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雪-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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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这个才会作为一个朋友对他独创的这套招式指点得越来越严苛——是怕秦稳一不小心折在他自创的招式下。直到十年前,龙在放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招术时,才说了这么句话:“唉,我也没话好说了。不过,老稳,你这套招式不妥之处仍多,还是难以传之于后世的。”
秦稳却一笑道:“放哥,我也知道。我比不上你们武学名家,一套招式会想到传诸后世,攻守避让面面俱全。这只是一套最适合我的招式,不是最完满,所能达到的威力也比‘伏虎拳’、‘擒拿九手’与老程家的‘大开碑’所能达到的差上很多,但它在我手里使来,却能发挥我全部的潜力,而那三套功夫却不能。”
龙老爷子听了这句话后整整思考了三天,这句话一时也在武林中成为名言,好多明师就以此意改变了对弟子的传授之道。——秦稳这时虽怒而不躁,他的第一招就是“鹰舞长碑”,章法严谨。耿苍怀舒了一口气,似是确定秦稳这么稳重的打法袁二不可能六招以内破了它。
却见袁二的还手也颇精彩,左手如钩,右手如喙,使的是江西言家的“捉蚓式”。这招数极为少见,足可见出他所学之博。杜淮山一声轻叹,既是叹这袁二果然不凡,又像是叹他这一招虽高明但还不见得就能把人惊倒。
以下秦稳的“开碑”,“碎碑”二式接连而来,袁二应之以“大垂帘”“小垂帘”,这却是台州海阁的工夫了。三招已过,袁老二并未占得上风,众人都奇他凭什么说六招就能破了秦稳的开碑手?却见秦稳似乎也放了心,第四式“杨令撞碑”稳稳击出,袁二公子左手轻拂,右手低挽,竟使出了一招软绵绵的“分花拂柳”。
若是他是个女子,气力不足,要用这四两拨千斤之法倒也不奇,但他一个男人用此下策却未免太过出奇,分明是一着败招。
众人一愣,却见秦稳也一愣,击出的左手到了袁二胸口却被他拂腕一带。他本可以加力较力,秦稳却没那么做,由他带了开去。接着反是袁二先出了招,他使的是一招“穿花夹蝶”,这一式姿势曼妙。但虽说好看,用在这里却未免有花里胡哨之嫌。众人正觉那袁二该不至于浅薄至此,却见秦稳的目光一痴,额头上竟流出汗来,好像这一招接得很吃力一般。连耿苍怀也看不出其中奥妙何在。三娘不由奇道:“这老秦头儿是怎么了?连这种三流招式都看不出来?”
耿苍怀也不解地摇头。
却听袁二忽轻声说:“刎秦,窈娘问你好。”
他这声音极轻,场中除了焦泗隐与耿苍怀隐隐闻得,别人都没听见。秦稳身子就如受重击,轻轻一颤。却见袁二左手轻飘飘的一着青城派的“自在飞花”斜斜向秦稳头上按去,这一招随便胡闹到好像情人之间的玩笑,叫人意想不到的是秦稳偏偏在这时使出了“俯仰古槐”。他此招一出,杜焦二人就发出一声轻叹。接着,袁寒亭的右手就轻轻停在了秦稳胸前,左手也扶在秦稳额上。好一会儿,他不说话,秦稳也不说话,这一战战得稀奇古怪,这一败败得也莫名其妙,好像一出极拙劣的对练,把店中人都看呆了,说不出话来。
半晌,秦稳一声轻叹:“我败了。”
袁寒亭笑着不说话。
秦稳又过了半晌说:“她还好吗?”
袁寒亭轻轻点头。
秦稳冷笑道:“原来她就是七巧,她还是这么会骗人,连教出的徒弟也会骗人,我上当了。”
袁寒亭没有说话,却见秦稳忽一掌向他自己脸上掴去,似是心中悔恨无限。袁寒亭这时却出了手,一指点向他腋渊,不许他打自己的脸,口里劝道:“老爷子,你虽输了,非战之罪,这是何苦?叫我如何向那人交待?”
