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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一眼百年,长夜书-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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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斜依在铺设好的软榻上,看着眼前的生气蓬勃的美景,他也知道,这是青帝见过的最后一个秋日艳阳。

    回廊尽头在这时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一个孩童的身影从那头快步跑了过来。

    那孩子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却穿了一身火红的修士服,手脚皆系着绑带,看上去已有了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

    虽然还是个孩童,但他眉目间已有了些日后睥睨天下的意味,长眉入鬓、目似寒星,望着他时却更增了几分濡慕之情。

    他微笑了笑,对那孩子招了招手:“无印,过来些。”

    后来名动天下的魔尊夜无印,被他这么呼唤,也乖巧之极地凑了上来,依偎在他身边,还抬手摸了摸他的手,稚嫩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担忧和关切:“沐叔叔,您的手还是好凉,父亲大人说您不能在外太久,会着凉。”

    他微微笑着轻叹了声:“如此美景,自当以酒相敬才好,可惜”

    夜无印一本正经地说:“可惜您不能再饮酒。”

    他听着笑了,抬手捏了捏眼前这个小家伙白嫩的脸颊:“无印这么认真,越发像个小魔帝。”

    夜无印眨了眨那双大眼睛,他相貌随母亲,生得极好,眼睫蝶翼一般长,这么忽闪起来的时候,简直像个小仙子:“那是因为沐叔叔太不认真,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他瞧着这孩子,笑得更柔和了些:“有无印在,沐叔叔不必操心太多。”

    夜无印点了点头道:“也对。”

    夜无印说着,就扬起了头看着他:“沐叔叔,您真不是我娘亲?”

    这孩子不知道拿这话来问过他几次了,他不由笑了笑:“无印,虽说魔修中也有男子产子,但我真的不是你娘亲。”

    夜无印“哦”了声,神色中竟有些失望,接着又说:“父亲抱您回来的时候,我以为他终于把我娘亲找回来了。”

    夜无印的生母,是一个辈位不高的道修,她和夜衾相恋后,又被素来花心的夜衾抛弃,那时她已怀了夜无印,却没告知夜衾,拼死将孩子生了下来。

    夜无印自出生就带着魔气,她自然也被废除法力,赶出了师门。

    夜衾知道她生了自己的骨肉,前去相认,她却意外硬气,不肯再跟夜衾和好,仅是将孩子留给了他,就自行离去。

    她失了法力,和凡人相差无几,流落在外不过一两年,就死于贫病,至死也都没有再见夜衾。

    这一段往事太过辛酸,夜衾从来没告诉过夜无印,只说他娘亲生了自己的气,至今在外游历未归,待他法力大成,她自然就会回来。

    因为这段话,夜无印从小就过于认真正经,每日闷头修炼,只为早日见到娘亲,连寻常孩子的顽劣都没有过一次。

    他怜惜夜无印的身世,每次被他追问是不是自己娘亲时,也都没有否认得太断然,怕伤了他的心。

    想必这孩子也是太过思念自己娘亲,这才会把一个男子认作娘亲,频频追问。

    他想着就又对他温和地笑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夜无印缩在他怀中,看着他半响没眨眼睛,声音小小地说:“沐叔叔,你要做我娘亲的话就好了。”

    他自然不会把这孩子气的话当真,笑着把他往怀中搂了搂,方要开口说话,丹田深处却蓦然泛起一阵蚀骨的刺痛。

    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那痛楚的漩涡抽走,他想抬指去摸眼前这惊慌失措的孩子的脸,却再也不能。

    他能觉出泛着冰冷的血从自己唇边滑出,眼前的视野却一再昏暗模糊下去,终至变成一片黑暗。

    ***********************

    这差不多算是青帝最后的记忆了,他昏迷了三日,三日后在同一个回廊下,夜衾抱着他无力的身躯,想让他再看一眼他最爱的枫镜盛景,那日却下了雪。

    雪花覆盖了那些通红的枫叶,于是廊内和廊外,只剩下洁白无瑕的冰雪天地。

    魔界罕见的大雪下了一整日,从清晨一直到日暮,青帝也耗尽了最后一丝真气。

    他眼前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视野时,听到身侧的挚友,终于忍不住低声抽泣。

    他用尽全力,将手盖在他的手上,轻声说:“念卿,莫要怨恨人间”

    那是夜衾的字,除却他之外,几乎无人知晓原来魔帝竟有一个如此含情有意的字。

    他的挚友握住了他的手,含悲的哽咽声中,带着无法遮掩的恨意:“可这人间如此不公,你从未做错任何事,偏要受此折磨”

    他不知该如何开解,仅剩的力气也只够他再说出一句:“苍生无辜,你若不救他们,就再无人能够。”

    夜衾久久没有回应,他也在这静谧的落雪声中,合上了双目,就此归于沉寂。

    可夜衾终归没有答应他的临终嘱托,不仅没有救世,反而用两人寻来准备用作探明地脉异变根源的法宝琉璃镜,当做了容纳他魂魄血肉的容器,耗尽法力助他重塑形神,再回人世。

    也正是因此,那些魔修才会趁着夜衾尚未恢复法力时,将他逼死在魔宫中,令夜无印年幼流落在外。

    到了顾清岚的那个年代,魔尊夜无印已成名多年,以残暴不仁、嗜杀成性闻名于世。

    夜无印当年隐姓埋名在道修中蛰伏多年,一旦功力大成,即杀尽师门尊长,反叛而出。

    重回魔界,也是杀尽当年曾参与谋反的魔修,连仇人的稚子幼女都不放过。

    他和妻子月樱,更像是利益联姻而非真心相爱,在和月樱成亲后,他逼死月樱之父月华天,继承了月华天的部众法宝,自此在魔修中成为万人之上。

    这多年暴行也终遭反噬,魔界众修就如同当年对付夜衾一般,趁月樱难产,夜无印耗费法力助妻产子时,将他和月樱一起诛杀在月华殿中。

    当年身在云泽山的顾清岚听到这消息,也不过是感慨此人作恶多端,终究自食其果。

    如今他继承了青帝记忆,见过了那个少年持重,懂事乖巧的夜无印,却不由会想,若是当年他复生之后,就恢复了青帝的记忆,前去和夜无印相认,劝阻他不要再行恶事,善待部众妻子,他会不会就不会有此后的惨烈结局?

