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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云荒纪年·梦华卷·云泥之变-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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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说,希禾大叔是不是十七年生过一个儿子,后来这个儿子又离开了家?”鉴遥见妇人的眼光迟钝地转到晨晖身上去,原本呆滞的目光竟然一瞬间有了光彩,心下暗喜找对了人,当下脱口说道:“你看,那个儿子现在回来啦。你是他的母亲,对不对?”
“你就是……我的儿子?”妇人根本没有理会鉴遥,只是目光定定地盯着晨晖,蜡黄的脸渐渐变得一片绯红,“真的,是你回来了?”
晨晖原本一路上心乱如麻,此刻听妇人那么一说,也顾不得多想,当下双膝一沉就跪了下去:“不孝儿晨晖,今日才来见过母亲!”几个字才一出口,无边的泪水就仿佛涨潮一般想要往外涌,堵得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原来就是你,十七年了啊,你为什么……为什么……”妇人猛地扑过去,死命地用枯瘦的胳膊推搡着晨晖的肩膀,声音也在顷刻间凄厉难言,“你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还要回来祸害我们?”
晨晖猝不及防,竟然被这妇人推得坐倒在地。妇人还想上前厮打,一边鉴遥慌忙上前将她拦腰抱住:“大婶你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你叫我怎么说,怎么说?”妇人奋力挣扎着,满是鱼尾纹的眼眶里忽然滚落出大颗的泪水来,“你这个祸害,当年害了我们全家还不够,现在又要回来继续害我们吗?”
“大婶,你冷静点,到底怎么回事?”鉴遥想要把晨晖从地上拉起来,却又不敢松手放开妇人,只好拼命打圆场。
然而妇人照例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狠狠地盯着晨晖,眼里满是血丝,仿佛想要用眼光把他扒下一层皮来似的。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手肘吃力地弯过来擦着眼角的泪水,忽然转头看着身后的田野,惊慌地叫道:“你们快走,他爹回来了,他会打死你们的!他们都会打死你们的!”
鉴遥回过头去,顿时吓得一哆嗦,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周围已经聚拢了不少村民。那些村民个个都面黄肌瘦,衣衫破烂,黧黑的脸上唯有眼仁闪烁着骇人的白光。他们手里大多提着扁担镰刀,却又有些畏缩地不敢上前,想来对这两个外乡人有些忌惮。而在他们身后,几个原本在田里劳作的汉子正举着锄头,快步地朝他们奔了过来。
“这些人我们惹不起,下次再来吧。”鉴遥也难得离开隐居的神庙,几时见过这般粗俗彪悍不近人情的村民,却碍于木兰宗的戒律,不能随意对普通人施行法术。无奈之下,鉴遥只好放开妇人,一把拉起晨晖就跑。“快滚,永远不要让我看见你!”妇人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吓得鉴遥加快了脚步,一心只想息事宁人,远离这个不可理喻的地方。
“不,我还想……看看父亲。”晨晖忽然定下脚步,任鉴遥如何拉扯都挪不了半分。他转回头静静地看着举着锄头冲过来的汉子,似乎想要把父亲希禾的一丝一毫都记在心底,连那把锄头当头砸下都没有一点闪避之意。
“糟糕!”鉴遥大惊,若是晨晖在这个时候出了事,他如何向楼桑大主殿他们交待?当下暗运念力,鉴遥宁可违背木兰宗的戒律使用法术,也断不能让这些愚夫悍妇得逞。
“他爹,他是你儿子,真的是你儿子啊!”千钧一发之际,妇人忽然飞扑上去,一头撞在农夫希禾的小腹上,带着他一起滚倒在地。“他虽然是个祸害,可他毕竟是我们的儿子,你就忍心亲手打死他么?”
“我不打死他,村子里面的人怎么办?”希禾红了眼眶,推开披头散发的妻子想要站起来,“上次为了他我们已经十几年抬不起头来,这次怎么给别人交待?”
“对,我们整个清水村就是被这妖孽害惨的,这次怎么还能放过他!”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正是方才给晨晖和鉴遥指路的老太太。此刻她再不是初见时慈眉善目胆小怕事的模样,焦黄的牙齿呲出唇外,竟有些狰狞的感觉。
“对,杀了他!”
