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暗之潮-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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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你这么大’,换句话说你知道聆听者大人有多大喽?”伊芙琳问。
他才发现自己被问住了。“我想,”他靠喝酒来掩饰脸红,“呃,应该……”
艾妮塔手指叩了叩木杯边缘,杯子自行凑到她嘴边,她轻轻啜了口。“按你们人类的计算方式,我比你大,莱昂先生,虽然也没大几岁,”她说,“只是我们精灵在幼年阶段,身体的成长缓慢,远落在头脑的成长后面。”
竟然比我还大?他将信将疑:“你知道我多大年纪?”
“十八岁六个月再加二十一天。”
莱昂认真地回忆了好半晌,才能确定她的答案没错。“了不起,”他用胳膊肘碰了碰伊芙琳,“简直和你一样。”当初伊芙琳把他的各种往事如数家珍地逐一报出来,让他震撼不已。
“和伊芙琳小姐一样?”艾妮塔略带好奇地问,随即蹙眉,“咦?”
“怎么?”
她似乎在沉思,突然清醒过来般浑身一颤:“啊抱歉,我们偏离话题了呢。您认为,我是依靠神灵的信仰才能坚持下来,但实际上,在我本人看来,”她微笑起来,“根本不需要什么坚持。我对物质的需求很少,粗布做的衣服,石头做的床,外加面包和清水就能满足,只吃野果都没关系,如今享有的这些简直可以算是奢侈了——”
明知别人说话时插嘴很失礼,莱昂还是忍不住评论:“不,根本不奢侈。要说奢侈,至少该让我见到点滋滋冒油、能双手抓着吃的东西。比方说,一大块还带血的烤牛肉。”
“哦,莱昂!”伊芙琳捂住了眼睛。
“没能让客人满意,这可真是抱歉,”莱昂也记不清艾妮塔今天第几次拎起裙角弯腰行礼,“因为我觉得动物和我们一样也是生灵,被吃掉实在太可怜了,所以除非不吃就活不下去,否则绝对不碰肉、鱼和虾,也不穿任何皮革做成的衣服和鞋。”
“原来如此,”莱昂正在脑中想象烤牛肉的香气与滋味,闻言用力摇了摇头,“我一定注意。”
“啊不,不用,”艾妮塔急急忙忙地摆着手,“这只是我个人的原则,与信仰无关,也绝不会拿来强求他人。你们想在我面前吃什么都没关系。”
“您真是心地善良又平易近人,聆听者大人。”
“您过奖了,伊芙琳小姐。我只是牢记神灵的教诲,并且尽力付诸实现,所以大家才推举我为聆听者。其实除了这一点外,我根本一无是处。啊对不起两位,我又扯远了,这也是我的缺点之一,说话总是不着边际。”
不,这明明是我的缺点,莱昂心想。为了避免再次带偏话题,他闭住了嘴。若艾妮塔是个人类,继续牢记神灵的教诲,并且尽力付诸实现,有没有可能担任地位相当的圣职?
实在他妈的不可能,满足这两项的多半在教会打扫厕所,至多也就是个不受欢迎的下级教士。光是不说谎不偷盗不劫掠,就没有教会人士能做到,连安比盖尔或是亚伦也不例外。女主教曾说过,世上的强盗最没用的是靠暴力,稍稍强一些的则是靠智慧,最了不起的就是则是运用权力和神的名义。
“继续说说您的生活吧,聆听者大人?”
“嗯,好的,”艾妮塔道,“我对物质没什么需求,但在精神上,我过的是世上最幸福的生活,任何国王或是教皇都无法与我相比,哪怕奈瑟琳陛下和安薇娜也不例外。我接触到的是神才能接触的领域,世俗的乐趣相比之下才是真正的乏味又无聊。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秒我都过得充实、快乐、满足。凡人的生活总是充满了悲伤、痛苦和艰辛,这些在我的心灵中都是绝对不会存在的。”
“神的领域?”
艾妮塔弹了弹手指,木杯便自行飘离,拐了一个弯,飞到他们看不到的神殿墙后去了。她向莱昂和伊芙琳伸出双手:“请握住我的手。”
莱昂照办了,艾妮塔的手既小又柔软,令他想起婴儿。伊芙琳稍稍犹豫了片刻,也握住了聆听者的手。
“这个样子,您便可以让我们感受到您的感受,”女巫问,“但同时,您也能感受我们的感受吧?”
“是的。伊芙琳小姐,您的渊博真让我惊讶,就是在精灵,不,就是在四神的祭司中,也很少有人知道,”艾妮塔说,“两位,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了。”
仿佛一支硕大的画笔凭空抹过,神殿,圣泉,瀑布,月痕树,一切景物都消失了,黑暗与寂静随即屏蔽了视听。接着眼前豁然亮起,欢乐而神圣的歌声在耳畔萦绕,他发现脚下是镜面般光滑闪亮的大理石,自己和伊芙琳两人人保持一同握着艾妮塔手的姿势。
这是什么奇怪的法术?他率先打量四周。像是置身于一座圆形的大厅,墙壁上贴着一块块颜色深浅不一的墙纸,看不到门和窗,也没有蜡烛和油灯,奇怪的是并不暗,柔和的光线充满每一个角落。
他随即发现自己看到的根本不是墙壁,而是书架,也没有什么墙纸,那些是一本本的书。这书架是有多大?抬起头来,莱昂看不到书架的顶,“双子星”号上的书架与这里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恐怕世上所有的书集中在一起,也填不满这座书架。好半晌,直到脖子酸痛,他才低下头。“这是什么地方?”
