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百年,长夜书-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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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从未曾见过一个修士,肯花费一整夜,只为送一只怨灵安然而去。
莫祁想着,突然想到,死者若是了无心愿,死时魂魄就当化作清风,归入太虚,顾清岚既然能死去三十六年仍旧复生,就是说他当年死时仍有余念心结,所以才能三十六年魂魄不散。
若不是如此,哪怕他躯体复生,也只会被孤魂野鬼夺舍重生。
那这三十六年间,他魂魄寄存于何地?又为何留恋世间,不肯归于虚空?
莫祁数次张口,却仍无法坦然询问,终究只能跟着轻叹了声:“我也算和杜兄有些渊源,今日他得偿心愿,得归太虚,也是件好事。”
顾清岚微微一笑,闭目不言,此时晨光东起,点点如洒金般,落在他微现苍白的面容上,仿若物换星移,世事更易,也无法消磨去他眉间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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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本应远在云泽山上的那位威名赫赫的明心剑尊,却坐在扶云轩的闺房中,望着匍匐在自己脚下不住发抖的那只媚妖。
她身着一袭白衣,腰间环佩和背后长剑,却其色赤红,犹如雪中丹血。
她本就绝丽,更兼眉心一点朱砂,衬得容色如初升朝阳,夺目异常。
但她偏要学当年寒林真人的清傲孤冷,一双本应明媚之极的杏眼中,并无丝毫柔情,唯有一片蜇人寒意:“你说这个修士,用得是冰系法术?”
袅袅吓得乱抖,恨不得现在就从这具驱壳中逃出,钻入窗缝逃之夭夭,但却并不敢,只能不断磕头:“对,对,剑尊饶命奴家确是走了眼,那位真人法术高超,奴家万万不敌。”
昨夜那个白衣人走后,她本就怕明心剑尊怪罪,打算逃走,却不想剑尊本人来得如此之快,把她抓了个正着。
袅袅想自己定然要丧命与此,剑尊却沉默了片刻,就又问:“他容貌打扮如何?”
袅袅来不及细想,如实作答:“那位真人穿白衣,发色也是白的,容貌容貌是奴家见过里极好极好的,初看高不可攀,实则暖如春风。”
她命在顷刻,还是没忘了媚妖本能,对那白衣人大加赞赏:“奴家本以为他不笑时已是绝顶的好看,没想到他笑起来连冰雪都要化成了春水”
她一面说着,一面就听到剑尊“呵呵”冷笑了一声:“他冲你笑了?”
这笑声中杀意四溢,袅袅一抖,忙说:“不,不,他并不是冲奴家笑的,奴家这等卑贱的小妖,又怎么会入那人法眼,他只是自己笑了”
她说着,又忙补了一句:“那位真人还带着把白色长剑,只是并未出鞘,奴家也未曾看仔细。”
剑尊并未再说话,也不只是在想些什么,袅袅正要悄悄喘口气,就觉得头皮一紧,剧痛传来,是剑尊抬了手指,用法术将她的发髻揪了起来,逼她抬头。
她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视草芥:“杀了你倒是不费力气,但若真是那人,就这么杀了你,他不知道会不会同我啰嗦。”
袅袅吓得气也不敢喘,更加不敢像对男人那样,做出什么楚楚可怜之态乞求生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
也许是她这种纯然的恐惧,反倒讨好了眼前的人,剑尊微勾了朱色的双唇,指尖一松,将她放了下来:“往后继续好好做事,若让我发觉你想逃,可就不是一死那么简单。”
