双眼睛却盯着刘小川的神情看。
刘小川道：“颜长史，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你食君之禄，说出这样的话，难道能无愧于心？”
好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众人情难自禁，心里都把这句话默念了几遍，有如黄钟大吕，振耳发聩。
颜立行两手紧握，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人襟怀之大，千年一遇，朝廷有这样的大才，不出数载，必定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整了个衣冠，朗声道：“如今局势，实在是危如累卵。周玉荣不听下官所言，导致灾民分散各地，极易被有心之人利用。红花会自从叶红英、唐荣贵之乱后，已经一蹶不振，如今虽然盘踞荆襄，只是疥癣之疾，不足挂齿。北方魏国觊觎大梁锦绣江山多年，一但被心怀不轨的人煽动，那时只要振臂一呼，强渡长江，就能围困京师。”
刘小川心里赞同，历史上的今天，带着流民围困江都的，不是红花会，正是魏将马有方。
“魏国北有草原柔然诸部，西有西羌之患，虽然觊觎大梁江山，其实并不敢轻易出征。魏帝年事己高，就算出征，也会倾举国之力，毕其功于一役，一举攻陷江都。至于是摧枯拉朽，还是僵持不下，就看在有心人的操作下，凭着三十万乌合之众，能不能打到京师！”
在这之前，薛怀仙也好、那个叫“红尘如烟”的网友也好、吴知仁吴老太监也好，甚至刘小川自己，都觉得魏军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铁骑马上就要南下，没想到今日一晤，颜立行的见地比起这些人又高了一筹。
仔细回忆一番，历史上正是马有方围困江都之后，魏帝才觉得南梁可欺，于是亲征南梁。
心里对颜立行佩服得五体投地，也不嫌牢中的竹塌脏，拉着颜长史就坐下来。
颜立行察言观色，笑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想必刘都督已经抄没了周玉荣贪没的钱粮，发出文书通告，让河淮两路的灾民都来扬州就食。如果下官没猜错，现在扬州城下，应该聚着三十万的灾民？”
刘小川叹服，他以前从来都是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觉得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结果来到古代，接触了几个，就被活生生地打脸，既有邓明渠邓知县那样又贪又聪明的，又有周玉荣这样又贪又傻的，还有颜立行这样又不贪又不傻的。
不过任你再聪明，也只猜对了一半，怎么也猜不到小爷从二十一世纪运粮过来喂饱灾民的肚子。
“颜长史料事如神，三十万灾民已被本官约束在扬州城下。真如颜长使所说，魏军探不到我朝虚实，再也不会南下了？”
颜立行原本以为，刘小川年纪轻轻，就能当上都督，肯定跟周玉荣一样，靠着裙带关系上位。
现在听说此人已经约束好三十万灾民，暗怪自己多心。能说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种话的人，又岂是周玉荣那样的酒囊饭袋？
笑道：“那可未必，有备无患总是好的。下官有三策，可保扬州无虞。”
脑袋是真的好，普通人想出一个法子都难，你居然能想出三条，这种人才可一定要攥得紧紧得，自己能不能当个甩手都督，可都落在颜立行的身上啦！
“下策乃是凝聚人心，巩固城防。都督可修书给陛下，令许仲虎许大将军整肃边关。国内大灾，稍有见地的人都知道魏国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好机会，关乎国运，陛下必定会重视。”
这一策是投石问路，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
不待刘小川说话，颜立行忙又道：“中策嘛，魏帝年事已高，涎下的子嗣年纪都偏小，最大的皇子也才八九岁。大人可以向陛下请旨，令人携重金入魏，散布谣言，魏廷当中谁要鼓动或支持魏帝亲征，必定是对孤儿寡母抱有幻想。帝王心思，最难捉摸，如此一来，魏廷里的高官重臣，不敢出言支持，保守反战的老臣，自然大占上风，南征大计，也许就此胎死腹中。”
“妙！那么上策呢？”
“可让陛下派人出使西羌，鼓动羌王伐魏，魏国不可能冒着腹背受敌的风险来进犯我朝。”
刘小川沉吟片刻，道：“颜长史以为，使者一定能说动羌王伐魏？”
“不需羌王出兵，只要整顿边防，摆出一些架势即可。”
“羌王答应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颜立行笑道：“西羌苦寒，物产不足，可以许诺加大市易规模。再者，双方可以缔兄弟之约，等到魏帝大行，魏国孤儿寡母，丧期一过，我大梁西军出兵夏州，河南军攻晋中，河北军攻辽东，再请羌王出兵河西，瓜分北魏。事成之后，汉地十六郡归大梁，河西、河套及北边草原归羌。”
