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河-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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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她是半夜一个人过去的?”
“哦?还有凶手呢!”虽然我没有杀人,可在警察耳中,我的每句话里都有破绽,“你的意思是——除了凶手与被害人,现场可能还有第三个人?”
黄海警官平静地摇头:“对不起,我不是来跟你推理案情的。”
“柳曼看起来开朗活泼,实际是个内心孤僻的孩子。大概是单亲家庭,跟着爸爸长大,缺乏母爱的缘故。她的成绩不好,读书易分心,在外面社会关系复杂。我们南明高中是全市的重点寄宿制学校,给不少名牌大学输送过尖子生,但柳曼能不能考上大学都是个问号,我作为她的班主任很头疼,经常在晚上帮她补课。”
“非常抱歉,我想问的是——”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一拳重重砸在玻璃台板上,“可恶!最近两个星期,学校里流传着无耻的谣言,竟说我跟柳曼之间存在某种暧昧关系,这是对我的人格与师德的最大侮辱,无中生有的血口喷人!”
“申老师,关于这件事,我与校长以及几位老师都聊过了,这个谣言没有任何证据,只在学生中间流传,我相信你是清白的。”黄海警官忍不住点起一根香烟,猛抽两口,“对了,听说你就是这个学校毕业的?”
“是,我的高中三年就在此度过,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太熟悉了,没想到从北大中文系毕业后,我被分配回了母校任教,成为一个光荣的人民教师,我觉得非常幸运。”
说到这种恶心的官话套话,我可是出口成章,无须经过大脑思考。
“一草一木?”黄海皱起眉头。
我摸不着头脑:“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申老师,您才二十五岁,觉悟就那么高,真让人敬佩啊。”他的脸上满是蓝色的烟雾,让人看不清眼睛,“听说您很快就要离开南明高中了?”
“真舍不得啊!我才当了三年高中老师,这是我带的第一届也是最后一届毕业班,等到高考结束后的七月,我就会上调到市教育局团委。”
“那么恭喜您了。”
“我还是喜欢当老师,大概很难适应机关办公室的工作吧。”
他毫无表情地点头,迅速掐灭吸到一半的烟头:“我先走了!这几天你不会出远门吧?”
“是,我一直住在学校的宿舍,下个月就要高考了,哪能离开学生们呢?”
“随时保持联系,再见!”
黄海警官风一般走出房间,我看到窗外走廊里教导主任的脸,他却避开我的目光,跟在警察身后离开了。
我对警察说谎了。
柳曼虽然喜欢朦胧诗,却对古典诗词知之甚少,怎会问出“钿头云篦击节碎”?
昨晚,她在自习教室对我说:“申老师,我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
难道与死亡诗社有关?
我的心头狂跳,想要快点逃出去,免得被人看到徒增麻烦,这女生已够让我倒霉了,真希望她今晚就从世上消失。
五分钟后,她说出了大部分死人才知道的事,我想用“女巫”两个字来形容并不为过。
“跟你有什么关系?”
头顶的日光灯管不停摇晃,将两个人影投在地上,即便教室里一丝风都没有。
她靠在黑板上说:“就在这所学校里,我知道所有人的秘密。”
这才是昨晚真实的对话。
但是,我没杀人。
1995年6月5日,中午十二点。所有人都去食堂了,唯独我孤零零地坐在办公室,早上刚触摸过尸体,怎有胃口吃得下饭?
下午,我上了一节语文课,批改前几天收上来的测试卷子。教室中间空了个座位,不知谁放了一朵夹竹桃花在课桌上。学生们不时抬头盯着我,交头接耳。我的语气虚弱,始终不敢提到柳曼,仿佛今天死去的女生从没来过我们班上。
最后一节课,匆忙低头走出教室,走廊里挤满围观的人,就像我的脸上贴着“杀人犯”三个字。
多功能楼底下,我们班的几个男生正凑着说话,看到我立即散开。只有马力留了下来,他是班里功课最好,也是我最喜欢的学生。
“你们在说柳曼?”
