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呼!佞臣当道-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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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翼撩起宽大的下衣,环佩叮当而响,他并没有刻意掩饰衣襟,从微敞的领口可以轻易看到微微渗血的绷带,他的靴面和袍底泥印斑斑,大袖上的折痕同样依稀可见……但即便是如此狼狈的时刻,他的长发却依然一丝不苟的整齐束好,眼神平和宁静,至始至终保持着高洁绝尘的气度……
令人,禁不住产生染指的欲望。
“爱卿一路辛苦了。”
新帝今夜竟未做王座,他只着一件银丝白蟒袍,简简单单的靠在下首。发上的金冠只束了半头,余下一半的过腰青丝柔软地垂坠在胸前。烛火将新帝的脸一半笼罩在黑暗中,而展露出的另一半脸越发瘦削,几乎找不到昔日的婴儿肥,过分殷红的嘴唇衬着白玉般的面容,阴柔而危险。
万翼麻利的一咕噜跪下,“托皇上洪福,微臣得以顺利归来,为皇上办事,微臣又怎么会辛苦?”
祁见铖挥挥手,“好了,少油嘴滑舌。跟朕说说,只是让你与皇兄赈个灾,怎的搞成这副模样?还有朕的皇兄呢,怎么只有你一人回来。”
万翼揉了揉太阳穴,“且听微臣细细道来……”
小狐狸,有些事该知道的,还能瞒得住你。这般假惺惺要扮君臣情深,彼此都起了一身鸡皮,何苦来哉?
小皇帝道,“朕不急,爱卿慢慢说。”
万翼唱做俱佳,将这一路先是遇刺,而后又撞上了瘟疫,结果好不容易找到神医随行后,到了知州府却撞上流民围攻,混乱中与济王失散又被叛军俘虏,最后再千辛万苦的一路逃了回来……
这跌宕起伏惊险刺激的,比戏曲武斗更精彩。
祁见铖托着腮,时而点头,时而凝神,时而配合的问话,将一个热心好听众扮演得合格无比。
等万翼终于说完,接过龙爪子亲自递上润喉的茶水后,他呷了一口,面上沉静无比,心跳却随着新帝越发平静的表情剧烈的怦怦急跳……
“都说完了?”祁见铖直起身,眉目尚留的几分稚气,却也在这飘摇的烛光下消失无踪。
万翼在电光火石间,脑中飞快掠过那人火热却羞涩的目光……
“……为何要喜欢我?万翼除了这皮相,还有什么能值得殿下倾心厚爱?”
“本王……若是知道就好了。”
“若,若这次能顺利回京……本王自当,给万郎一个答复。”
“……万郎,你跟紧我,我会保护你。”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入水前的迎头一箭——
不论如何,即便你再不想伤我,你身后之人,终究是容不得我。
万家人,从不会束以待毙。
万翼垂首,缓缓地道,“启奏陛下……微臣斗胆进言,济王祁见钰,欲通敌谋反。”
第十八章
承德殿内霎时沉寂下来。
只有一排排拳头大的烛火发出微小的噼啪爆裂声,忽尔一阵狂风胡乱卷起大片轻薄的宫纱,透过橘红的烛光,只影影绰绰的映出两个一高一低的身影。
万翼始终保持着垂首的姿势,肩背却挺得笔直。新帝一直未开口,他便继续保持这个姿势,将后续都交由了皇帝。
好半晌,直到他伤重的身体撑不住,微微晃了一晃,新帝才伸出手,欲扶起他,口中道,“朕竟忘了爱卿还带着伤,便坐着回话吧。”
万翼眉心微皱,强忍住抽回手的欲望,顺着新帝的手势坐在一侧的红木椅上。
明明灭灭的烛火跃动着,小皇帝犹带稚气的阴柔面孔上有着一双属于成人的冷漠眼睛,他朝他勾起一个愉悦中夹带着一丝遗憾的笑容,“爱卿,知道方才你若未及时补上最后一句,等着你的是什么吗?”
