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琴心剑魄-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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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飘落之际,只见两道金光一闪,似乎是两把短剑倏忽而过,一片红影若云霞飘降,在暗夜中耀人眼目——竟是一个身着古式长裙、相貌艳丽异常的女子。
女子就这样凭空出现在战圈中央,方才出手之迅捷,竟似比百里屠苏犹有过之。双剑剑气犀利,周遭草木都被那尖锐的杀伐之气所克,明明是恬静蓬勃的春夜,竟一时现出些寒秋般的萧索之意。
而她的双剑一过,似乎划破了剑拔弩张的空间,将百里屠苏一行与紫色道袍的天墉城弟子们两相隔开,方才还团团包围的剑阵,就这样被拆解于无形。
“你又是何人!”肇其惊骇半晌,大声喝问,“百里屠苏!你私逃下山,结交了些什么妖鬼之人!”
“我不过是个好管闲事的人。”红衣女子打断肇其的责骂,语含讥讽,“这少年已经说了,不会对你们拔剑,你们却还对他动武。此等事情传扬出去,不怕令天墉城蒙羞吗?”她说着一拂衣袖,红色的袖风中又荡出一股剑气,看似不经意,却竟逼得一干紫衣道者又退后了一步。
“妖女!结阵,结阵!”肇其目露畏惧,向左右大喊着,又向芙蕖叫道:“师姐!你怎么还不拔剑?!”
“闭嘴!我才不会对师兄挥剑相向!”芙蕖反喝了一句。众天墉城弟子听了,一时目露赧意,未再贸然行动。
“师兄,你真的不和我回天墉城吗?”芙蕖缓缓上前一步,望着百里屠苏,忧郁言道,“那天我去找掌门师父,无意中听见长老们说,要派大师兄下山带你回去。大师兄若来,只恐情势便难以挽回了!我这才匆忙来找你……”
大师兄……
百里屠苏微微皱眉,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师妹,我有要事在身,你且回去吧。日后,若我与师兄交手……你不必多管。”
“可是!你和大师兄……你们任何一个受伤,我都会难过的……”芙蕖说着,低下了头,“只怕执剑长老更会痛心。”
百里屠苏心下黯然,师妹的担忧,他心中明了。可此时若是放弃,所追寻的一切,怕是再也不会有答案,他只好转过身去,不再看芙蕖。
“我知道了……”芙蕖见状,臻首低垂,语带感伤,“师兄你多保重,早点回来。”
肇其兀自不甘:“师姐!怎能就这样放过他?!”
“多说什么!要是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姐,现在就跟我回去!”女孩抛下这样一句,深深地看了百里屠苏一眼,便咬了咬唇,转身离开,带同一干弟子,隐入茫茫夜色。
“木头脸,快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当真杀了同门?天墉城又是什么地方?”天墉城众人身影刚消失,方兰生便按捺不住跳了起来。
“与你何干?”百里屠苏的心绪烦闷不宁,不愿和方兰生多说。麻烦算是过去了么?还是变得更加难以收拾?身边的这些人,迟早会被自己拖累吧……
“你这浑蛋!”方兰生每每被百里屠苏这种冷淡的态度激怒,“我看少恭和你同行太危险!你连同门都可以杀了!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小兰!怎可这样讲话!”欧阳少恭摇摇头。
“你胡说,屠苏哥哥才不会害人!”襄铃也跳出来吼他。
“我……”方兰生一时语滞,他望着百里屠苏瞬间僵直的背影,觉得自己似乎过分了些。
百里屠苏背对着众人,看不见表情,但语气如常,仍是淡淡微凉:“天墉城所要捉拿仅我一人,断不会连累他人性命。谁若怕我加害,自可早早离去。”
“你……”这话又激得方兰生忍不住开口,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回去。他干站半晌,不得已想要转换话题,转着眼睛,忽然一愣:“咦?那个红衣服的女妖怪呢?怎么不见了?!”
