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鬼4-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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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奈美将母亲冰冷的身躯拖进卧室,轻轻的放在床上。母亲看起来真的就像死人,真的就像刚刚才断气的尸体。
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加奈美有点反胃。她打开窗子,将挡雨板推开一角,朝着庭院大吐特吐了起来。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恶梦?加奈美到底身在何处?真实的世界到底在哪里?
加奈美趴在窗台不断喘气。庭院前端泛着白光,一如往常的景色,不如往常的黎明,一如往常的深秋,触目所及全都是加奈美再熟悉不过的光景。既然如此,身后的被窝里面应该空无一人才对,可是回过头一看,阿妙就躺在身后,听不见熟悉的鼾声,没有心跳,也没有脉博。
(……我该怎么办?)
自己到底该如何面对这件事?束手无策的加奈美忍不住啜泣,刺眼的曙光从她身后射进屋内。夜弝遭到驱逐,微暗的晨光取而代之。
异样的声响传入耳中,加奈美反射性的抬起头来。一直无法出声的阿妙瞪大了双眼,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妈?”
双手掩面的阿妙发出痛苦的哀号。加奈美连忙凑上前,发现阿妙的只手和脸孔开始朣起泡,每当水泡破裂的时候,阿妙就会发出惨叫声。这是烧烫伤,加奈美心想。可是,为什么?
加奈美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发出阵阵哀号的阿妙十分恐怖,于是她连忙拉起挡雨板,关上窗子,想不到阿妙居然安静了下来。遮住脸部的双手颓然放下,手背和脸孔满目疮痍,令人不忍卒睹;奇怪的是阿妙不再发出惨叫声,反而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难道是阳光的关系?”
加奈美看看窗户,再看看阿妙,不由分说的将挡雨板紧紧关上,还用胶带将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细缝贴起。紧接着她拿了好几张旧报纸贴在玻璃窗上,拉起窗帘,以针线将两片窗帘之间的空隙缝起。加奈美在无意识之中打造山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封闭空间,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阿妙的存在。
2
静信正在办公室沉思的时候,外面传来小小声的“对不起”。刚开始静信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走出办公室之后,赫然发现门外站着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的长相不分陌生,静信不知道她的身分。
“请问你是……?”
少女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找我有事吗?”
少女这才抬起头来。
“我……”话还没说完,少女再度垂首。“副住持可能不记得我了,我以前跟您在小惠的葬礼碰过面。”
“清水惠吗?”
少女点点头。自从入夏以来,静信参加过无数的葬礼,见过的人数也数不清,眼前的少女虽然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名字。
“外面风大,进来再说吧。”
话才刚说完,刺骨的冷风就肆无忌惮的吹了进来。少女犹豫了片刻,才点点头脱下鞋子。静信带着少女进入办公室,将暖气的温度调高,顺便替垂首不语的少女倒了杯热腾腾的麦茶。
“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
“谢谢。”少女的声音细若蚊鸣。
“你是清水惠的朋友?”
“嗯……我从小跟她一起长大……”
欲言又止的说话方式十分熟悉。静信想起小惠下葬的时候,也有个说话跟她一样含糊的少女说要将礼物放进墓中。
“怒我冒昧,你就是小惠下葬的时候,将礼物放入墓中的人吧?”
双手紧握茶杯的少女抬起头来,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是的。呃……我叫做田中薰。”
少女似乎松了口气。
“有件事想请副住持帮忙,就是……呃……如果想请副住持取法名的话,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
“有人往生了吗?”
少女的嘴唇蠕动,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是信众的话,就不能取法名吗……?”
“没那回事。不过若往生者皈依其他的佛寺,恐怕请其他佛寺代为取名会比较恰当。你家里有人过世了吗?”
“我母亲,不过我是想替自己讨法名。”
静信一愣。
“你的法名?”
“嗯,反正我已经活不久了。副住持,不能替自己讨法名吗?”
少女抬起头来直盯着静信的双眼,看来不是在开玩笑。静信想了一会,蹲在少女的身旁。
“当然可以,许多信众的法名都是生前就已经决定了;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碰到年纪轻轻就要求取法名的案例。你今年几岁?”
“……十五。”
“还不到替自己准备后事的年纪吧?”
少年闻言,顿时低头不语。
“你这么做应该有自己的苦衷才对,我不便过问,也没有理由拒绝你的要求;不过我实在不忍心见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失去活下去的希望。令堂过世了吗?”
“……是的。”
“其他的家人呢?”
