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百年,长夜书-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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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个嫌弃的神情。
可惜这里早就不是她说了算,三个人还是御剑飞回住处。
李靳不便动用佩剑,还被顾清岚拉上了湛兮,得意洋洋地一路搂着身前那人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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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到那座别苑不久,莫祁也打探完回来。
莫祁不仅搜集了一堆从骡马商人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还反复推测了几种可能。
比如李靳被魔修劫持了,印章流落在外;再比如李靳已被魔修杀了,所以印章才会被取走流落在外;再比如李靳其实被政变的长老软禁在青池山,印章只是放出来迷惑众人的,等等。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揣着一肚子推论,却一回别苑,就看到活生生的一个李靳,全须全尾地坐在那边,跟顾清岚相对喝茶。
莫祁眼角一抽再抽,等抽完了,抬手随便对李靳行了个礼:“李道尊。”
李靳欣赏着他最爱的,正在饮茶的,朱唇微润的顾清岚,心情甚好,当下微笑着对莫祁颔首示意:“莫小友!”
那一声呼唤里,尾音还颤了两颤,颤得莫祁的眼角又抽了几下。
顾清岚放下茶杯轻咳了咳,也不知是不是被呛着。
路铭心当然没敢坐下跟他们一起喝茶,捧着茶壶在一旁用自己灵力保持水温,随时给他们添水,眼睛片刻也不离开顾清岚,听到他咳嗽,还紧张兮兮地说:“师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清岚理也没理她,抬了眼眸对莫祁说:“李师兄往后也和我们同行。”
他们来叶城,是来追查李靳失踪的线索,现在李靳已经自己冒出来了,他们以后还要去哪里?
莫祁想着,就问:“我们同去哪里?”
李靳笑眯眯地接过话:“自然是一道去寻午夜兰花。”
所谓午夜兰花,却不是一朵花,而是魔修七尊之一,花尊兰残的一个诨名。
兰残原本叫什么,到如今已经无人知道,他自名为兰,又处处残缺,一耳全,一耳缺,一目通透无比,一眼浑浊半盲,右手仅有四指,左脚却缺了半个脚掌,据说甚至连内脏都缺了半副。
这么一个人,见过他的魔修,却都说他相貌极美,仅在一人之下。他的美会让你完全忽略他的残缺,却又因那份残缺,更增了神秘的魅力。
对了,这个“一人之下”的一人,就是寒林真人顾清岚。
哪怕寒林真人久不在外行走几十年,也已陨落了三十六年,哪怕许多正派修士已开始公认路铭心是第一美人,魔修们却固执地认为,最美的天下第一人,还是寒林真人。
所以说,魔修也算是很念旧的一个群体。
李靳觉得在这点上,他完全赞同魔修们,比如现在,顾清岚和路铭心都在他面前,他就左看右看,还是深深觉得,路铭心果然是连给她师尊提鞋都不配。
这里面也带了点他的个人审美和私人恩怨进去,比如他十分不喜路铭心那种张扬的艳丽,最爱顾清岚这种沉静如月的气度。
但即使刨去这些,顾清岚也还是要比路铭心看上去令人心旷神怡许多,且男女兼宜。
男人或许觉得路铭心美,但顾清岚却是男人女人都觉得美,虽然道修中女修并不多,但魔修中的女修,却占了近一半。
顾清岚这样仙人般清冷圣洁的样貌,会在魔修中备受推崇,也实在很正常。
李靳爱美如命,说到兰残,不免会想起来他那传闻已久的容貌。
仅在顾清岚之下,他还是很想见一见的,当下就摸着下巴饶有兴致:“我倒是想见这个幽兰花尊很久了,不想现下有了机会。”
他说来说去也不交待前因后果,莫祁只能耐着性子问:“敢问李道尊,我们为何要找这位花尊?”
李靳笑了笑,伸出一根指头:“他手中有一片天魔残卷,这个理由是否足够?”
那倒的确是够了,莫祁只能再问:“我们又要去哪里找这位花尊?”
李靳再笑:“我只知他被人逼到了极北之地的某处洞天福地藏身,要寻他,只能去北境寻了。”
说去北境倒是轻松,但北境何其之大,且大片土地终年冰雪不化,寻一个洞天福地,无异于大海捞针。
李靳边说还边很乐观地瞥了眼路铭心:“说起来,去北境带着路剑尊这个大火炉倒是不错,若是觉得冷了,就点一点这个炮仗,等她喷火来取暖,岂不有趣?”
路铭心刚犯了个大错,被他这么欺负取笑也不敢还嘴,只能低眉顺眼地努力暖着手里的水壶。
倒是顾清岚低咳了咳,站起身说:“李师兄和莫道友慢聊,我先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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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回房,路铭心肯定是要跟着的,当下捧着水壶,亦步亦趋跟他走了。
顾清岚没有阻拦她,等她跟着自己到了房门处,却微顿了脚步,低声说:“心儿,我给你那串红玉链子,你早就丢了吧?”
路铭心一愣,霎时间却突然明白,为何方才他会看着自己身侧出神,又为何在回来后,也对她甚为冷淡。
他根本不是在恼她不听劝阻,对李靳出手,而是发现了这一节。
她慌着无语伦次地解释,却根本就没有办法说明白:“师尊睡了后,我把那串玉弄丢了后来也找不回来我想找个一样的又怕师尊看出不同”
顾清岚听着,却微垂了眼眸,目光中仍是一片清寒:“若只是这串玉也就罢了,为何如今你身侧,并无一件我当年的旧物?”
路铭心无法再寻找什么借口,只能脸色苍白地呆呆看着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师尊,我”
顾清岚甚至停顿了许久,仿佛也是想等她说出什么托词。
她却始终没能说出些什么,他还弯了弯唇角,才接着问:“为何没有杀了朱砂?”