万翼一凛,心下震动。
“猜到了?你很聪明,”祁见铖语中的遗憾之意愈浓,“到底是上天垂怜,也不愿让这世代惊才绝艳的万家在今夜灭族。”
万翼强回给新帝一个笑容,“多谢陛下恩典,万翼没齿难忘。”
祁见铖道,“既然你知道,也该明白,此行朕为了你,可是冒险出动暗卫,拦下了太后的刺杀,否则还不知爱卿能否回来复命。”
“当日西郡之行遇上了刺客后,是陛下出手相助?”
万翼自明白济王的心意后,重新推测,看当时遇刺情形,济王分明是知情之一,但其中半数刺客都是直冲她而去,而济王护她之心亦是毫无遮掩,因此他推测济王虽知情,但真正欲杀他,却又能压得住济王命令之人,除了太后,还能有谁?
莫怪他们出逃后竟未遇到追兵,她原想刺客们是碍于济王的身份,原来其中还有小皇帝
派人围剿之功。
新帝心情不错的点头,握住他的手,“万郎啊万郎,你说你该怎么报答朕?”
万翼……万翼被这小皇帝屡次调戏,已经自有一套应对之法,只见他麻溜地一跪地,顺势抽回手,“微臣愿为社稷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一只修长白皙却又蕴含着爆发性力量的手臂捏起万翼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此动作荣登新帝最喜爱的动作排行榜榜首,祁见铖自上而下的俯看着那张在烛光下美得惊心动魄的脸,“爱卿从来只是说得好听。”
万翼对那双日益幽深的眼提起警惕,他收敛所有表情,只是静静回望着新帝。
祁见铖微微一顿,这才移开那近乎着迷的眼神,仿若叹息般道,“万郎……实在生得太好了点。”
万翼不语。总不能回一句:皇上您生得也不错?
祁见铖一手支着下颚,似戏谑道,“若前首辅还能再有一女。怕是朕也顾不得其他,定要迎进宫去。”
万翼腹诽,毛还没长齐的臭小子,竟肖想于他?此生他定要死死守住这秘密。
新帝起了身,朝守在殿门的内侍招招手,老太监捧上一个铺着绒布的木匣,祁见铖拉开匣子,取了一个尾部印着红色火焰的信纸,“作为坦诚的奖励,今夜便让爱卿做个明白人。”
万翼接过信纸,目光便被信末的篆笔——‘魏’字吸引。
竟然是他!
心念流转间,万翼未做多看,只是将信纸又双手奉还给小皇帝,口中直呼,“皇上神机妙算。”
新帝意味深长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万翼心下剧震。
新帝的右手似有若无的划过他的脸,“好好跟着朕,朕不会亏待了你,朕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万翼出宫门后,几乎一上马车便半昏迷在塌上,虽然身体已超过极限,难以负荷。但他脑中依然在飞快的计算着,原来当日新帝在临走前最后一次召他时,提到将会派人助他一臂之力,原来那人竟是魏非?
莫怪新帝能了如指掌,竟能在太后与济王眼皮底子下布反间计,新帝的手腕可窥见一斑。
这样想来,万翼后怕不已,汗湿重衣……新帝说的派人相助,只怕是暗中监视他与济王可有串通;而此前的刺客事件,新帝早已知情,却放任刺客们截杀一众赈灾官吏,一面是逼他意识到真相后与济王决裂,另一面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不让内线被暴露。
莫怪皇城越来越多的西郡难民,虽有混乱,却从未被驱逐……这样想来,祁见铖小小年纪,城府与狠辣便令人心惊。
细心挑选了官吏,眼睁睁看着这数百随行送死;为了设下圈套,诱出济王与太后的谋逆之证,又枉顾数万灾民性命,致使西郡死城林立,到时再理直气壮,一股脑儿将这盆脏水泼到济王太后身上。
该说祁见铖有天赋吗?早早便领悟了帝王无情之道。
而今夜小皇帝急召他其实并不需要所谓的情报,他真正要看的,原来是他在济王与皇权中的取舍,他的表态,才是祁见铖所要的。
万翼翻过身,仰面躺在厚厚的绒毯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不论如何,今夜他阴差阳错的过了关,加之西郡之行,他也未留下任何叛出的劣迹……
很好,万翼喘了口气,终于通过那变态小皇帝的认证,该是他开始平步青云的时候了——
呵……哈哈哈。
万翼无声的大笑,竟是不觉笑出泪来。
翌日早朝,随着万郎的孤身归来,又献上机要情报,新帝破格提拔,当庭将他升任左春坊充经筵讲官,品级提至五品。
只短短不到两年,便由七品连跳两级,在场诸人无不嫉恨交加,灼灼视线盯紧这少年,有好事者,甚至目光暧昧的游移在他与新帝身下,自不敢言。
万翼却是疑惑为何新帝不立刻公布济王叛变的消息?这念头只是一闪,他便强迫自己不再往下想,没有让他做那出头羊,他便该感激了。
领着崭新官袍回府之时,门前锣鼓震天,他的两位妾室怜我与怜卿,一早便被接出醉玥楼,一人着鹅黄,一人着桃红,似两朵鲜花,羞答答的垂首立在一旁。
万翼揉了揉太阳穴,竟是差点将她们忘了。
第十九章
清明已过,本是春耕春种的大好时节,西郡却依然一片荒芜。
亥时三刻,东营。
“——报!”