秦稳左手一绕,绕过袁寒亭左手,依旧打向自己的脸。袁寒亭一招“小折枝”又拦住了。他们俩这几招拆得极快,用的却是擒拿中的精绝招数,远比刚才他们打斗得精彩。数招一过,却见秦稳忽然停手,他的一支左手已被袁寒亭右手制住,袁寒云的右手也扣住了秦稳的左肩。如果说适才众人对袁寒亭胜的不清不楚、秦稳输得不明不白还感到不服的话,这次却都惊呆了。耿苍怀一脸忧色,似是也没想到袁二的身手如此出色。秦稳盯着袁二公子的脸,缓缓道:
“袁二公子家财万贯,就在乎这么点儿镖货?”
袁寒亭缓缓松开手,淡淡道:“我是还有几万两银子家产。但要叫我拿二十八万两现银出来,我可还真拿不出来。”
众人吃了一惊,虽私心忖度,也没想到这一趟镖银会是如此之巨。要知当时绍兴和议,宋室每年向金朝贡银不过二十五万两,已压得江南百姓喘不过气来,这一趟镖银意抵朝廷一年这一项的税。无怪金和尚动心于前,缇骑谋夺于后了。
秦老爷子叹口气道:“难道天下当真就没有王法了吗?”
袁二公子冷笑道:“王法?秦老爷子你这趟镖来路就合法吗?”
众人暗暗点头,这么重的私银,不知大富之家要几家才能凑足,临安镖局这银子只怕来路不正。
袁二公子见众人好奇之色,想了想,道:“好,这事讲明白也好。”这时油灯又暗,金和尚又大嚷几句,店主人才出来续了油。袁二公子慢慢道:“今年福建的转运使林治民卸任,他上书告老,欲就此还乡,朝廷也准了。”
——众人虽不解为什么一下扯到福建的林转运使,但知道朝廷把天下一共分为十五路,每路设四个司,转运使司专掌一路财赋,这可是一个肥缺,想来这笔银子与那林转运使有关了。
只见袁二公子接着道:“没想在京城里他的亲戚左都御史王槐得罪了人,引起公愤,被一群大学生和闲官们扳倒了,连累了他,家中抄出他郎舅两个贿买贪渎的证据。他当转运使的官,不用说,人们也知必是贪赃的。”——他这话倒是实情,店中人全不信朝廷那几十个正副转运使有一个干净的。
“这林治民就也被一众大学生参了,皇上下旨要拿他到京城来细问,朝廷便派了两个大员去福建查他的赃污是否属实。这林治民倒是拿来了,但他如何肯招?朝中自有他的眼线,算起来,他也算是秦相爷的门生,多少还有点面子的。而他为官数任,历年积下来的官银早已由心腹小校押送,在送回江西的路上了。”
袁二公子微微一笑:“秦丞相本不想管这件事,林治民虽然出自他门下,但一向太小气,历年虽算孝敬了些,但对相爷一向不太服帖,何况一个要卸任的官儿,援手无益。但偏偏,这时秦丞相他老人家多了个小舅子。”
他从一进门开始就谈吐清雅,但这一长篇话说到后来,因为久处官商之间,词意俱皆卑污露相。众人本不解什么叫多了个小舅子,一想才明白定是秦桧又娶了个心爱的小妾了。
“这韩姬定要相爷赏他兄弟几万两银子,秦相爷虽家资无数,但这个……这个……一向生性节俭,进了库的钱不大想开库拿出来。听说林转运使还转运在路上的这笔银子,想了下,不等转运使来求,就把这案子办了。那两个去查案的大员都回来说查无实据,林转运使刻苦自俭,爱民如子,不是贪官,却是个大大的清官。这时那些号称清议的大学生热了头,被秦丞相抓住一点错处,全压服下去了。——那林转运使既然是清官,当然就不会有银子,那路上的银子是谁的?那是秦相爷辛苦国事的薪俸,积年苦积,才得此短短之数,还要送五六万给韩姬的弟弟。这事本来千妥万妥,秦相爷高兴,韩姬高兴,天下万民也高兴。秦丞相秉公执法,让那林转运落得一场空,劫富济贫,理所当然。”