“那些人一退,便消失了。”欧阳少恭淡淡言道,“去如飘风,就像来时一样不着痕迹。”
方兰生听了正发愣,欧阳少恭转而却向风晴雪微躬施礼,“姑娘仗义出手,令人感激。原本只见姑娘风采洒脱,却不想身手亦如此不凡,在下钦佩得紧。”
欧阳少恭用词温文,风晴雪听得半懂不懂,但总算明白是夸奖之意,连连摇手,笑道:“没什么的,我本来只是想躲起来吓苏苏一大跳!没想到正好碰到那些人,唉,这下没吓成人呢。”
百里屠苏微微侧耳听着风晴雪的说法,见她说出此等无聊的动机来,不禁嘴角抽动,又别开了头去。
风晴雪又笑道:“我可不算身手不凡,苏苏才厉害呢,我完全打不过他。刚才那位红衣服的姐姐也很厉害,不知以后还能不能见面。”
欧阳少恭微笑着听完,转向百里屠苏问道:“百里少侠可识得那位红衣女侠?”
百里屠苏笔直地站着,摇了摇头。
“照此说来……”欧阳少恭琢磨了片刻,“此人,却是敌我不明了。”
“怎么这么说呢?”风晴雪眨了眨眼,转到百里屠苏身边,笑道,“红衣姐姐既然帮了我们,当然是朋友啊。是不是呢,苏苏?”
襄铃盯着风晴雪,嘟着嘴,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莫……”百里屠苏这半天一直沉默不语,此刻却被风晴雪逗开了口,“莫要胡乱相称。”
说罢这一句,他便快步走开了。
这一晚的麻烦总算了结,可百里屠苏心中郁郁,只想一个人往山林深静处而行。
夜风凉爽,卷着春日梅花的幽香,他兀自走了一阵,觉得心中的烦闷略散去些,才站定了,胸口却仍然有些隐痛。
被同门围攻、被误解栽赃,真的是因为这些而觉得如此愤怒吗?他身带煞气,无亲寡友,别人怎么样看待他,并不是那么在乎吧?令人恼火的是,在刚才的某个瞬间,百里屠苏觉得体内的煞气几乎要控制了内心,把星火点点的怒意化为燎原……
煞气,伴随他一生的煞气,难道真的已经在无形之中改变了他的心吗?
当年在天墉城,他一时莽撞,动用焚寂之剑和大师兄陵越比试,焚寂之力与煞气相乘,威力远超想象,他根本把持不住。陷入狂乱之后,失手重伤了师兄,险些酿成大祸。
此番私自下山,师兄奉门派之命前来收拿他。倘若来日当真相见,针锋相对,以师兄性格,是非面前,断不会退让半步,自己却再不可伤害师兄分毫了。
然而……当长剑在手、凶煞在心……自己真的,还属于自己吗?
低空一阵鸟鸣,是阿翔追随到此,停在肩头,用喙子磨蹭他的脸颊。百里屠苏反手抚过阿翔水滑的羽毛,心绪稍平。
月光如水,映着一山芬芳,百里屠苏靠住一棵梅树,随手拈起一片树叶,含在唇间,吹起悠扬的曲调。这是他唯一会的“乐器”,音色简单清亮,调子正是梦境中太子长琴所奏的曲调,因为反复梦到,渐渐也就记住了。吹着这支曲子,仿佛回到梦中高山流水之间,那个叫做太子长琴的人,似乎很是孑然,唯一陪伴他的,只有那只水虺,便如自己,只有阿翔为友。
便如自己,便如自己……
遐思之间,曲声突然停止。
百里屠苏低喝一声:“出来!”
白梅绿萼的花树后,露出风晴雪精灵般的面孔,“呃,还是被你发现啦……”她吐了吐舌头,大方地走过来,“刚才的曲子真好听,只是有些……悲伤。”
百里屠苏已经开始慢慢习惯这个女孩的自来熟,他只是僵立在那里,并不搭话,仿佛自己也是一棵不言不语的梅树。
风晴雪走近一些,对着天空伸出了双臂,似乎想要拥抱仰着可见的那片星海:“苏苏,你看天上的星星多美!出来之后我每夜每夜都看不够!”