袅袅呼出一口气,知道自己又捡了条命,忙重新磕头:“奴家一定好好为剑尊效劳,剑尊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奴家。”
她又趴在了地上,也就看不到,身前的剑尊抿紧了唇,那目光中神色变幻,惊异愤恨,肃杀畏惧,却并无分毫喜悦期许。
第三章 业罪(1)()
他应当是在一个漆黑无垠的地方,五感尽失,不知年月,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处。
也不知寂静了多久,他隐约听到一个人在他耳旁说话,那声音很轻,极为熟悉。
她像是在说着什么闲话,自顾自对他说:“师尊,那魂使说你早不在这里了,我是不信的,反正他也没什么本事,我索性就把他杀了。”
他有些触觉,能感到自己的身体应当是被她抱在怀里,她温热的指尖,一点点流连在他的脸颊上,轻如幻梦。
她顿了片刻,又说:“可是师尊,我有时又不想你醒过来,你醒来了,定然要怪我,打我,还要赶我走。不如就像这样,就在这里陪着我,我时时都能跟你在一起,还可以对你做这些事,你若是醒着,定然不允。”
她这么颠三倒四地胡乱说着,他觉得自己额上触到了什么温暖又柔软的东西,是她的双唇。
她吻过他的眉心,跟着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湿热的气流扫在他的眼睑上。
她并没有就此停下,就这么一路吻了起来,从他的眉梢到脸颊,鼻尖到唇边,专注异常,像是长夏里敲打荷叶的急雨,一刻不停,带着急需缓解的干渴。
她终是吻到了他的唇上,细致品尝,用舌尖撬开他的唇齿,一步步深入。
他身体是冰冷的,于是她唇舌间的温度,就显得越发炽热,仿佛一团烈烈燃烧的火焰,可以将一切焚烧殆尽。
那火从他的唇间进入,烧得他腹中灼疼,痛楚逐渐绵延经脉,纠缠不休,他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睁开眼睛,已不见了那人,只有山泉叮咚、晨雾蔼蔼,东方初升的朝阳,透过树梢照拂万物。
这是他和莫祁昨晚在赶路途中宿下的一处山林。
那夜在襄城中和莫祁结识,第二日他们就听到传言,千里外的燕丹城中有幻魔作祟,他们商议一番,决定即刻动身,前去看个究竟。
燕丹城在元齐大陆北部,距离襄城颇远,纵使御剑飞行,也要两三日才能赶到。
昨夜他们赶路到这处山地,不想绕道去附近城镇住宿,干脆就在山泉旁的一处岩石上安顿下来。
莫祁醒得早些,汲了干净清冽的泉水盥洗完毕,又打了一囊水回来,正走过来,就看到他突然吐血。
莫祁顿时吓得连手里的水囊都要丢了,三步并作两步上来,扶住他的肩膀:“真人,你怎样了?是否练功出了岔子?”
顾清岚摇了摇头,轻推开他的手臂,抬手用指尖擦去唇边的血迹。
莫祁并不能算猜错,只不过他并非普通的经脉逆行走火入魔,而是渐生了心魔。
莫祁没有多嘴过问,但顾清岚又何尝没猜到,莫祁一定对他的魂魄三十六年来所在何处有所疑问。
这三十六年来,他的魂魄其实并没有去往任何地方,而是一直沉寂在这具躯体中。
只不过他封住自己所有五感神识,三十六年对他来说,不过弹指一挥。
然而三十六年间,封印不可能没有片刻松动,现在他已醒来,那些朦胧的记忆,也就被唤醒。
他也是今日才知道,路铭心不仅试图招回他的魂魄,还曾对他做过那些事情。
他和她之间的恩怨纠葛,并非一言半语就可说清,现下她终于成了阻碍他修为的祸端,假以时日,也将成为他的心魔。
若他迟迟不跟她做个了结,来日心魔生根,成为大患,那才是他万劫不复之时,道陨身死不说,连魂魄也会灰飞烟灭。
莫祁看他迟迟不开口,也不敢逼问,虽然眼中还带着忧色,却强自笑着:“怪我操之过急,拉真人匆忙上路,不如我们到了燕丹城,先寻些灵丹妙药给真人调养为好。”