第70章 大梁画圣（）
西羌跟大梁本来是有交界的，可是魏帝雄武，把整个水草丰美的河西走廊、河套平原都给夺走。
河西走廊是中原连通西域的咽喉，祁连雪山滋润，草木茂盛。
河套平原更不用说，黄河百害，唯富一套，有塞上江南之称。
这样一块大饼画出来，羌王要说一点不心动，那就太假了。
刘小川呵呵道：“颜长史，你这大饼画得，过分了啊。”
颜立行眼角一弯，煞是好看，拱手道：“大人见笑了。若是谴下官出使，下官有九成把握，叫羌王咽下这面大饼！”
虽然身居陋室，天下却了然于胸，在这个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信息无比闭塞的年代，颜立行已经算得上不世出的大才。
看他雄姿英发、脸上自信的样子，没有毛头小子那种锐意争锋，三十多年的岁月沉淀，这位颜长史有如香醇而不失浓烈的老酒。
刘小川一贯自诩颜值中上，气质过人，都不由得有点羞赧，心想可惜这人生错了年代，要是在二十一世纪，保证能当个大明星，几万个迷妹拥趸，还用得着窝在这里闻臭屎。
刘小川扶他起来，道：“一切都依颜长史所言。颜长史，现在可以出去了吧？本官还有许多事情要仰仗你呢。”
颜立行道：“愿为驱策！”
短短四个字，沉稳如水，已经敛起了所有傲气，这是开始对刘小川表示信赖了。
刘小川大喜，忙叫牢头端盆水进来，牢房昏暗，冷不丁绊了一跤，忽地抬头瞧见牢房墙上竟然画着一些东西，好像是一些画，道：“没想到，颜长史有如此雅兴。”
“只是闲来无事，拿石子在壁上练手，刘都督见笑了。”
刘小川仔细一看，一根一根的，像是一片竹林，忽地脑袋里灵光一闪，吃吃道：“竹竹子”
颜立行道：“下官最喜竹子，刘都督也是此中之人吗？”
判官卢象龄和颜立行私交甚笃，笑道：“刘都督有所不知，颜长史最擅画竹，他画的竹子，清奇刚强，栩栩如生，一手丹青神技出神入化，人称‘大梁画圣’，还流传着‘山中伐画’的传说呢。”
颜立行摆手道：“卢兄谬赞，受之不起。”
“山中伐画”的故事，刘小川上学的时候，买了本议论文论点论据大全，里面有提过。
说是大梁某个著名画家，去山里写生的时候，画了一幅竹子，却忘了带回去，结果被赶来伐竹的樵夫误以为是真的竹子，给一刀劈毁了。
后世便用这个词，夸一个人画技高超，也用来讽刺有人像那个樵夫一样，不识真货。
没想到啊，这位传说中的画圣就站在他的面前，还成为了他的下属。
想起当时在和顺农业集团王农贵的办公室里，看到颜立行画的竹子，还只是后人的摹本，就已经是不得了的宝贝，真迹那还了得？哪天向他求一两幅画，这辈子就发达了！
刘小川看着颜立行，两眼放光，拉着他的手，道：“颜大哥，快快快，我们先出去再说。”语气里全是谄媚，让人摸不着头脑。
众人才走两步，刘小川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脑，道：“牢头，牢头！”
牢头哈着腰跑过来，刘小川道：“快，去颜长史那间牢房，把墙上画的竹给我拓下来。”
搞半天，这位新来的都督是看上了自己画的画？
颜立行可没有“传承民族瑰宝，弘扬中华文化”的觉悟，书法丹青，在他眼中，不过是雕虫小技，闲暇的时候打发时间，磨练心性，跟一腔的报国鸿图比起来，不值一提。
既然上官喜欢，那还不简单？颜立行劝住了牢头，朝刘小川道：“承蒙大人错爱，大人要是喜欢，下官抽个空，给大人画几幅墨竹咦，大人！大人！”
刘小川这是高兴得闭过了气，等他慢悠悠地醒来的时候，也觉得有点丢人了。不就是钱嘛，怎么还是当初跟刘向前，离开老家去s市打拼时候的那副没出息的模样？
这里是扬州府的后衙大院，薛怀仙搬个小木墩，坐在刘小川边看，看他醒来，关切道：“刘大哥，怎么突然就昏厥过去了，身体还行吗？”
“行，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呢。”刘小川从摇椅上支起身来，道：“那地牢秽气太重，给熏得闭过气去了。我晕了多久？颜长史他们人呢？”
“不久，就一顿饭的功夫。颜长史他们把你送过来，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颜立行下狱之后，扬州府里的公文堆积如山，看来是跑去干活了。估计周玉荣当时心里也矛盾得很，一方面恨颜立行恨得牙痒痒，一边又希望他服个软，好放他出来处理政务。
薛怀仙给他倒了杯茶，叹了口气，似有心事，对刘小川道：“刘大哥，当初你操持军务，就忙得抽不开身，如今兼领扬州都督，这么大一座城，更是日理万机了，什么时候才能带我去见老夫人。”
说到一半，羞得低下了头。
刘小川一拍脑袋，道：“最近是真的给忙得忘记了。你放心，等我把老太监给打发走，再把军政事务都交给陈旅率、颜长史他们，我就带你去见我娘。”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前衙那边有人喊道：“刘大人在吗，小的奉颜长史之命，送来一扇屏风。”
送宝贝的来了！刘小川忙跳起来，道：“快送进来，快些！”
大门咯吱一声打开，几个衙役抬着一扇屏风送到后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