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归-第7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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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赵楷这大有蹊跷的内禅接位,身边最倚重之人,自然是那坐拥强兵的南来子。大家去呵赵佶的卵子没什么,要在萧言面前奴颜婢膝,还真不大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这南来子,又何尝许什么好处给大家了?他经营起这么大产业,自蔡京以降,就没人能分润到什么好处。
就是基于大宋臣子的立场而言,他们也深自恐惧今夜这超越了他们所熟悉的游戏规则变乱事!对于这些大宋臣子的本心,宁愿在赵佶的荒唐统治下,互相勾心斗角,同这大宋一起一天天腐烂下去,也不愿意有人来打破这局面,迎来一个他们掌控不了的未来!
可是大家不去迎合三大王与萧言,不认赵楷的大位。反而去拥赵佶行什么复辟事,萧言这南来子纵兵扯破脸又怎么办?这南来子在大宋无亲无眷,更无什么顾虑。哪怕杀得尸山血海,他也不怕什么!
为了这大位上坐着的人到底是赵家哪一位,将自家权位富贵,身家性命全都赌上去,到底值还是不值?
自从打探到今夜乱事最后变化如何之后,一众人就是心乱如麻。实在拿不出什么主意。最后只能在乱事还未曾完全平息,街上还有溃散乱兵游走的时侯冒险而出,群集于蔡京府邸请老公相教以众人————再说得诛心点,有什么后果,也就是老公相顶缸罢。
今夜这般总算从变乱中恢复过来的大宋士大夫们,或多或少群集于某处,密密商议探讨,互相对而长叹的场面,不知道在多少处同时发生。不过蔡京是名位最高,威望最重的一个罢了。
所有人几乎都在等待着他所表现出来的倾向。
东西两府,西府虚悬已久,东府还不就看这位几起几落,为相几二十年的老公相!大宋元老重臣纷纷凋零,还有谁的份量重得过蔡京!
可这位老公相,却这般沉得住气!
或者是,他真的老糊涂了?
满室中人,或者长吁短叹,或者绕室彷徨。人人愁眉相对。
如此大宋,局面残破,沉疴难愈,神仙束手。这内情当道之人,谁不明白。无非就是觉得还能凑合敷衍些时日,将来的事情让将来的人去愁罢。
不知道等了多久,眼看得已然到了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侯。人人心情也如这外间天色一般到了谷底。少顷天明,谁知道等待大家,等待这个大宋的局面到底是什么!
内书房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却是蔡京另一个儿子蔡鞗匆匆而入,看也不看他大哥一眼,急声对着室中诸人道:“那南来子的心腹方腾来了!大人已起,将其延入内室对谈矣!”
所有人都是一阵惊乱,全都跳起。
那南来子遣人来了?难道老公相就是在等这南来子遣人来不成?!
第二卷 汴梁误 第197章 金梁桥前谈气数(下)
蔡京内室当中,安气凝神的香烟缭绕。而蔡京头缠药布,再戴一顶风帽,身拥重裘。斜斜靠在榻上。老态龙钟,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原来环绕在他身边的姬妾侍女,这个时侯都已然遣了出去。和他对坐之人,气度闲雅,风流倜傥,今夜乱事如此,仍然是一副云淡风轻不经意的模样。
此人正是方腾。
今夜之事,虽然看似顺利。可侧身其间,四下奔走。操弄如许多的人心,卷起如许大的风潮。萧言也是赌上了性命。
这等冒万死,赌运数,拼性命的事情。自然就是萧言做了。他走到如今地步,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危险的时刻,他的身影,永远是在最前面。
而方腾这个士大夫团体的异数,萧言手下难得一个勉强可以称得上是智囊的人物。就是要在乱定之后出场,作为萧言与文臣士大夫团体讨价还价,收拾局面的重要棋子。
乱起之前,方腾也潜入了汴梁,寻一个偏僻安静的地方守着。同样紧张的关注着在这汴梁城中所发生的一切。身边只有寥寥几名貂帽都亲卫羽翼。
到了这个时侯,自家安危,已然成了最不重要的一件事情。今夜当中,方腾在暂时侧身的院中登高而望,看着乱事掀起,看着乱事蔓延,看着大宋君王太子文臣武将无数禁军在随着萧言的指挥棒起舞,看着大宋几乎就为萧言一人之力改变。看着这看似繁华都丽,而且还以为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的富庶景象会长久不变的汴梁。终于暴露出她其实一触即碎的本质。
方腾胸中澎湃,何堪复言?
