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笼鸟-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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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劲的冷漠态度刺伤了他,但他没考虑过放弃。
“好吧,我道歉。”他决定作出让步,“我为我对你太太一家人所做的一切道歉。”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对方的神情,但陆劲仍没看他。
“我知道你不可能原谅我,如果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外面,你可能会像野兽一样朝我扑来。你会想把我撕成碎片。”陆劲的目光朝他移了过来,“因为这就是你。”他接着道,“你跟我是一样的人。”
“我认为我们完全不一样。”陆劲道。
他禁不住绽开笑颜。
“终于说话了。”他仰天长叹了一声,“是啊,你自以为你比我强,你从我们这儿,跨到了他们那儿,可是你真的认为你是他们的人吗。得了吧,你只要曾经是我们中的一员,就永远是我们的人,你永远不可能成为他们的人。其实,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说你想见我。”陆劲打断了他,“为什么?”
他看着陆劲。这个人是他的仇人,就是这个人找到了他的车,就是这个人截断了他的后路。他猜想也是这个人猜到了他在监狱里,总而言之,就是这个人把他逼上了绝路。可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恨过这个人。从头到尾,他都对陆劲充满了兴趣,他欣赏他,关注他,想跟他交流,甚至还相信他。
自从作为李怀恩第二次被捕后,他就一直在考虑一件事,他觉得那件事,只有陆劲才会为他做。他也只相信陆劲。陆劲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托付的人。
可是现在的气氛还没到说的时候,他决定先缓一缓。
“你来之前,岳程一定托你来问我,我到底杀了多少人。”
“听说你不记得了。”
“我确实不记得了。”他站起身,脱去囚衣,将满是伤疤的后背裸露在陆劲面前,“每杀一个人,我就在背上划一道口子。”透过玻璃墙的反射,他看见陆劲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你可以让他们数一数,我没数过。”
他重新穿上衬衣。
“尸体都还在吗?”陆劲问道。
“我把他们埋了。有些在铁路沿线的荒地里,有些在山里,还有一些在我住的房子后面。那里有座山,有的我还为他们立了墓碑。我记得有一个女孩叫雨柔。很好听的名字,可我不得不杀了她,她看见了我的所作所为……”他注视着陆劲,“……我十五岁开始卖淫,对方有男人也有女人,反正给我钱就行,我还得过性病,总算没得艾滋,后来,有个女人想长期包养我,她甚至把我关了起来,我一怒之下就杀了她。我开始偷刷她的信用卡,我觉得这真不错,比我卖那个强多了。其实我不喜欢跟人太接近,我的性格跟那个小四眼裴欣言有点像。很多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待着,多久都行。
陆劲避开了他的目光。“其实到后面就只是数字的改变。关键是第一个。”
“没错。我的第一个是个女人。……那一年,我碰到了一个疯子,一个喜欢写诗的疯子,他想报复我妈,因为我妈不懂他的诗,大概还说过什么不中听的话,把他惹火了,所以他就放火烧了舞厅。他躲在床底下,正好我也在那里,他就把我抓走了。是他教会了我杀人。”桌上有包烟,他拆开包装,从里面拿了一支,“他们说我可以抽烟,而且今天,我还可以吃点自己想吃的。”他给自己点着了烟,“你要不要来一支?”
“不用。”
“我很少抽烟。”他吸了口烟,接着说,“……后来我找了个机会杀了他,然后烧了他的房子逃了出来。那时我十五岁,本来我想改邪归正,我下决心再也不杀人,可后来发现,我那时已经不太把别人的生命当回事了。我已经踏进了这条河,一切就已经成了定局。”他发现陆劲在很用心地在听他说,之前急躁的心情慢慢放松了下来。
“说说桑籍。”陆劲道。
“桑籍。”他笑了,“我跟他是好朋友,因为我们都是没爹的孩子。我们很谈得来。他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他爸,也就是吴启南。那时,他总是说,有一天,他要出人头地去见吴启南,把钱扔在他脸上。可惜,这对他来说,终究是个梦。我打算替他完成这件事,于是,我就跑到了S市。我先是给自己找了个落脚点。”
“就是他们后来找到的地方?”
“对,还不错吧?”
“很不错。”陆劲点头,“一个非常适合犯罪隐藏逃跑的地方。”
他开心地摊摊手,“我就知道你能看明白。”
“好吧,说下去。”陆劲的态度比之前缓和了一些。
“那个老头让我干活,还对别人说,我是他的儿子。后来他死了,我就决定假冒他的儿子,我还补办过一张身份证。我说我没办过身份证,因为我妈不想让人知道有我的存在,从来没人怀疑过这点。当然为了这张身份证,我也送过礼,装过可怜。我在那儿住下后,就去找吴启南,我说我就是桑籍,我手里有一张用桑籍名字办的假身份证,他马上就相信了。那时,我依靠他的钱念书,学各种技能,我靠我跟各种各样的人睡觉换取生括费和家里的设备。学那些东西很烧钱的。那时,我就感觉,钱对我来说很重要。后来我就慢慢变成了一个以金钱为目的职业杀手。”
“以金钱为目的?”
“我承认这是我的致命伤。假如仅仅以娱乐为目的,我没那么容易被抓到。”
陆劲笑了笑,“也不容易。”
“当初,关仲杰要告发吴启南,吴启南出十万买他的小命,后来没想到,关仲杰寄一个U盘给岳程,他又出一百万让我干掉岳程。假如我没接这单生意,我现在还在我的小屋里玩电脑。”他叹了口气,“知道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什么?”
