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鬼书-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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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芩惊讶地看着她,师傅极少和自己说起这些,师傅虽然性情谦和,但骨子却是安静而幽淡的,甚至有些清冷,哪怕是和她,也很少有这么亲密的话题。
夏芩想了想:“向日葵?”
定逸:“……”
夏芩一一列举:“向日葵花盘大,瓜子香,扭着脖子向太阳,瓜子的排列有文章。是既美观又实用还很有学问的花呢。”
定逸:“……”
定逸师傅注视着她,眼中流露出极淡的笑意,温和道:“如果我早年知道这些,说不定也会喜欢此花,不过,为师最喜欢的还是月季花。”
夏芩:“……”
为什么听到师傅说喜欢月季竟好像听说孔夫子喜欢美人一样,有一种奇怪的违和感呢?
定逸:“月季花花朵美丽,花香怡人,闻上去有一股桃子的甜香,小时候家门前种了一片月季,每到开花时,就一片片地摘下来吃,然后就感觉到满嘴花香。”
夏芩:“……”
为什么竟会联想到牛嚼牡丹,不不不,一定是她脑抽了,其实她想表达的疑问是:为什么什么花都会牵扯到吃上?
夏芩凝神片刻,试探着问道:“师傅,你饿了?”
定逸微微一顿,捏着佛珠的手不禁抚了抚肚子:“经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说起来有很长时间没好好吃东西了,都快忘记饿是什么滋味了?”
夏芩百感交集,连忙亲自下厨,精心为师父熬制了一碗槐花粥。
定逸慢慢吃完,苍白瘦削的面庞难得地浮上一抹红润,微笑道:“说起来,自母亲过世以后,就再也没有吃过这么清甜的槐花粥了。”
自夏芩记事以来,师傅从没和她说过家里的事情,好像从她出生以来,身边就只有师傅,两人就在讨饭的路上。
有时候看到别人有爹有娘有兄弟有姐妹,她还好奇地问过几次,但每次都被师傅清淡地敷衍过去了。
久而久之,在她的印象里,她和师傅就应该是这样,干巴枝连着干巴枝,根本就没有根茎枝蔓一说。
现在突然听师傅说起这些,巨大的陌生和茫然之外,她心还生出一丝难以言说的惶然和酸涩。
她迟疑良久,有些艰涩道:“外……外祖母她老人家……经常给您煮槐花粥吗?”
定逸师傅目光一动,诧异地看她,却见她头颅微垂,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眼角处微微泛红。
定逸略略失神,心底泛起一丝酸楚的叹息,她抬手抚了抚少女的头发,和蔼道:“我小时后,吃母亲煮槐花粥的次数其实很有限,师傅家在北地,与蛮人毗邻,后来全家被蛮人掳走,父母也相继去世。”
她顿了顿,缓缓道:“记得母亲病重时,家中来了一位老尼,母亲给她饭吃,她给母亲念经。
后来,母亲跪着求她把我带走,因为那时我已经渐渐长大,母亲怕那些蛮人对我……
母亲过世后,老尼把我的眉毛拔光,然后对掳我们的蛮主说,我得了怪病,劝蛮主赶紧把我赶走,蛮主听从了。”
夏芩想象着师傅被拔光眉毛的样子,心中只有一个感觉,囧里个囧。
定逸道:“谁知我们逃到半路,那些蛮人忽然又追过来,那时天色昏暗,老尼急得不得了,看见路旁有棵大树,便用力扛着我,让我爬到树上,藏在树叶间,而她自己则朝另一个方向逃去,引开蛮人。”
定逸师傅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目光悠远杳渺:“我在树上呆了一天一夜,一动也不敢动,看见那些蛮人跑过去又跑回来,直到走远了,我还是不敢动。
后来天黑了,我才哆哆嗦嗦地从树上下来,按照老尼之前说的,没头没脑地向南逃去。”
她微微叹息:“可惜我再也没有见到那位老师傅,我身上揣着她留给我的干粮还有经卷,没命地向南逃跑,后来饿昏到路边,被好心的过路人救起。
救我的是位年轻的公子,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他告诉我说,这里已经是关内,我安全了,并问起我的身世。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公子的眼圈马上就红了,拉着我的手说,如果我愿意,可以留在他身边,以后再也不会受人欺负。”
夏芩当即被雷劈了,想象着年轻公子拉住师傅手的画面,真是万千言语不足以形容她此时的呆相。
定逸师傅看着她,缓缓微笑,手指虚虚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目中浮起淡淡的怀念与怅惘之色:“后来,我便跟着公子回到了他的家中,嗯,那位公子其实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夏芩:“……”
真是淘气的姑娘年年有……
定逸目光微动,言语缓缓:“小姐是个性情活泼的女子,身出书香世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十三四岁时才女之名已经远播,却偏偏喜欢游山玩水,浏览四方风物,她常常央求兄长出门带上她,因为家人疼爱,所以很多时候她都能如愿。
小姐虽然形貌单薄是个弱女子,但她心地善良,喜欢扶危济困,骨子里带有一股侠气……”
定逸师傅微微叹笑:“所以她才会那般救我吧……
就连小姐身旁的丫鬟也很厉害,个个识文断字,我能读书,就是从那时候学的,有时是小姐教我,有时是小姐身旁的丫鬟姐姐教我,老尼留给我的那部经卷,我慢慢便学会了,说起来,那段时光是我一生中最安乐最富足的时光……”
定逸说累了,恍惚一晌,接着道:“后来小姐成婚,我作为陪嫁跟了过去。姑爷是已告老还乡的前刑部尚书苏尚书的孙子,时人称他惊才风逸,品貌无双。
姑爷虽然有一个美丽非凡的表妹倾慕于他,可是他却爱慕小姐的才华,于是托人求了亲。
小姐与姑爷成婚后,两人琴瑟和鸣,鹣鲽情深,羡煞了所有人。”
定逸恍恍惚惚地想着,在那一片锦绣风光中,那样两个好看的人儿,总是笑语宴宴,耳鬓厮磨,好像从来不会厌倦,他们总是在一起,或品诗论画,或并肩读书,或执手漫游……
是那样让人沉醉的美好画面。
但是渐渐的,小姐幸福甜美的面容染了淡淡的忧色,她说:“这么多年,我都没能为夫君添上一儿半女,虽然夫君待我好,总是安慰我,可是我怎能让夫君一直这样膝下寡凉?
