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烟雨行-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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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幸心头若遭重锤,随即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么这风前辈与弓未冷也是师兄妹了。他二人虽有仇隙,终究是故人相逢,想要叙叙旧,弓未冷怕我与唐虞川听了去,所以叫他带我四处走走。”
他所料果然不错,只听风寻忧续道:“好孩子,你和他去吧。”鱼幸道:“是,前辈。”心里想道:“我和唐虞川独处,也可将我那好妹子托付的鸳鸯吊坠给了他。”
唐虞川道:“鱼公子,你随我来吧。”当先在前引路,往东边而去。
目送二人远远离去,偌大的一片林子中只剩两人。这时乌云消散,清冷的天边零零洒洒地钻出几颗星星来。
耳闻清风呼呼之拂不绝,眼看虫豸啾啾鸣叫不断,两人竟都沉默无言。
过了半晌,弓未冷当先念道:“花落后,人空瘦,云间飞絮水中柳,原是清明时候。”
风寻忧听在耳中,脸上阴戾之气渐去,目光变得霁和起来。蓦地她心头一紧,回过神来,道:“你别念,你要说什么,快些说吧。”弓未冷道:“你不是要找大师哥的下落么?你我师兄妹好生叙叙旧,我再告诉你吧。”
风寻忧道:“好,你要说什么,你说吧。”弓未冷道:“师妹,十五年前一别,今日终得重会,二哥呢,他还好么?”
风寻忧泠然道:“二哥七年前崖山投海而死,你不知道么?”弓未冷道:“当时我也听了些消息,但只是道听途说,也就不信了。”风寻忧道:“当时此事天下传得沸沸扬扬,那会有半分作假?”
弓未冷道:“好。我听说你后来去了沧月岛上,是真的还是假的?”风寻忧斩钉截铁地道:“自然是假的,我一个弱女子,去沧月岛上干什么?”
弓未冷道:“我相信你。那你这十几年都去哪儿了?”风寻忧道:“行走江湖,四海都是家,大江南北,都走遍了。”弓未冷道:“那你跋山涉水,也颇为艰辛了。”顿了一顿,欲言又止,似乎不敢问,却又忍不住问道:“你……你当时抱着的那个小女孩呢,她长大了么?”
风寻忧听他一说,目光陡然变得柔和,说道:“多谢你挂怀了,她……她已经长大了。”弓未冷又问道:“她是不是长得很可爱,像你一样?”
风寻忧道:“嗯,不过她有一半像……像二哥……”弓未冷双目涔着泪花,片刻才喃喃道:“哦,她长得像二哥,那也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风寻忧唤道:“三哥,当年多亏你了,否则今日便没有秋烟这孩子了。”弓未冷道:“唔,她叫秋烟,这名字甚是好听。”忽然发笑:“哈哈,你谢我什么?”风寻忧道:“在雁荡山之时,若不是你出手相助,秋烟已死于襁褓之中了。”
弓未冷听她提到雁荡山,蓦然双眼如钩,往事一幕幕浮上心来,自言自语道:“当日在雁荡山……当日在雁荡山……是啊,你叫我在山上等你,我就在山上等你了。
我在山前搭了一座茅棚,茅棚搭好了,你却没来,我在屋子前前后后都种了花,春天百花盛开,馥郁芬芳,香气四溢,让人陶醉得紧;
夏天的时候,萤火虫飞来飞去,好看得很哪;秋天大雁从北边飞来,飞过金黄的树林,嘎嘎地往南边去了;
冬天虽然不曾下雪,可北风呼呼刮来,那也让人心寒得很。那一年中的几百个日子中,我闲暇之时,便搬张凳子坐在茅屋前,希冀你的影子会映入眼帘。可每一日,日出而盼,日落失望而归,有时候一连好几天连饭都忘记吃了。
你和我分别日子越来越长,可心中你的样子却越来越清晰。我记得那一天我正坐在花丛中怔怔地发呆,你却来了。你不仅来了,还带了个尚未睁眼的小婴孩来……”说到这里,一张老脸之上悄然滑落下两行清泪,他却任由眼泪落在衣襟之上,并未伸手去揩拭。
风寻忧道:“三哥,是我对不住你,这里向你道歉了。”弓未冷并未回过神来,又道:“不是的。不是你对我不起,怨只怨我当时年少痴傻,又怎么能够怨到你头上?我只是心有不甘,为什么我对你的话服服帖帖,你却……却背了我?我当时要是跟着你去找二哥,那就不会又今日之局面了。”
风寻忧问道:“怎么?”弓未冷道:“你从雁荡山下去之后,见到了四弟是不是?”
风寻忧道:“是,当时四哥也不相信我……我有了二哥的孩子,所以从……从青州快马赶了过来,想要问清楚其中缘由,他在山下遇到我,见我半边脸红肿了一大块,怀中又抱了个孩子,他天生聪明,已猜了个大概,当下便问我,你……你为什么出手打我?”
弓未冷愧道:“当时我见你抱了二哥的孩子,确实心急,鲁莽打了你一巴掌,是我不好,你不怨我吧?”
风寻忧道:“当年是怪我做错了事,怎么怨你?”弓未冷道:“这十几年来,我一直耿耿于怀,你不怪我,那是最好啦。”
说到这里,剑眉黯然下垂,又续道:“当时二弟便急匆匆跑到山上来找我理辩……”
摇了摇头:“唉,当时也是年少气盛,三言两语不和,就动起手来了。现在想想,若不是我和四弟生性鲁莽,忘了你尚在月内之期,你也不会身处险境。”
风寻忧道:“对方我自己挑下的梁子,与你和四个并无干系。再说了,当时你身负重伤,还不是奋力将五人都诛杀了么?”