“杀了妖孽才能驱邪!”
“我们苦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村民们纷纷鼓噪应和,仗着人多势众,手持家什大步逼了过来。
“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鉴遥心急万分,见晨晖只是默默地跪在地上向希禾夫妇叩头行礼,干脆一把将他扯到背上,在众村民的围攻中狼狈朝着村外跑去。的92262bf907af914b95a0
“刚才是他在说话么?”眼看着两个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村民组成的人墙之后,希禾哐啷一声扔了锄头,茫然地道。
“是的,他在叫爹和娘。”妇人抹着眼泪点头。
“多好听的声音……叫我们爹和娘。”希禾呆坐在地上,似乎慢慢地回味着那天籁般的声音,然后黯然地一拳头锤在地上,“可惜,再听不到了。”
一路慌不择路地跑了一个时辰,鉴遥才气喘如牛地将晨晖扔在地上,叉着腰恶狠狠地骂道:“累死我了。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要不是我,你早就被那些扁担打得像拍黄瓜!就你这德性,要是给楼桑老家伙看见了,不气死才怪!还怎么做少主!”
“骂够了没有?”晨晖从地上爬起来,没好气地瞪着鉴遥。
“算了算了,好好地被人家骂成妖孽祸害,还要打要杀的,都会不习惯。”鉴遥避开晨晖杀人般的眼神,口气退让了一步,“这下爹娘也看到了,总算死了心吧。”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晨晖皱着眉,似乎在竭力回忆着什么,“那个村子里土地贫瘠水源浑浊,却不是天然形成的,好像……好像被人下了禁制咒语……”
“真的?”鉴遥惊奇地问了一句,随机拍了拍脑袋,“我还突然想到一点,以前一直听楼桑主殿到处宣扬你从小天赋异象,出生时红光漫天天花乱坠什么的,是天生的木兰宗少主,怎么和今天看到的反应全然不同啊。”
“要不我们去镇上打听打听吧。”见晨晖仍是皱眉不语,鉴遥只好找了个折中的提议。
晨晖没有反对,事实上他们此刻确实不敢再回到清水村去。好在在集墨镇打听了半日,倒真让他们打听到了清水村的故事。
原来十七年前,清水村山清水秀,物产丰富,乃是整个地区最富庶的村子之一,而希禾家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殷实人家。不料有一天,一个神官到了村子里,直言说村里出了妖孽,要祸害全村,而这个妖孽就是希禾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希禾一家自然不信,还雇人把神官揍了一顿赶出村子。哪知从此以后,整个清水村河流突然浑浊发臭,鱼虾大量死去,用河水浇灌的粮食果树也纷纷枯死。村人不敢再饮用河水,纷纷打井取水,却又纷纷生了奇怪的病症,相继有人死去。于是村人着了慌,赶紧将那神官请回来,询问驱邪之法。
那神官也不推辞,坦言只要将那妖孽交给他带走消灭,清水村的灾难自然会免除。可是希禾一家仍然不肯交出孩子,以至于全村人一起商议定计,又抓了希禾的老母亲,才终于逼得希禾夫妇将儿子交给神官。神官带着孩子走后,村里的水质虽然得以好转,却再也恢复不了过去的甘美,土壤也再不像以前那般肥沃,好好一个清水村从此凋敝下来,希禾一家从此在村里也成了众矢之的。
“我一个亲戚就是清水村的,到现在一提到那个祸害还恨得牙根痒痒呢。”酒楼里的老掌故喝得有些高了,兴致盎然地对殷勤劝酒的鉴遥说道。
鉴遥偷偷望了望一旁坐着的晨晖,悄悄地道:“这些村野谬言,你也不必当真。”
“我总觉得,清水村的情况,好像是有人施了咒,却又没能完全解咒。”晨晖低低地道,忽然站起身来,“我再去看看。”
“别管了,我们在这里耽搁得久了,还要去帝王谷呢。”鉴遥慌忙制止。