夫君不愿纳妾,但我想,你是不同的,你在我们身边最久,如果我和夫君去说,我想夫君会同意的。
我们一起在他身边,陪伴他,为他抚育儿女,你说好吗?”
那时的她的心怦怦急跳,犹如被抛进一个连做梦都不敢想的美好幻境,她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只记得此后好多天,连走路都轻飘飘的,如坠梦寐。
再后,她便听到那个月光般皎洁的男子对小姐严肃道:“我不会纳妾,君子之德犹如美玉,容不得一点瑕疵,我对夫人全心全意,希望夫人对我也是如此。至于夫人说的那个丫鬟,我会为她配一户好人家。”
再后,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来,从头顶直冷到脚底。
醒了,悟了,心缓缓冷寂下去。
但是,她却对面前的少女说:“后来,我想起救我的老尼,便出了家。”
看着满面震惊的夏芩,定逸目中波光微动,慢慢道:“再后,小姐终于如愿以偿,添了一个女儿……师傅以前对你说的都是真的,师傅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你的母亲是……小姐……”
☆、第70章 红花祭(2)
第70章
天光突然暗淡下来,四周静若洪荒,她的耳中一片嗡鸣,仿佛有惊涛骇浪冲天而起,澎湃着撞向她飘摇如叶的一颗心。
她的眼睛大大地睁着,震惊的神色如瓷器碎片的闪光,嘴唇微颤,声音若风中的蛛网:“我……为什么……我的亲生父母……”
定逸目中隐有水光,缓缓握住她的手,静声道:“你母亲身体薄弱,源于先天不足,这也是家人对她格外纵容的原因之一。
小姐产子之后,身体一直不好,不到一年,便过世了。姑爷非常伤心,五年未娶,五年后,娶了一直对他念念不忘的表妹。
小姐生了你之后,曾暗中托我照看你,后来,在你身上接二连三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最后一次,是一个男仆,趁元宵看花灯之际,把你丢在闹市,自己偷偷溜走了。这一幕恰巧被我看见,我吓得直抖,再也无法忍耐,便带着你悄悄离开了那个地方。”
定逸地声音越来越弱,像一缕呼吸,轻缓飘渺:“我想带你投奔你外祖父家,可是你外祖父家已经没人了,师傅只好带着你一路流浪。。。。。。师傅很想好好照顾你,让你平安康乐,就像小姐生前所希望的那样,可是师傅……太无能了,让你受了不少苦,这是师傅这辈子最愧疚的地方……
师傅告诉你这些,不是希望你去追究往事,更不希望你心怀怨恨,师傅只希望你能平安自在地活着,你可明白?”
泪水无声汹涌,她紧紧地闭着唇,竭力压抑住那几乎喷涌而出的恸哭,似乎只要不发出声音,便不会惊动眼前的人,只要不发出声音,一切就会恢复原样。
迷离成一片的目光中,是定逸师傅缓缓向后倒去的影像,而她的灵体依然维持着静坐的模样,缓声嘱咐:“我已经告诉慧静等人,以后寺中的一切事务由你主持,所有的钥匙和账目都在柜中的匣子里。
师傅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你不耐俗务,不擅长与人交际,师傅在时,或许还可以护你一二,如果师傅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呢?
成了寺主,或许可以让你少受些排挤……”
心痛如绞,身体颤抖,她终于忍耐不住,伏在师傅的床前,失声痛哭。
定逸师傅垂目看着她,眼眶微润:“你身怀异能,难免为人所忌,就连和你朝夕相处的师妹们都无法真正接受,何况他人?”
定逸望向窗外,目光悠远怅惘:“松山寺你如果想留便留下来,如果不想留,便去投奔江知县吧,至少他会真正地接纳你。
师傅曾经打听过,江知县为官清正,廉洁自守,为官之时也没有出过什么不好的传闻,尚算个君子。
最难得的是,他是真正赏识你想用你,为师与他谈过,他坦白地告诉师傅,想让你去他身边,并郑重保证,会以妹礼待你,日后定为你寻取一个好归宿。”
那天,她问青年:“……这就是我们的慧清,大人让她去你身边,你将如何待她?”
青年正色道:“如若含征不能明媒正娶一生守护,便会以妹礼待之,以江家的背景,为她寻取一个好归宿。”
夏芩,她相依为命的孩子,会得到幸福吧……
定逸师傅缓缓抚向少女的头发,却突然发现,她什么也摸不到,她的手竟然直直地隐进了少女的发中。
定逸师傅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
夏芩伏在床上,泣不成声,只是一遍一遍地摇头:“不,这不是真的,师傅明明已经好了,明明已经好了,不会丢下我……”
定逸师傅静静看着她,眼圈红了。
变相君悄然飘浮在她身旁,轻声道:“你师傅……那是回光返照,她必然有所感觉,才会那般嘱咐于你。”
定逸师傅震惊地看着他的脸,失声。
变相君却没有看她,只静静地注视着床边的少女。
画中君随之出现,他看着伏床哭泣的少女,看着茫然失措的定逸,目中是化不开的忧伤。
定逸师傅看到他,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