顾清岚又轻摇了摇头,从随身的储物囊中拿了一粒朱红的丹药放入口中。
莫祁看得清楚,那是低等修士见都没见过的疗伤圣药千芝玉露丸,哪怕偶然得了一颗,也是放着除非到生死关头不敢动用。
顾清岚却像服用寻常伤药一样,就这么随意地就用了,而且看起来行囊里还有许多。
莫祁想起来他之前的尊崇身份,又怎么会缺伤药,知道自己说什么找灵药,大半也找不出什么可入他法眼的东西,不免有些讪讪地自惭形秽。
顾清岚闭目调息片刻,就睁开眼睛低声说:“没什么,是我急于求成,埋下祸患,拖着这样的身体,累及道友。”
莫祁听他这么说,之前那些别扭立刻烟消云散:“真人着实太客气了,本就是我强拉着真人一道,以真人的修为剑术,又怎么会是拖累?说起来还是我太唐突,只想着自己孤身对付那几路势力,心中发虚,才像捞着救命稻草一般赖上了真人”
他还不停说,就看顾清岚微微勾唇笑了一笑:“我原不曾知道,莫道友这般多话。”
此时晨雾未散,他微笑起来的样子,着实恍得人不知身在何处。
莫祁不由愣了愣,隔了片刻才失笑:“让真人见笑。”
顾清岚又微摇了摇头:“我去沐浴更衣,莫道友稍待片刻。”
他一身白衣又沾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确实需要换洗,好在储物囊中有李靳给他备下的衣物。
说起来李靳也不知是什么趣味,帮他备下的衣物皆是白衣,各不相同的款式,却一色仙气飘然,他本想穿得更不起眼一些,也没有其他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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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水清冽,他沐浴过后已经带起斗笠,遮住了容貌。
他们此刻已经地处北部,再有不到半日,就能抵达燕丹城。
幻魔历来难缠之极,降服幻魔,不仅能扬名立万,收归为己用,也是极为厉害的使魔。
这一次在修真界惹起来的动静,和襄城的媚妖不可同日而语,他们已近燕丹城地界,路上就有可能会遇到其他闻讯而来的修士,顾清岚带上斗笠,也是暂且不想被旧识认出。
这么一来他的剑也就不能再用,莫祁将他拉上自己的飞剑,载着两人向燕丹城飞去。
他们辰时出发,抵达燕丹城时刚到午时,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城门处来往熙攘。
燕丹城是北部重镇,比起襄城要大得多,有元齐大陆第一世家燕氏坐镇,还处在月渡山势力范围之内,城池上方的结界是玄武天阵,牢固不说,城中也无法御剑飞行。
但凡经过的修士也都给燕氏和月渡山面子,在通过城门口时,纷纷驾驭飞剑落地,接受守卫盘查。
到了月渡山的地界,身为师门弃徒的莫祁倒也坦然,就背着自己的长剑,施施然带着面纱覆面的顾清岚往里面走。
聚在城门处的修士已经有人认出了他来,面色奇特地看过来,莫祁也不以为意,语气熟稔地跟守卫头领打招呼:“苏姑娘,好久不见,你们家燕二公子可还好?”
那位苏姑娘是个女修,模样只是素净耐看,神态气势,却卓然不群,修为虽然没到金丹,但也相差不远。
看到他过来,苏姑娘露出一个万分嫌弃的表情,抬手摆了摆:“你走,别在这里占着道,臭不可闻。”
虽是这么说,但听她话里的意思,竟然是让莫祁不必接受排查,就可直接入城。
莫祁仿佛很爱看她露出这种神色,哈哈大笑了起来,还捞住身旁顾清岚的肩膀,用力拍了一下:“这位是我新近结识的道友,绝不是什么坏人,苏姑娘通融一下?”
苏姑娘“啐”了一声:“什么道友,我看又是你在哪里勾搭来的相好吧?”
说着却又挥了下手,竟是连顾清岚也一道放行。
莫祁哈哈笑着,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