“我不能不管,毕竟他们是我的亲身父母。”晨晖轻轻挥开鉴遥,笑了笑,“你就在镇上等着,我今天夜里保准回来。”
鉴遥没有再说什么,这件事他们心里都有谱,那个神官没准就是木兰宗的人,说不定就是楼桑大主殿本人。他们看中了晨晖的资质,却又无法说服他的父母将孩子献给这样一个备受皇权打压的教派,只好采取了这样的下策。
晨晖直去了一整夜,鉴遥也一夜没能睡着。等到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鉴遥一把拉开客栈的门,正看见晨晖坐在门槛上靠着墙壁,眼圈乌黑得像被烟熏过。
“咒解了?”鉴遥就让他那么坐着,递过去一碗水。“解了。”晨晖咕咚咕咚把一碗水灌了个干净,方才苍白地笑道,“也不知是谁下的那个破咒,解起剩下一半还真是费事,真是累死我了。”
“从此,你就不欠清水村什么了。”鉴遥在晨晖面前蹲下来,面色是难得的肃静,“从此,你就只是木兰宗的少主。”
“是的,我明白。”晨晖用手撑着台阶站起来,“我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还有,今天的这一切,你不要去问老家伙。”鉴遥又叮嘱了一句。
晨晖不语,半晌垂下眼睑,轻轻点了点头。
眼看鸡犬上天梯
舒沫没有像两个少年折了一个大弯,径直往九嶷郡东北角的帝王谷而去。帝王谷乃是九嶷山脉的一个东北至西南走向的分支,因为背山临海风水绝佳,乃是云荒历代帝王的埋骨之处,因此称为帝王谷。
到达帝王谷的那天,正是六月初三——离千秋祭还有十九天。千秋祭乃是梦华朝开国帝王风梧的忌辰,淳熹帝由太子而登帝位后,为示孝道,特将六月二十二日定为千秋祭,届时全国家家户户都要在门楣上插上白花以示哀悼,至于何种白花,则依据各地物候而定,如博雅郡选择天铃花,苍梧郡选择桐花,桃源郡选择郁李花等等。至于帝都,四边临湖,芦苇繁茂,便定了苇花。
舒沫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到伽蓝帝都时碰上千秋祭的情景,那个时候帝都处处都飘扬着散落的苇花,纷纷扬扬好似六月飞雪,一不小心钻进人的鼻孔里,顿时便会红了眼眶,甚至声泪俱下。淳熹帝当年颁布这个律令,就颇有些举国同悲的意思,只是太过刻意,倒显得小器了。
除了举国致哀之外,每年的千秋祭时,风梧帝在帝王谷的陵寝处还要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由最高等的神官大司命主持。不过前任大司命淳煦担任此职不过短短三年,就被淳熹帝当众处死,其后大司命一职一直空缺,只能由少司命傅川代为主持。而淳熹帝原先也会亲临,后来因为路途遥远糜费甚大,也就改为在伽蓝帝都面向东北遥祭而已。
皇帝虽然不再亲临,但是千秋祭该有的排场却一样不少,可以说九嶷郡里有一两万人就是靠这个千秋祭维持生计。而这些人,此刻就聚集在风梧帝陵寝附近的小镇——淳熹帝御赐了镇名叫做“铭恩”的,因此当舒沫走进铭恩镇的时候,这里已是一派忙碌景象了。
舒沫原本想一到此处,就径直上到无字碑处,安心勘察朔庭的转世。谁知道不光前往帝王谷主享殿的道路被帝都来的特使封死,就算舒沫可以施展法术潜入到无字碑前,也会被那些日以继夜操习祭礼布置祭台的神官扰得无法专心,根本不能施行极耗心力的洄溯之术。
这样一来,舒沫只得捺下性子,在铭恩镇上暂时住下来。她闲着无事,有时候就会走到镇外靠近陵寝配殿的地方,看那些神官们穿着色彩各异的袍子,手持箫、笙、埙、觱篥、龙笛、箜篌、羯鼓等等,排演祭礼上的各色曲目。另外还有一些十二三岁的少年男女,约莫三四百人,身穿绿紫青的杂色衣衫,手持花枝,分列队形,翩翩作舞。舒沫虽然心头焦急,倒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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