    路铭心也不会自出生起就失去父母,能得享天伦之乐,不会在被路之遥收养后,还给路家招来满门尽灭的惨祸。

    这么多年来的往事,因果相牵,环环相扣,如同一张密布的命运之网,所谓一步走错,步步皆错。

    ********************

    他咳了几声,才从沉沉的梦中醒来,耳边听到的是路铭心惊慌的声音:“师尊?”

    他睁开眼,看到眼前熟悉的秀丽眉目,却对她微勾了唇角,轻声说:“无印”

    路铭心慌着去擦他唇边涌出的鲜血,无瑕留心他唤了什么,带着哭腔喊:“师尊,师尊?”

    他定了定神,这才从青帝的神识中脱出,忆起往昔之事已不可追,眼前已成年的路铭心,才是他如今的徒儿。

    他忙运功压下因心情激荡而翻涌的血气,咳了声抬手摸了摸路铭心的头,轻摇了摇头:“我无事。”

    路铭心本来陪他睡了一夜,待到天亮时,却发觉他突然面色霜白,呼吸急促,咳着醒来后又吐了血,吓得魂都又要飞了,忙抱着他说:“师尊,我们去喊连谷主过来吧?”

    顾清岚摇了摇头,神思清明渐渐起来,对她笑了笑:“不用,我只是记起来一些旧事。”

    青帝怕是还对他隐瞒了些关节吧,虽说那一缕神识是融进了他的魂魄,但青帝千载来修行的神识,道心是何等强大坚定?

    与之相比,这个名为“顾清岚”的神识,实在过于稚嫩,或许他稍不留神,就会被青帝的神识吞没,从此“顾清岚”就将不复存在。

    可若带着两世的记忆,他又怎么能分清自己到底是青帝,还是顾清岚?

    他一面想着,一面就望着路铭心那有几分肖似夜无印的眉目轻叹了声。

    他如今也只知道,青帝至死未动凡心,临终一刻,胸怀中也仍是天下芸芸众生。

    而顾清岚,却早在四十多年前的独首山上,就以云风之身,对自己徒儿起了不该有的妄念。

    但若是“顾清岚”不复存在,那么与他修道一途,定是好事,他的心魔也不堪自破,来日追上青帝昔年的修为法力,甚至再度飞升,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如今他却会想,若是“顾清岚”不在了,那么路铭心又该当如何?

    会不会像曾经的夜无印一般,仇恨天地万物,犯下无数杀孽,无心无情地过完一生。

    那他又如何忍心?

    路铭心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带着淡淡的悲悯望向自己,她直觉得认为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慌乱之下,忙凑上去吻他。

    温热的双唇印上他微凉的薄唇,路铭心觉察到他并未拒绝,反而在顿了片刻后,就又温柔之极地开始吻她,心里顿时长长出了口气。

    她一边被吻得极为舒服,一边又想师尊这一时冷一时热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反正日后一定要时时多亲他几遍,好叫他不要再乱想。

第十章 夜雪(2)() 
路铭心被那个吻安抚了一阵,心满意足地不再追问。

    顾清岚起身之后,却就要再去兰残和樊昭璟住着的那间竹舍。

    李靳看他脸色还有些苍白,当然不放心:“无论要做什么,都不赶这一两天,你还是调息几日,再以图后事。”

    顾清岚看着他,微勾了淡白的薄唇:“其他事尚可多等几日,但你师妹樊真人却等不了一两日了。”

    他说着轻叹了声:“樊真人已是剑灵之体,你不要说你没有看出。”

    所谓剑灵之体,是修士脱离肉身,将自身魂魄法力注入佩剑之中,说是剑灵,却不过也就是一缕孤魂而已,待到法力用尽,也还是消散于天地间的下场。

    所以剑灵之体算是修士的最后保命手段,也是修士佩剑被如此重视的原因——谁知道哪把看起来不起眼的佩剑中,说不准还藏着原主的剑灵之体。

    剑灵之体虽说早晚要消散,也无法再修炼法力,法力反而会随着活动消耗,早晚有用尽的危险,但还是能照旧行动,若是维持好了,用个几十年也不在话下,同再活几十年没什么差别。

    樊昭璟既然已是剑灵之体,她肉身现在何处不言自喻,大半已在逃亡中被人杀害。

    李靳愣了片刻,叹了口气:“若是早知如此,我下山时就带着她了,也让她免去杀身之祸。”

    顾清岚却摇了摇头:“你先前说得不错,你下山时并不知樊真人是否也同那些人勾结,若是带上了她,却发现她是包藏祸心之徒,那时不也一样后悔?”

    他说着微顿了顿,才又说:“我们做的许多事,也只能在当时不能算错而已,后来如何,怪只怪天意弄人,世事无常。”

    他这番话并不像是只对樊昭璟的事,更像也带了其他感慨。

    李靳听着又叹了声,也不再劝阻他前去。

    ************************

    他们一行又来到兰残和樊昭璟的那间竹舍时,看到兰残还在回廊下躺着,让樊昭璟抱着他,喂他喝茶。

    这人也真是得寸进尺,虽说他伤重,但顾清岚帮他调理过后,他其实已好得多了,起码不用再随时随地歪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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