连绵不休的阴雨下,每隔数刻~两个时辰,就会有一匹铁骑从东而来,直奔大营。
所不同的是,这次的密报令上下顿时分别有冰火两重天之感。
“终于抵京了吗……”
阴郁多日的脸上首次雨过天晴,祁见钰的坐姿由直挺的正坐飒然而起。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径自踱到营门前,双手负于身后,昂头往帝都的方向眺望。
“殿下……”在他身后的一众幕僚惊疑不定的唤道。
济王没有回头,口中只略嫌疏懒的拉长着尾音,“何事。”
众人面面相觑了下,虽然不愿破坏济王难得转晴的好心情,可总得有人做那讨人嫌的忠言逆耳之事。
“殿下,既然那万翼已抵京,恐怕我们此行就……”
济王的口气出乎意料的平静,他只是挥了挥手,头也未回道,“孤王自知,不必再说了。”
有不长眼的继续,“当日纵虎归山,若为避免功亏一篑,则……”
话未落,济王突然转头,看向说话之人,面上辨不清喜怒,“则如何。”
那老臣一口气差点没接上,只讷讷道,“则……也不如何。”人家已到京,他再放马后炮也无济于事。
济王这才回头,重新眺望着东方保持沉默,良久后,他道,“孤有应对之策,若不能举事,我们便用先前所定的第一条退路。”
“殿下,”魏非起身一拱手,走近济王,“此计实在过于……”
他的话随即被下一个来讯打断。
——“报!”
一路嗒嗒响亮的马蹄蓦然在营地门前停下,胸背的黑色盔甲上,点点雨水直流而下,随着来人入帐后的步伐,化作水印子,每一步皆诠释了何谓一步一个脚印。
“殿下,先遣军已于西郡和兴郡接壤处发现了屯兵迹象,便速来回报。”
济王凝眉,已有门人低呼,“对方是如何得知我军下一步要攻占之地?恐怕……”
魏非接过话,面色凝肃道,“恐怕……有内奸。”
此言一出,众人色变。
济王面色淡淡,目光从场内所有人脸上一一扫过。
被他注视到的人,无不砰然跪地,口中直呼忠诚可表。
济王让他们跪足了一刻,才抬手令他们起来,偏过脸将大氅解下,丢给侍人,背过身道,“现在便各自回营,明日一早,孤自有论断。”
在济王殿下的威压之下,虽犹有些人欲再为自己申辩几句,可候在大帐内的侍者行动迅速,将还不愿体面离开的少数人直接一边一个架起,拖出帐外。
等人都散去之后,祁见钰方才将收到的信封翻转,直接置于火烛上熏染片刻后,信封背面方缓缓现出字迹……
“……你便以为只有你才安插得了人吗?”
“——报!”
五更还未到,帐外又有来报。
祁见钰依然保持着昂首遥望东天的姿势,大氅仍搁在塌沿,在夜风中胡乱飘飞的衣襟袍角已经湿透了,俨然又是一夜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