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四年-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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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该怎么说呢?
陈文斟酌了下措辞,说道:“并非在下小视浙江王师,只是在下留在浙江的话不过是个无用之人,若是去福建的话,对于驱除鞑虏、中兴大明的事业还能尽一些绵薄之力。”
“此话怎讲?”
“我家经商多年,也接触些海贸的生意。虽然只是在海商出海前出售需要的货品,待他们返航时收购并转卖他们带回的方物,但是对海贸也算略知一二。”
“海贸?”这个回答勾起了王江的兴趣。“浙江一样可以做海贸啊,何必舍近求远?”
这人还挺执着的,陈文无奈之下只得继续说道:“忠孝伯一家做海贸多年,在福建广东甚至是浙江都有人脉和货源,在海上有信誉和不被人轻视的舰队,在倭国、朝鲜、大员和马尼拉等地都有出货的渠道,而这些浙江王师都没有。”
“原来如此。”对于商贾之事,王江作为总掌大兰山明军后勤的官员也是懂得一些的。陈文所说的东西虽然新鲜,但是对于他而言一样脱不开行商坐贾的那一套。
只见王江故作轻蔑的笑了笑,说道:“据本官所知,忠孝伯不过万余军士,辖地不过数个海岛,辅仁就算海贸做的再好又能如何?”
他这是在玩激将法吗?
陈文心中苦笑,形势比人强,自己今天必须说服他们。既然如此,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了。
“在下相信,未来几年之内,忠孝伯的麾下可以迅速扩张到二十万大军,从而成为决定我大明能否中兴的一支决定性力量。”
“海贸利润竟如此丰厚?”
陈文摇了摇头,又拿了张纸自顾自的画了幅福建及台湾的地图。“并不是海贸利润的问题,海贸首先要有货源,现如今鞑子占据大半个中国,哪怕忠孝伯人脉再强,也一样拿不到多少货物去做海贸,又何谈利润二字。”
见眼前的二人已经被自己的话吸引住,陈文便在地图上台湾海峡的位置画了一条线,然后手指着继续说道:“关键在于地理位置,泰西海商想要把货物运到江浙和北方或者贩到朝鲜和倭国,必然要经过这条航线,而我大明的海商想要把货物运到马尼拉同样也要走这条航线……”
历史上郑芝龙就是在一统闽海黑白两道之后,郑氏集团凭借着收取过路费在清军入关前的那些年,每年可以获得几百万两白银的收入。从而逐步获得了整个福建的军权,获得了拥立隆武天子的实力。
到了后来,郑成功重新统一郑氏集团之后,每年也能够获得百万两以上的收益。也正是凭借着这一点,他才能够依靠中左所的弹丸之地养兵十几万并且建立了一支无敌于中国海的舰队,而且这还是在台湾没有收复的情况下完成的。
“这等事,从崇祯年间郑芝龙接受招安开始,石井郑氏已经做了几十年了,无论是人脉还是航线都没有任何人可以和他们争得了的。”
几百万两?如今的浙江明军之中,大兰山算是发展的最好的,尽管如此,他们也只能靠着收取税赋和建立军屯来养兵,每年所获连这个数字的零头都达不到。
王江咽了口唾沫,问道:“那如果不走这条航线呢?”
“不走也可以,大明的海商从江浙或是江北去朝鲜和倭国可以不走,不过问题就又回来了……”
“没有货源?”
“正是如此。至于泰西的海商嘛。”说到这里,陈文决定艺术夸张一下。“要不就直接在广东交易,不过广东的商人吃不下那么多货物;要不就走台湾以东的大洋,不过那里风高浪急,十船九沉。”
看着王翊和王江如同看怪物一般看着自己,陈文心中暗道不妙,自己好像说的太多了。必须的赶紧蹭盘缠跑路,否则被强留下来就不妙了。
“在下南下时变卖家私,可是到了扬州附近时,路遇鞑子绿营兵,在下趁他们劫掠同路的行商百姓时逃脱性命,银钱却丢的一干二净。”
这时代清军的军纪是出了名的烂,不过想想也很正常,二战时的日伪军也没有对中国的老百姓秋毫不犯。
接下来的故事,陈文决定把自己先前编好的再改一改。“经过南京时,在下的那位伯父倒是资助了些盘缠,到福建也是足够的。可是前几日路遇那王游击,又被他劫掠个干净。”
史书上记载,那段时期,四明山范围内的明军只有王翊、李长祥和张煌言的部队军纪良好,而其他义师大多有着劫掠百姓的恶行。
所以,陈文决定让那位王大游击过一把大侠瘾——背锅侠也是侠嘛,不能拿豆包不当干粮哦。
待陈文把这个“倒霉蛋儿”的故事讲完之后,便可怜巴巴的说道:“所以在下想先向二位上官借些银钱,待在下到达福建后向忠孝伯讲明后,再设法遣人相还。”
在这里陈文一定要强调郑成功,便是暗示自己可以作为四明山和福建明军的中间人,从而促使他们出盘缠送其去福建。
听完这段话,王江哭笑不得,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刚刚拒绝了别人的延揽就张嘴找人借钱。
第十一章 答案(下)
啪,啪,啪。
王翊拊掌而起,说道:“今天这几个时辰,我二人获益良多。只凭着此事,辅仁便可称得上是才智之士。”
古代的才智之士就这么不值钱吗?
在现代自己这么个没钱没权没对象的三无骚年,这么就成了才智之士?
难道说我生不逢时吗?