弓未冷问道:“你自己挑下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几人应当是大师哥的对头吧?”风寻忧并不说话,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但显然已是默认了。
怔了片刻,她才说道:“三哥,你对我仁至义尽,我却欺骗了你,归根结底,都是我的错。”弓未冷道:“你没错。”
风寻忧道:“错便是错了,你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在骂我。”弓未冷道:“我怎会骂你?师妹,咱们相识四十几年,我除了打过你一巴掌之外,何曾骂过你一句,动过你一个手指头?”
八一章 徒伤故人恨(六)()
风寻忧回想过去,说道:“三哥,你向来都对我很好,在我不开心的时候,你总说一些幽默好笑的话语来逗我开心,还经常到后山来陪我练剑。诸般事情,我都铭记在心中,从未忘记过。”
弓未冷忽然眉开眼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只道对你不好。唉,这些年来,我心中一直抱疚,一直以为你选择和二哥走了,是因为我待你不好……”他脸上老泪未干,现下却笑起来,倒像一个小孩子。
风寻忧生怕他再行往下,说出些旖旎言语出来,那便一发不可收拾,出口打断了他的话:“三哥,流光暗度岁月,荫木已成扁舟。如今你我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来说这些,终究是无用的。”
弓未冷并不理会,说道:“师妹,咱们十五年没见了,现在叙叙旧,说说过去的事,那也没什么啊。”
风寻忧看他一眼,突觉心内愧歉袭来:“好吧,你说吧。”弓未冷道:“你说我对你的好你都记得,那么咱们就算闹得祸起萧墙,兄弟反目,也都值了。”
风寻忧眸子精光一闪,问道:“你说什么?”
“当年在雁荡山你不辞而别,四弟四处找不到你的下落,很是着急。”弓未冷怔了半晌,又道:“当时大哥在华山闭关习武,于是四弟去找杭州二哥,说没有你的下落,他便来找我,问我你去哪里。”
顿了一顿,续道:“我说我不知道,他偏偏不信,说我阴险狡猾,得不到……得不到……你,定是暗中对你下了手脚。雁荡山一别,我就真不知道你的下落啊,后来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杳无音讯?”风寻忧面露尴尬之色,道:“当时我身有要事,北上去了……”
弓未冷打个激灵:“北上?你去华山找大哥了?”风寻忧一口否决,道:“没有!后来呢,后来你和四哥又怎样了?”
弓未冷舒了一口气,续道:“他硬是不相信我的话,由是便和我又打了一架。这一架打了三天,后来两人都精疲力竭,才不甘心罢斗。我功夫比四弟略胜一筹,先恢复元气,我怕和他再起争端,趁他体力未复,先自走了。”
“这一别,又是好几年。后些日子,我听说大哥远走西川,做了无剑帮的帮主;二哥辅佐赵氏江山,做到了朝中的丞相。其实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我在乎的,只是你的下落。这几年中,我都是故意避着四弟,生怕他一见到我,又要和我争斗个没完没了。可天涯咫尺,最终在秦淮河的一叶小舟之上,我和四弟终究相逢。”
“你和他动手了是不是?”风寻忧目不交睫,低声问道。
弓未冷道:“四弟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时也是迫不得已之举。我若不动手,只怕已经做了他剑下亡魂。”
风寻忧咬了咬牙,道:“那么终究是你害了四哥!”弓未冷不动声色,只是苦笑一下,道:“我害了他?我怎么能够害他?这几年我一直找你的下落,荒废了拳脚功夫,而他苦练功夫,再次相逢,武功已不可同日而语,竟然高出了我许多。”
风寻忧身子一颤:“这么说,倒是四哥害你了?”弓未冷道:“不错,秦淮河一战,四弟对我下手毫不容情,我身受重创,差点便死了。”
风寻忧问道:“你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么?四哥呢,他却下落不明,生死未知。你将诸般过失都推在他身上,莫非你已经杀了他了?”
弓未冷道:“大哥这样说,你也这般奚落我,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的话。”风寻忧道:“无凭无据,叫我如何信你?”
弓未冷道:“师妹,你我自打相识以来,我说过假话骗过你么?”风寻忧道:“我不知道。不过四哥并没有说错,你们四人当中,你确实最为奸诈狡猾,花言巧语层出不穷,是真是假,也只有你心里最清楚明了。”
弓未冷道:“哈哈,我对你如此,你却不相信我的话,可是大哥呢,他对你说什么话,你都相信,绝不抱半分疑虑。”风寻忧一怔,旋即道:“大哥不是你,你也永远做不到大哥。”
弓未冷听到这里,脸上肌肉扭动,随即变得平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师妹,有一件事在我心中纠结郁闷了二十几年,今日倒想要向你讨询一个结果。”
风寻忧心下怦然,说道:“什么事?”弓未冷道:“当年咱们四兄弟之中,大哥生性恬淡,一心只在山水田园;二哥满腹经纶,胸怀天下苍生祸福;唯独我与四弟庸碌怠懒,一心只想讨好你。是不是?”风寻忧不知他想问些什么,只得道:“是。”
弓未冷道:“二哥心系家国,但未免心急得很,四弟霹雳火的脾气,对么?你说我花言巧语层出不穷,我也无可辩驳。我只是想问,当时咱们四人当中,你到底最……最爱的到底是谁?”
风寻忧嚅嗫道:“我……我……”似乎是悠然神往,又似乎暗自神伤半晌才道:“时至今日,我自己也不知道。但……但是我既然选择了二哥,那自然是……自然是他了。”
“我不信!”弓未冷语声一厉:“二哥是满腹经纶之人,平日里就自视清高得紧,板着一张脸,爱理不理的模样,对你也最为冷漠,你说这话,必定是心口不一。”
风寻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