我早就说过!我早就说过!
宋承五代乱世之后,艺祖得国于孤儿寡母之手。立国之时,伏莽遍地。不敢有大的兴革,将五代末世所有混乱的政治制度几乎全盘继承了下来。
而又要防范其他人师陈桥故事,再来一个黄袍加身。所以刻意扶植五代时做小伏低,只是看武人脸色行事的文臣士大夫阶层,用以压制武夫辈。加恩之厚,百世莫及。
如此冗官绝症成矣。但凡士大夫,总有名目繁多的服官之途,又官禄极厚。士大夫们拿着公使钱悠游终日,却没想到他们在日复一日的消耗着大宋的元气!
这些冗官,若能尽责于事,能让统治机构顺利运转,也还罢了。然则因为大宋开国时侯的先天缺陷,官制之混乱,也是历代绝无。服官为何,和实际做的事情是截然不相干的。到了最后不仅是人浮于事,而是找不到人负责。但凡有事,一个个临时生造出来的差遣变出来以权宜勾当,一代代传袭下来,更加剧了这种混乱扭曲程度。到了最后,不管官制如何更改,已经是无药可医!毕竟总不可能将这塞满了各个位置的冗官尽数扫干净罢?
武臣虽受压制,可总要安抚。不仅设计出空前多的武阶用以武臣超转以消磨他们的精力意志。百余年下来,武臣官数之烦冗,绝不下于文臣。且在控制军队规模上,大宋也从来都是软弱武力。
削减军队,就是削弱军队的组织基础。这又如何谈得上安抚武臣?军队规模益大,则武臣上下其手之处益多。军队又废弛不堪用。不仅收不到兵多之效,反而尽受冗兵之害。白白在都门养着几十万的军队,临敌这几十万人却一点用场也派不上。反而要征发什么蕃兵,强壮,弓箭社,募敢战士之类。平时养兵为难,临敌用兵更为难。冗兵绝症,神仙也束手!
至于冗费,就不必提了。有了冗官冗兵,这冗费自然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大宋这些绝症,病因就是自开国时侯种下。到了难以为继的时侯,才硬着头皮行变法事。希望能死中求生。王安石变法——这说起来轻巧的五个字。却不知道,那时不行变法,大宋已然在危急存亡之秋!财政已然破产,辽人虽然未曾大举犯边。可是对西夏这小国都是屡战屡败,养的百万军马派不上用场。而要募新军,实边防,又拿不出钱来。这般下去,给辽人觑出虚实,大举而南,到时候就是灭国命运!
所以才用王安石,而此次变法。虽然在财政动员手段上有些进步,却也激起党争,深刻割裂了本来尚算团结的士大夫阶层。党争随之而起,到了末世,已然是给大宋再添一重绝症。虽然变法多挣了点钱,但是冗官冗兵冗费却丝毫未减,将这些增长尽数吃了下去。
财政手段扩张总有极限,到了最后,无非就是重复老路。再加上以重金养出来,已然为朝廷所忌惮的边军,更多的冗官,更无用的都门禁军!而大宋,士风大坏之下,已然无人能如王荆公一般不计毁誉,不惜身败名裂也要来为大宋续一口气了!