“申老师,您不知道吗?”
马力的个子修长,长得像吴奇隆,却留着郭富城的发型,整天一脸忧郁的样子。
“什么?”
“柳曼是被人毒死的!”
“我猜也是嘛,早上我检查她的尸体时,没发现有什么外伤。”
“学校里都传遍了,上午警察在现场勘察,认定柳曼是通过图书馆的阁楼窗户,才爬到屋顶上去的。阁楼房门被人从外面锁上,受害者在里面打不开,中毒后也无法逃出。地板上发现了一些液体残迹,警方收集证据走后,我们的化学老师私自进去做了化验,你知道他是个大嘴巴。”
“告诉我化验结果。”
“在水迹中发现大量夹竹桃苷的成分。”
“夹竹桃苷?”
其实,我全明白了,却在马力的面前装糊涂。
“化学老师在上课时说过,夹竹桃苷可从夹竹桃中提取,生物体内如果有0。5毫克纯的夹竹桃苷足以致命!因此,他叫我们不要靠近那些夹竹桃。”
学校操场两侧长满了夹竹桃,每年期末考试,都会开得鲜红灿烂,而红色夹竹桃正是毒性最烈的一种。
“不要随便乱传这些话,警方验尸报告出来前,谁都不晓得柳曼的真实死因是什么!”我拍了拍马力的肩膀,贴着他的耳朵说,“人言可畏!你明白我的意思。”
“老师,我想柳曼不会无缘无故去闹鬼的图书馆小阁楼,一定是有人把她约到那里去的,你说约她去的那个人是谁呢?”
他瞪着一双清澈到让人心悸的眼睛,我后退两步:“连你也不相信我了?”
“对不起,可是同学们都在说……”
“住嘴!”
我飞快地从马力面前跑开,看着郁郁葱葱的夹竹桃,绿色枝叶间无数火红的花朵,让人有种莫名的恶心。
忽然,我明白了黄海警官为何要重复一遍我所说的“一草一木”。
第四章
1995年6月5日,黑夜。
男生宿舍楼的四层,走廊最深处的19号寝室,隔壁是堆满杂物的储藏室。未婚妻谷秋莎只来过两次,说我住的地方连狗窝都不如,发誓要让我有一个最宽敞舒适的家。
一个月后,我和她就要结婚了。
婚礼时间定在高考结束后,也是我调离南明高中,正式到市教育局上班之前。而我俩领取结婚证的时间,已定在两周后的6月19日。
我刚跟未婚妻通了一个电话,还不敢告诉她今天的事,只说我可能遇到了一些麻烦,但很快就会过去的。
手表走到了十点钟,这是谷秋莎的爸爸送给我的,还是在香港买的瑞士名表,一度引起教师办公室的轰动。我本来都舍不得拿出来,生怕把光亮的表面磨损了,还是秋莎强迫我必须每天都要戴。
坐在写字台跟前,我来不及摘下手表,痴痴看着表面的玻璃,映出自己疲惫不堪的脸。自从大学毕业回母校做语文老师,我已单独在此住了三年。虽然墙面有些脱落,天花板开裂发霉,只有一张摇摇欲坠的单人床,以及来自旧货市场常飘雪花的彩电——但我仍留恋这间屋子,因为高中三年,也是在这间寝室里度过的。
那时屋里有三张床,各有上下铺住了六个男生。1988年,高考前夕的深夜,其中一人上吊自杀,当我们在晨曦中醒来,看到一具尸体悬挂在电风扇底下……我不幸睡在上铺,死人僵硬的身体晃在眼前,露出肚脐眼与我的双目平行,仿佛一只眼睛在对我说话。
学校调查不了了之,只说他无法承受高考压力,担心落榜而走上绝路。这结果让我们几个室友都难以接受,连续做了几周的噩梦。等到我们这届毕业,再没人敢踏入这间寝室,连同隔壁好几间屋子,不断传出闹鬼的说法,便全部被学校废弃了。
四年后,我作为新晋教师归来,也是南明高中唯一自北大毕业的老师。但我没有房子,学校也无法解决住房问题,只能将这间凶屋辟作我的单身宿舍。
不过,下个月我就要搬家了,告别这间度过了六年的屋子。