路铭心曾答应过他再无隐瞒,即使艰难无比,也一字字发着抖说:“若是连坐骑都杀了个干净,也太过明显”
顾清岚终是不再问下去,又弯了下唇,轻声说:“心儿,你今晚不必守在我床边,也不必跪在外面,自去歇息吧。”
他说过无论何时都要唤她“心儿”,是以此刻语气淡漠如水,也还是叫着她的名字,轻缓细语。
路铭心却只是呆愣地看着他,双唇失色发抖,嗫嚅许久,才唤出一声:“师尊”
顾清岚再不看她,抬步走入房中,身后的房门也悄无声息地合上,将她隔绝在外。
他也许早应该想到,当日他在冰棺中苏醒,身上穿着的衣物,头顶的玉冠,皆都崭新精致,却并非是他熟悉之物。
后来李靳带他离开,空中匆匆一瞥,寒疏峰上紫竹依旧,露出的白色殿宇一角,与三十六年前并不相同。
路铭心在燕丹城中和他相认,捧了许多新衣新冠给他,也和冰棺中他穿着的一样,簇新精美,却不是旧时之物。
后来路铭心说那辆飞车特地为他准备,里面陈设雅致,是他的一贯喜好习惯,却也没有一件他能眼熟之物。
只是这些也还罢了,也还可以尚能解释,说是路铭心精心为他置办的新物。
但案头纸笔小物,他却惯用旧的,多年来一支竹毫,一方青玉书压,从不曾更换,路铭心也心知肚明。
还有他翻惯的那几本棋谱琴谱,做了许多批注,放在案间枕边,极少离手,路铭心也不会不知。
但飞车中的桌案书籍,看得出经过细心挑选,和他当年所用相差无几,却也是都是新的。
待他看到路铭心衣衫外不再挂着那串红玉,才恍然明白。
为何路铭心处处费心讨好他,费尽心机想唤起他对她的昔日情意,却又在这些小物件上,处处做得不够。
她非是不想,而是当年与他有关的那些东西,多半早就被她亲手毁去或丢弃。
他也早就知道,当年路铭心在杀他取丹之时,对他有多痛恨厌恶,却也还是没想到,要如何憎恶一个人,才能在他身死之后,连他身旁的所有器具衣物,乃至他所赠的小物,都要一并销毁?
他还记得那串玉珠是怎么来的,那时路铭心也才刚十四岁,头次下山历练归来。
她不知是否是见过了山外的花花世界,开始觉得他给她准备的衣物太素白单调,整日郁郁不乐,还来回摆弄手边那些亮晶晶的灵石。
他看出来她是有了少女的爱美之心,手边却实在没什么能讨小女孩喜欢的东西,翻了许久,也只找到凌虚之前送来的东西里,有一些下品灵玉,没什么灵气做不了大用处,却胜在颜色红艳欲滴,鲜妍好看。
他知她喜欢红色饰物,就又寻了几根金蚕丝将那些红玉串起来,隔了几日拿给了她。
那时她已经同他有些隔阂,收到那串红玉时却还是十分开心,当即就带在裙上,以后也没再离身,直到她毒杀他那一日,她的裙摆上也还挂着那串他亲手所制的饰物。
只是如今,她在云泽山的白纱服饰外,佩了许多彰显自身真火灵根的饰物,颈中的朱红珊瑚流苏,手腕间的火灵石链,却再没有了那个略显寒酸的红玉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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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他又在梦中,梦到自己身死后的事。
他仍是不能看也不能动,身处漆黑之中。
周身和胸腹间的剧痛仍鲜活若斯,仿佛上一刻他才刚断去气息生机,残留的痛楚仍镌刻在魂魄之上,还未消散。
他听到耳旁传来一声充满讽刺的冷笑,她觉得有趣般,笑了一声说:“哦?师尊这就死了?”
她顿了一阵子,不知是否是在将新挖出来的内丹收好,而后才走上前来,用两根指头捏住他的下颌,将他的脸抬起来看,又轻笑了笑:“看来是真的死了。”
她指间用力,捏开他的牙关,用另一只手胡乱塞了个丹药进来,听她接下来话里的意思,那大约是个防腐丹:“呵,细看起来,师尊生得可真是勾人呢,即使死了,这秀眉微蹙的样子,也算楚楚可怜。怪不得汲怀生千叮万嘱,定要我将师尊的尸身好生防腐,带给他享用。”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像是根本不想再触碰他,如同丢掉什么垃圾一般,飞快松开手指,还顺手在他胸前的衣衫上蹭了两蹭,似乎是在蹭去沾上的血迹。
接着她又“啧”了一声:“还要将这么大个死人移出去,真是麻烦。”
她说着,却并没有横拖硬拽,而是俯下身来,用可称得上轻柔的力道,手伸在他的腋下,环抱住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托在他腿下,将他横抱了起来。
她就这么抱着他,走了数十步,走到了殿外,又俯身将他小心放在地上。
接着她弹了下手指,他听到不远处响起烈火燃烧的咔啪声,她衣衫又瑟瑟作响几下,应是从身上取下了什么东西,扬手扔到了大火中。
她好像极为享受这一刻,安静地看着那大火烧了许久,才又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可惜不能连这具尸体一起烧了,那才真正畅快淋漓。”
他们一起在幻魔的虚幻之境时,她内心的渴望,将他们带到他身死的前一刻,当年他的寝殿之中。
那些陈设布置,在虚幻之境中还是那般熟悉,历历在目。
却原来在现世里,他的寝殿,和他曾用过的所有器物,早就被付之一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