天下资源集中倾斜而养出来的富贵汴梁,内里就是这般末世气数。明眼人能看到,有人如宇文虚中般寄望于太子即位,还有如方腾一般佯狂遁世,自我发配到边塞战地度日。
既然自己没有能力,也没有决心打碎这黑沉沉的屋子。那么就在穷边绝域与草木同腐也罢。
结果,却为他撞上了萧言。
这个与大宋所有人都不同,满满的都是英风锐气。别人眼中不可触碰的庞然大物,在他眼中只是笑话。也同样深刻看到大宋末世景象,而且还有能力有胆色打破这一切的人!
方腾自然明白,自己追随萧言行事。就要将大宋最后这自欺欺人的宁静打破,不知道要卷起多少风波,不知道要让多少人在其间没顶。可是就眼睁睁的看着大宋在将来的血火当中轰然崩塌,如辽地的末日景象么?
不得不说,方腾温文儒雅的面目背后,是有着颇为激烈的性子。不然以他的出身,大可在汴梁悠游度日,哪怕不服官隐于市井,也是一途。他却偏偏到平燕战场上走了一遭,还哪里危险就去哪里。
既然选择了要跟随萧言走这条道路,那么就义无反顾。
今夜汴梁,今夜大宋,其所有的一切。局中当道诸公,包括圣人太子,正如他所预料一般。脆弱得已经不能承受任何风浪!
你们不成,不如我来。
萧言有他的事情要做,方腾也有他的任务要完成。
而这任务当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与面前这个老态龙钟,似乎下一刻就马上要病弱而死的蔡京一席谈。
蔡京作态,半点也没有欺住方腾。这个已然望八之年的老者,是经三朝,自崇宁元年以来,入东府几二十年,其间三起三落。满朝文武,无一人资历都超过他。真正的可以为文武百官风向的元老重臣!
所谓元老重臣,就是在此等大变之际,他们的态度,可以影响整个官僚体系之辈。
而蔡京,不折不扣就是此等人物。虽然自从宣和四年复相以来,他已没有了昔年最薰灼时的风光,已然被人视为过气之人,只是养老等死而已。但是在这个时侯,他的份量却比任何人都要重!
方腾和蔡京对视良久,方腾突然一笑:“公相,新君已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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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既出,室中仍然安安静静。蔡京老眼半闭半睁,好像没听见方腾这句话。又过了良久,蔡京才淡淡道:“你家显谟既然兵强马壮,威慑汴梁,自去做便是。又复何言?”
方腾笑笑:“新君既定,人心尚乱。无老公相出面,这朝局何时能定?这般纷乱下去,大宋将来,更不堪言,更有不知道多少人将破家。老公相难道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蔡京闭目摇首:“某老矣…………某受圣人深恩,不敢趋于三大王面前。萧显谟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就是。某既老且病,哪里也不去,就在金梁桥静候。”
方腾笑笑,轻轻道:“公相,今夜之事,已然若此。经此之后,敢问公相一句,大宋还能复往日格局么?而就算无今夜之事,内则财计竭蹶,外则军镇势大难制,天下黎庶除汴梁外生计凋敝。更不必说灭辽之女真虎视眈眈在北,而大宋几无兵以御之…………无今夜事,大宋气数,又能撑持多久?”
蔡京双眼一睁,老态尽去:“无今夜事,大宋气数尚有多久,老夫实不敢言。则今夜事,无非是又一欲为可行篡逆事之权臣生乱!王莽之后,尚有东汉两百年。曹操之后,汉祚犹有数十载。八王生乱,晋尚南渡。安史之后,唐祚犹百年。则莽操晋之八王,安史辈何在焉?”
方腾仍然淡笑:“纵是如此,汉仍为汉,晋仍为晋,唐仍为唐否?数十年播迁,生民涂炭如何?且外敌如此,如今大宋军马,可及汉唐否?外敌之强,自辽以后,则远迈前代!若无兴革,大宋之事,则非亡一家一姓,则是有亡天下之祸!”
蔡京冷笑:“危言耸听,何至于此?”
方腾又轻轻加了一句:“萧显谟春秋尚盛。”
这句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