新房是教育局分配的公寓,也算开了个特例,毕竟我踏上教师讲台仅仅三年——而许多教书一辈子都快退休的老人,三代人挤在狭窄漏水的破烂老屋,都没机会分得这样一套住房。两个月前,我刚拿到新房钥匙,市中心的二室一厅,教育系统能分配的最好条件,楼上住的就是市教委领导。未婚妻家里人帮我们张罗着装修,昨天刚运进新买的进口家具与电器,其花费早就超过我一年工资。
我明白,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我,嫉妒我,恨我。
虽然睡不着,我还是早早关灯躺到床上,没过片刻就听到敲门声。忐忑不安地打开房门,却看到中午那位警官,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头,扫视屋里各个细节。
“晚上好,申老师,我能否检查您的房间?”
警官出示了一张搜查证,后面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严厉,正以怜悯的目光盯着我。
“你们……你们在怀疑我?”
教导主任是个中年男人,有一副诚恳的表情:“申老师,你上课可是出了名的口齿流利,今晚怎么也——”
我几乎要抽自己耳光,死死拦在门前:“严老师,是你?”
“对不起,你不让我进来吗?”
黄海警官的嗓音更为沉闷,要是普通犯罪分子撞到,早就吓尿裤子了。
“不,请随便看!我没有做过亏心事,怎么会害怕搜查呢?”我把警察让进屋子,指着写字台上挂着的一串珠链说,“小心别打坏了这个东西。”
虽然,他们没有驱赶我离开,但我一脸羞耻地走出寝室,有个警察形影不离地跟着我,我还会逃跑吗?
我走到冷冷的月光下,回头看到男生们拥出寝室,大概已认定我是杀人犯,警察正在将我逮捕押送?
等待搜查的几分钟,难熬得要让人死掉。我转向另一边的女生宿舍楼,窗边同样挤满少女们的脸,唯独没有看到她。
黄海警官下楼了,透明袋里装着一个塑料瓶。黑夜中看不清他的脸,但他没再跟我说一句话。两个警察从左右夹住我,将我带到学校大门口,一辆闪灯的警车正在等候。
“警官,请锁好我的房门,里头有我重要的东西。”
这是我被逮捕时所说的唯一的话。
当我被塞入警车的瞬间,南明路边站着个男人,路灯照着他白得有些吓人的脸。
他叫张鸣松。
第五章
在公安局度过的第一个不眠之夜。
我请求给未婚妻打个电话,但不被允许。黄海警官答应我会通知她的,他也知道谷秋莎的爸爸是谁。然而,直到天明,一点消息都没有。拘留室内没有镜子,我看不到自己的脸,恐怕已熬出了黑眼圈。吃不下任何东西,胃里难受得要命,盒饭早餐仍放在地上。
1995年6月6日,上午,第一次审问。
“从我的宿舍里发现了什么?”
警官还没说话,我抢先问了一句,黄海沉闷地回答:“那个塑料瓶子,在你的衣橱顶上发现的。虽然瓶子是空的,但残留有夹竹桃汁液的提炼物,经检验就是在最近几天。”
“你是说我提炼了夹竹桃的毒液,在前天晚上毒死了柳曼?”
“现在,你是最大的嫌疑人,但并不等于你就是凶手。”
不用再解释了,所有人都把我当作了杀人犯——认定我与柳曼有不道德关系,而我即将结婚走上仕途,她成了最大的绊脚石,说不定毕业后,还会不断来骚扰纠缠。我住在学校宿舍,有天然的作案条件,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