“绑架邱源。”
“按理说,你是不该绑架他。他从阿忠那里拿到的照片,你应该早就拿到了,但你仍然绑走了他。你是不是知道他有钱,所以乘机想从他身上搞点油水?”
“没错。事实证明,贪心不是件好事,要不然你们不会发现我的车,”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他低声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了吧……”
陆劲突然皱起了眉头。有那么一刻,他们两人在用眼神作交易。
“他雇凶杀人,这可不是小罪。”他朝陆劲嘿嘿笑,用眼神说道。
“你最好别提这件事,这里有警察,我不想让警察知道这件事。”陆劲用眼神回答了他。
他微笑地注视着陆劲,“你欠我的情,陆劲。”
陆劲不动声色地一笑。
“监狱门口的那些黑帮分子是怎么回事?”陆劲开口问道。
“那是我的储备。”
“储备?”
“有时候,我会储备一些工具,我会绑架他们的家人,迫使他们为我服务。我在储备这些人的时候,常常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用到他们。但我平时会一直观察那些人,等我准备用他们的时候,我就会行动。他们当然不会知道我是谁。监狱门口的那些人,都是我的工具。我用完他们就会把他们扔掉。”他朝陆劲做了个鬼脸,“被警察带走算他们运气好……”
“那后来他们的家人……”
他笑着摊摊手。他看见陆劲脸上飘过一片阴云。
“还想听我说下去吗?”
“你后来是不是为了五千万才绑架吴启南的?”
“关仲杰替他弄到五千万,可杀死关仲杰,他只给了我十万,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
“那场火灾你说是个疯子干的?他叫什么?”陆劲第二次打破了沉默。
“他叫李健东。他的父母开了一家屠宰场,后来屠宰场关闭,他就把那里改成了杀人的屠宰场。他喜欢把人吊在空中,像鸟一样关着。他想什么时候杀了他,就什么时候杀了他。我是那里唯一的幸存者。”
“他抓了个女人来,让我杀了他,如果我不干,他就杀了我。那是我第一次杀人。那天晚上,他在我后背划了一条血道,作为纪念。后来这就成了我的仪式。他还替我办了身份证,让我姓李,李军。那时候,他对所有人说,我是他的儿子,就跟后来那老头一样,警察局的人跟他很熟,他父母过去常常送肉给他们吃,他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替我办好了身份证。我在他所住的小镇就叫李军。他所住的地方在牛膝镇和铜锁镇的交界处。后来,我把他的房子烧了。”他吸了口烟,笑着问,“想知道我的第一个女人是什么样的吗?我是说那种事。”
陆劲看着他,没说话。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有两个孩子,她在小店门口卖烟,他给了她点钱,让她跟我做爱。那时我14岁,而她是个寡妇,当时她正在来月经,但非常饥渴,整个过程对我来说,真是场灾难,毫无美感可言。但李健东说,如果一个男人没有经历过性的幻灭,就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冷血杀手。我从此以后,对女人再也没有任何兴趣,我不曾爱上过任何人,我可以毫无感觉地处置任何女人,我不在乎她们。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上帝。”他停下来,看着手里的烟,看了一会儿,才说下去,“他一直觉得他在培养我,他知道有一天,我会杀了他。但他不知道是哪一天。在我杀死他的那天,他哭了。他对我说,他毕生寻找的东西就是爱,现在他终于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了。当有一个人,你整天跟他在一起,舍不得离开他,即使对方杀了你,你也不恨他,这就是爱。他说他爱我。可惜,这些屁话一点用都没有。那时,我已经心硬如铁。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时,我一刀扎进了他的心脏。他的头他的脚动了很久才停下来。我花了两天时间,坐在他的尸体旁边筹划下一步该怎么办。后来,我就回家了。
两个人又同时沉默了下来。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过了很久,陆劲问道。
“不然我还能跟谁说?我不想跟警察说。”
“为什么突然想说这些?”
说完这四个字,他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他感觉十五年来,自己从未像现在这么虚弱,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他坐在舞厅的角落里,看着母亲在台上扭动腰肢,软绵绵的歌声传入耳膜。“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对解笑眉,泪洒相思带。”
“回家?”陆劲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幻想。
他吸了一口烟。
“在牛膝镇的郊区。”他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下去,“我给我妈买了一块墓地,我的墓就在她旁边,我希望你能替我把我的骨灰安放在她的身边。”
说完这些,他觉得自己就像被抽去了脊椎,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在桌上。
他在桌上趴了很久,才慢慢缓过气来。
“邱源!”他喝道。
陆劲应该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他想保护元元的父亲,就该乖乖替他办事。只不过是把他的骨灰放进他的墓穴,那么小的事而己。
“我想回家,我离家太久了。”他轻声道。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是的。”
陆劲凝视着他,就像在看一个垂死的人。
“求你了。”他道。
陆劲默默点了点头。
“谢谢。”他笑逐颜开,霎那间他觉得他把什么都放下了,完全解脱了。
“知道吗?”他又恢复活力,打开了话匣子,“我已经吃了很多年的素。因为李健东总是说,人人都可以杀,因为他们也吃别的生命,那时候我们总是吃芹菜黄瓜西红柿,我一直在吃素。有时候,我觉得我是个有信仰的人,有时候我觉得我一直就被关在鸟笼里。这么多年,从没出来过。你有时候会不会感觉,你也被什么东西禁锢了,出不来?”
“当然,常常会有这种感觉。”
“真的吗?”他抬头看着陆劲,感觉他们就像两个在讨论数学题的同班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