“经略谬赞了,在下实在当不得这个词。”陈文心中苦笑,从吃过饭开始,自己的节奏一直被王江掌控着。该说的、不该说的,自己都不得不说。
真是小瞧了古人了。
“辅仁就不再考虑下了吗?”
这是准备摔杯为号了吗?陈文深吸了口气,不对,依照史书上这两个人的性格来看,不至于这样吧。
“还望经略见谅,此事在下南下前就已经考虑过了,到了南京之后,在下的那位世伯也建议在下如此。二位上官若是觉得不方便的话,在下这就下山,便不叨扰了。”说罢,陈文便起身行礼。
此时,王江也站了起来,劝解道:“辅仁误会了,我二人并无他意。只是不知辅仁需要多少银两。”
陈文想了想,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是以物换物,对于这年头的物价没有丝毫概念。忘了是谁说的,明中叶,一百两银子够一个人好吃好喝的从江南到北京城打个来回,还有富余呢。
不过此时是明末,银价贬值加上兵荒马乱的。那么,料敌从宽。
“二百两银子吧。”
王江笑了笑,说道:“不如这样,本官先给辅仁一百两,只当是定钱。待证实鞑子有进攻四明山的意图后,再将剩下的交给辅仁,到时本官再出二百两纹银以壮辅仁行色,如何?”
“那就多谢二位上官盛情了。”陈文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没那么容易离开。不过也无须着急,此时距离九月还有一个多月呢,时间应该够。再者,他还有一些其他计划。
“今日已晚,明天一早我便遣人给辅仁送去。”见陈文行礼感谢后,王江便端茶送客。“聊了那么久,辅仁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若是想到了什么,可以随时过来。”
“多谢二位上官体怀,在下告辞了。”
说罢,陈文便跟随二人走了出去。那小吏依旧在大厅的门口等候。
陈文行了一礼,便随着那小吏离开,向着伤病所的方向走去。
看着陈文离去的背影王江突然语出惊人:“完勋,你觉得他口中的那位世伯会不会是钱牧斋?”
果然此言一出,王翊怦然色变。“如果真是如此,那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
钱牧斋就是钱谦益,而牧斋是他的号。从早年的文坛领袖、东林大佬,到后来的水太凉、头皮痒甚。钱谦益这个名字无论是在明季还是现代,都称得上如雷贯耳。
永历三年,也就是去年,钱谦益在他的妾室柳如是的鼓励下,以“楸枰三局”向他的学生瞿式耜致书,并且开始积极的策反他认为尽有可能反正的清军将领——时任金华总兵的马进宝。而后者在之后的南京之战中也表现出了鼠首两端的态度,这和钱谦益的策反不无关系。
不过在此时的四明山,钱谦益的名声,远远还没有开始洗白,依然在顶风臭十里的集合之内。
在他们看来,钱谦益既然曾经投虏,肯定和那些尚在清廷中的汉官有所交集,他想弄到这样的情报并不是不可能;其次,陈文那所谓的世伯如此行事可能是两面下注,也可能是无颜面对他人,如果是后者的话,就算他肯据实相告,只怕陈文也会怕他们听到钱谦益的名字后会对情报心存疑虑。
而最重要的是,郑成功是钱谦益的学生。他可以说是南直隶的明朝遗老之中,最有理由建议他人去投郑成功的人。
这时陈文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误认为是那位钱某人的世侄。而造成这个结果其原因非常简单——穿越者和“原住民”在信息上的绝对不对等,即穿越者眼中的历史与“原住民”眼中的将来。这也正是陈文现在面对这个时代所拥有的唯一凭藉。
思前想后之中,王翊神色复杂,这个假设迫使他不得不重新审视陈文的言谈行止,毕竟他需要为整个四明山明军的生死存亡负责。
在他眼中的陈文,读书识字、能言善辩、对于海贸有一定了解、而且这或许只是他所拥有的知识面的冰山一角。虽然这和他的年纪全然不符,但是自己却总觉得看不懂这个人,而且他相信这种感觉王江也有。
眼下鞑子已经占据了大半个中国,皇明已是危如累卵。即便是浙江这等当初反抗极烈的地方,也很少有士人愿意投奔王师了,而更多的不是选择隐居就是出仕满清。
在识字率低下的古代,拨到盆里就是菜啊,谁又舍得将人才让给别人。哪怕他可能与那个臭名昭著的钱谦益有关。
“过两日,让九如和他谈谈。”
王江想了想,嘴角划过一丝笑意。“这等人能从北直隶一路南下至此,只怕不是九如能够说服得了的。不如让他与那孙黑脸同住一段时间,或许能让他改变一些对于浙江王师的印象也犹未可知。”
闻言,王翊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亏你王长叔想得出来,就这样吧。”
解决了陈文的问题,王江反而满脸忧虑。“那新昌之事怎么办?”
提到这个问题,王翊又恢复了先前的淡定。“此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必须守在四明山,设法击退鞑子。只要俞伯和陈帅、刘帅那里能够得手,并且能够站稳脚跟,那么明年王师便大有可为。”
“若是守不住呢?”
王翊想了想陈文先前提到的关于张名振和王朝先的话,目光愈发的坚定,只听他口中迸出了四个字。
“唯死而已。”
声若裂石,心如兰兮。
听到这话,王江叹了口气,随即说道:“也只能如此了,只望俞伯他们能够得手,那样我们就算死在这里也值得了。”
………………
“阿嚏!”
此时,陈文已经回到了伤病所,他擦了擦鼻子,心中暗道不好。
这别是感冒要反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