“身为聆听者的特权,”艾妮塔答道,“四神赐予我的力量。你们现在看到的并不是任何地方,而是历史、知识与灵能的交汇,而圣泉是联通现实与交汇的钥匙。请跟我来。”
第143章 聆听者(6)()
艾妮塔领着莱昂和伊芙琳走向书架。
空旷又缺乏参照的场所,距离是最难判断的,走到书架边竟然足足花去他们一刻钟。走向书架的整个过程中,一行人始终保持沉默。来到这么个奇怪的地方,莱昂当然有满脑子的问题想问,可艾妮塔未卜先知似的侧过身来,向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所以莱昂只能一边走,一边自个观察。
这地方确实有些不同寻常。没来由的,他就是觉得喜悦,像是与久别的亚伦重逢,或者将伊芙琳搂在怀中的那种感觉;明明没来得及吃下多少东西,饥饿感却奇怪地消失了;更叫他惊讶的是,连日旅行积累下来的疲惫现在也从体内消失了,步履显得格外矫健。
他和伊芙琳交换了眼神。虽然不能说话,但他从她的眼睛里可以毫无疑义地看到,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她身上。
来到书架前,艾妮塔闭上眼睛,用精灵语轻声祈祷。望着她小小的身影,莱昂不禁想起,若是能随意到这种地方来,那一个人待着倒也不是什么困难。
祈祷只持续了短短片刻,艾妮塔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我向神灵祷告,请他们原谅我带两位人类来到此地。虽然我猜他们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四神和你们的神又不一样……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总之,他们也欢迎你们的到来。”
“你们的神和我们的神其实没什么区别,”伊芙琳评价,“但你们的神职人员和我们的神职人员区别就大了。”
艾妮塔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他们俩。莱昂接过,那是本两尺见方的大书,用皮革包裹,入手却轻得几乎没有重量。触感也很奇特,按在封皮上,莱昂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不断流入手心,又顺着手腕、手臂一路进入心头。
“打开看看吧,莱昂先生。”
莱昂揭开封面。他没有看到书页与文字,身处的场景却又变了。
这又是到了哪里?初升的太阳,城堡,红色的旗帜,校场上相向而立的两名骑士一个高大粗壮,穿着黑色的全身铠甲;另一个和前者比起来要瘦小许多,除了一顶式样简单的头盔,全身毫无防护。
场景有着某种异样的熟悉。莱昂突然惊呼一声,他看清了那小个子的佩剑,手下意识地就朝自己腰间伸去。熟悉的触感令他安静下来,心却还跳得厉害。还好,“沉默”还在。
他认出来了,这就是自己担任尼克代理骑士、与达欧教练的那次比武审判。恰好此时,场上的自己一头撞在了石柱上,接着转着圈子倒下。他看到自己旋即站起,口中抱怨:“不好意思,这事得怪铁匠,头盔的视野太窄了。”
莱昂想了起来,当天自己在跨出石砌的拱门时,确实曾听到些怪异的声响,以至于脑袋转得太猛,视野受限的情形下失去平衡,跟头摔得很丢人。莫非当时听到的就是自己刚刚的惊叫?脑中一时间乱成了锅杂烩炖菜,他完全理不出头绪,连想个问题出来向艾妮塔询问都做不到。
下来的所见和记忆中完全一致。他击倒了达欧和麦肯伯爵的士兵,轻松得连汗都没流一滴,接着是故作惋惜的话语:“真迟钝,就是我朋友那一百岁的曾祖母,也比你要灵活些。”随后亚伦和罗勒大人到了,尼克找回了他的正义,算得上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莱昂越来越诧异。他不仅仅是在看,清晨空气的凉爽,麦肯伯爵的争辩,士兵所穿皮甲特有的气味,所有的感觉全部清晰无比,如同他又回到了那片校场上。
“莱昂先生,要是觉得看够了,可以合上书本。”艾妮塔提醒道。
一连好几次,他才反应过来,合上书页。于是他又回到了书架前,伊芙琳在端详着书架上望不到尽头的书本,艾妮塔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怎么样,莱昂先生,您现在还觉得我会无聊或者寂寞吗?”
在成功把次吐出去之前,莱昂的嘴唇翕动了好几下。“你,”他用力掐了下自己,“你什么都能看到吗?”
“除了人的心和难以预料的未来,”艾妮塔说,“世上发生过的一切,只要我愿意,都能像刚才那样呈现在您眼前,莱昂先生。”
“就靠这些书?”
“这其实不是书本,莱昂先生,构成它们的并非墨水、纸张和皮革,”她从莱昂手中将书拿回,放回书架上,又抽出另外一本,“而是生命、记忆与时间。所以,其实它们是什么样子并不重要,我恰好喜欢读书,所以这里便按我的意愿成为图书馆的模样。假如莱昂先生您是聆听者,那这人多半就是酒窖的模样了。”
说着艾妮塔将手里的书本打开,这次出现的是战斗中的他与奈瑟琳女王,流转着幽蓝光芒的“沉默”与女王的佩剑交击,叮叮当当的响声不绝于耳。是陪同安薇娜去埃尔达神殿的那个晚上发生的事。
换句话说,一切真相都逃不过眼前这个小女孩的双眼。“所以,”他不自觉地就带上了敬畏,“您一早就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要来,对不对?因为您全都能看到。”
“怎么您的口气变了?”艾妮塔歪了歪头,“那是不可能的。在四神将您带到圣泉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您的存在,假如一个人的过去就是一颗闪亮的星星,那世上所有生灵组成的星空会比我们头顶的更璀璨、更夺目,我是无论如何看不过来的呀。”
“原来如此,那,您,”他的心跳急促起来,“能不能帮我看一看,我,”他用力呼吸了好几次,“我想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他们……”他们是谁?他们还活在世上吗?他们为何生下了我又将我抛弃?这些问题曾在一个个夜晚令他辗转反侧,是他幼年时,尤其是在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