说完,她自然地走了过来,也靠在那棵梅树上:“你知道吗?我离家是为了找我大哥,等找到了,就会回去,再也不出来了。可要是没找到,也得回去。所以我要抓紧时间,多看看星星。”
百里屠苏虽然还是没有接话,却听得认真了几分。
“我大哥叫风广陌,他是我们那里最厉害的人。”
风广陌?听到这几个字,百里屠苏额间的血管不规律地跳跃起来,带来头脑深处的隐痛:“我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风晴雪闻言有些激动,转身抓住了百里屠苏的手臂:“真的吗?大哥好多年没有音信了,你要是知道他的事,一定要告诉我!”
百里屠苏轻轻地挣开风晴雪,摇头说:“我帮不了你。”
“为什么?你不是认识他么?”
百里屠苏阖上眼,平淡地说道:“以前的事情,我大都不记得了,是不是曾经认识他,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就是说,想不起来了?”风晴雪一时怔住,“和自己在一起的人、说过的话,都想不起来?”
百里屠苏微微点头。
“怎么会这样呢?”风晴雪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似乎在设身处地地想象那种感觉:“一定很难过吧……”
百里屠苏想要说并没有,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风晴雪粉拳紧握,好像在给谁打气:“苏苏你真坚强,你不记得也没有关系,我自己去找大哥就好了,会找到的……”
百里屠苏没见过这样的女孩,脸上永远挂着乐观、真诚的笑容,对整个世界都抱着期待和热忱。他不禁睁开眼看向她,好像在看一轮明月。
“对了苏苏,你背的剑,我以前好像见过。”
风晴雪跳上一棵较为粗壮的梅树,坐在枝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百里屠苏眉心微蹙,凝起了精神。
“我大哥的卷轴里画了好几把剑,其中之一和你这把很像,不过没有断。”
“你……究竟从何而来?所习心法又师承何人?”
百里屠苏只觉得这女子身上处处是谜,且仿佛与自己有所牵绊,只是不知道,是否该探究下去。
风晴雪却露出为难之色:“从哪里来……这我不能说。心法是大哥教我的,是不是用这个心法就可以治你的病?那我可以……”
百里屠苏闻言,突然冷淡地打断她:“我乃不祥之人,结识无益。”
“可谁都不理你的话,不会孤单吗?”
“与你无关。”百里屠苏转身欲走。
风晴雪从梅树上跳下来,挡在百里屠苏面前:“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啊,自从苏苏做淫贼的那天起,我们俩的缘分就已经有了。婆婆说过,人和人只要遇上,无论是一个时辰也好,一天也好,缘分也就抹不掉了。”
听到“淫贼”这个称呼,百里屠苏脸上漾起一层赧然的微怒:“休要再提‘淫贼’二字!”
“所以呢,刚才那些人对你凶,我就在他们身上放了跳跳。琴川那个请我吃饭的哥哥教过我,好兄弟,要讲义气!”风晴雪忽然笑眯眯地说道。
百里屠苏闻之惊怒:“那是何物?有毒?!”
“跳跳就是跳跳嘛。”风晴雪只是笑,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解药拿来!”百里屠苏急得瞪大了眼睛。虽然那些人对自己拔剑相向,但在百里屠苏的心中,他们毕竟是同门,他绝不希望任何同门师兄弟受到伤害。
“解药?被跳蚤咬也有药治吗?苏苏放心,我见你挺喜欢那个辫子姑娘,所以在她身上撒了驱虫子的粉,她不会被咬的。”
百里屠苏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憋了许久才丢下八个字:“乱七八糟!多管闲事!”
这一夜,百里屠苏很晚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