三娘听着微微一笑,想这袁二公子阳奉于上,阴讽于下,一张嘴真正十分刻薄俏皮。耿苍怀却眉间阴冷,心想天下之事就是被这般明知是坏事还在做的聪明人弄坏了。
袁二公子微微一笑道:“没想接下来出了岔子,那些银子已运到临川。临川多山,那批银子就是在山道之间不见的。押车的人也找不到了,几个护送武官全都坠落山崖死了。要说押运的人也算是一派高手,山道虽然凶险,也不至于失足落崖呀!更不至于全部落崖。但这批银子却实实在在不见了。”
他看了耿苍怀一眼,意似不满:“这劫镖的人说来大好手段,从临川到临安,两千多里,一路上十几家镖局,全都被雇了保镖,河南、广西,目的地不一。兄弟我和相爷的小舅子交好,不能眼看他落空。也怕相爷他老人家生气,再去搜刮细民,弄得民不聊生,所以仗义出头,来找这宗银子。听说这么多镖局都有镖走,可把兄弟我忙了个焦头烂额,调动的人手却处处扑空,没一家是真的。我怎会想到这银子竟如此大胆,已送到了临安来了。它大摇大摆来到天子脚下,再雇上天下第一字号的镖局护送,这一套手法可真高明啊高明!”
金和尚哈哈笑道:“秦丞相一动嘴皮,一个大贪官就被洗清为大清官,那才叫高明。”
他听说有人让这班“龟儿子”白忙了半天,本就十分高兴。他胆量甚豪,更不知避忌。
袁二公子这时看向秦稳:“秦老爷子,我话说清了,你该知道了这批银子的来路了,这趟镖你还要走吗?放心,你这镖就算走失了,那镖主也不至于出来追账的,除非你们是共谋。”
众伙计听得目瞪口呆。袁二公子见秦稳犹有不信之色,便道:“那每箱之上,都还有个‘林’字,这还有错吗?”
秦稳至此才信,恨恨道:“原来托镖的有这些古怪!”
事已至此,他这镖如何还敢再走?但不走未免又有损“临安镖局”的牌子,一时不由两难。终究他还是怕袁老二说他是劫匪同谋,得罪了秦相爷临安镖局日子只怕就真的难过了。可他也不买袁二公子的情,冷冷道:“二公子定要老头子临收篷时出丑,那也只有随你了。只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哼,终有相见之处。”
他一屁股坐下,不再管那镖的事了,胸口起伏,心里似是越想越气愤难平。
金和尚骂道:“人家花了银子雇了你们,你们就该送到底。奶奶的,老子要劫,你们怎么不说拱手相让?”其实袁二公子虽说不是公事,但只不过不便声张而已,一个临安镖局如何敢与他们斗?袁二公子拍拍手,叫手下人进后院接银子,却冲耿苍怀道:“叫耿大侠白忙一场,不好意思,但耿大侠把这么又重又贵的家伙搬运这么远,也算有劳了。”
耿苍怀一愣,方才恍然大悟,哈哈笑道:“怪不得我从李若揭手里抢了人,却劳你们缇骑三十二尉追杀,原来当是我耿某劫的镖了。”
想着微微一笑,他虽因此负伤甚重,却不以为意。口中淡淡道:“姓耿的倒没有这等手段,今年我虽路过江西,却全是为私事,更无这等心机,能劫镖杀人于不知,最后再找个冤大头来顶账。”
他已知辩是辩不清的,也不想辩,自己必然无心中已被人利用,顶了这劫镖的账——心下却似乎并不真正恼恨那劫镖之人。
袁二公子以为他故意不承认,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