“我父亲死了,弟弟也死了,只剩下我还活着。我现在暂时住在邻居家。”
“真是难为你了,请节哀顺变。”
“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所以我想事先做好准备。”
小薰抬起头来,伸出占满泥土的双手。
“我替自己挖了个墓穴,还模仿爸爸和妈妈的坟墓替自己写好了墓碑,如果哪天我真的死了,隔壁的阿姨只要把我埋进去就行了。可是我看爸爸和妈妈的墓碑上面都有法名,我不知道自己的法名该怎么取,所以才—”
静信凝视着少女苍白的脸庞。这名少女打算埋葬自己,失去家人的她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替自己准备坟墓无疑是向自身诀别的一种仪式。
“你的生命比你想像中的更有意义。”
静信的话让小薰感到讶异。
“失去家人的痛苦的确很难忍受,而且你才十五岁,想必对未来感到彷徨,对未来没有希望,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意义。一旦对自己的人生失望,就会看清自己的生命,觉得生命没什么价值可言,可是我要告诉你,每一条生命都是无价之宝,都是有意义的。”
“我……”
“你的生命是上天赐予你的尊严。人迟早都会死,差别只是在时间的长短罢了。没有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或许你跟我都活不了多久。这阵子村民的寿命都很短暂,身边的亲朋好友总是突然离开人世,让人感到生命真的很脆弱。”
“……嗯。”
“可是随时都会死跟活不了多久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态。随时都会死是指领悟到生命的脆弱之后,更急于活出自我的心态;活不了多久则是对生命的脆弱彻底绝望,放弃一切准备迎接死亡的想法。可是脆弱不等于廉价,不等于没有意义,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是不可取代的。”
说到这里,静信不由得摇头苦笑。这番话根本不该出自坐视村子毁灭的人,他觉得这真的是一大讽刺。
“我不明白你现在的处境,也不明白你心里有多难过,刚刚那番话或许会让你觉得刺耳,觉得我很自以为是;可是看到一个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竟然为自己准备坟墓,我真的感到十分心痛。如果你坚持的话,我愿意替你取法名,可是我是抱着遗憾和心痛的心情才这么做的,这点请你理解。”
“可是……我……”小薰再度垂首。“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没有人能改变这个事实。因为……因为小惠在生我的气……”
“清水惠生前不是你的朋友吗?”
“嗯,所以她才格外的生气。爸爸死了,妈妈死了,小昭也死了,所以……”小薰紧握双手。“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小薰看着静信。静信十分疑惑,不知该如何反应;小薰却将静信的沉默视为默许,视为催促她继续说下去的暗示。
“我不知道小惠在想什么,只知道她真的很生气,所以爸爸和妈妈才会……连我弟弟小昭,他也……”
“小惠一生气,你的家人就会过世?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是她—”
话说到一半,小薰就闭上嘴巴。她不认为大人会接受这种说法,静信一定会觉得她是个神经病。小薰以警弁的眼神看着静信,静信却偏着头露出微笑,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副住持一定不会相信,一定会觉得我疯了;可是那天晚上小惠说我爸爸死了,结果我冲下楼一看,爸爸真的已经死了。爸爸死了之后,妈妈和小昭也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你是说清水惠预言家人的死?”
“不是预言,我觉得应该是一种挑衅,这就是小惠对我的复仇。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跟结城的死有关。”
“结城夏野?”
“嗯。小惠很喜欢结城,我明知结城有生命危险,却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所以小惠才会生我的气。或许她也知道把结城拖下水的人就是我吧?不管怎么说,小惠她—”
小薰说到这里,才赫然发现自己说太多了。
“……她变了。”
静信点点头,既未嘲笑小薰,也未面露嫌恶,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
“所以你认为下一个就是自己?”
“嗯。”
“你以为小惠死后复活,再过不久就会直接对自己展开复仇?”
“是的。”小薰凝视静信。“或许副住持不相信,不过我真的这么认为。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惠下的手,只能确定下一个就是自己,因为我知道太多了。结城和小昭也是因为我发现小惠的秘密,才被他们杀人灭口。”
“你是说夏野不是死于疾病?”
“是的。”
静信轻抚前额。
“不管副住持相不相信,事实就是如此。”
“你误会了,我很同情你的遭遇。”
这次轮到小薰面露疑惑。
“夏野察觉真相,你和你的弟弟也一样。若早点让我知道,我一定会设法协助你们。”
小薰怀疑自己的耳朵。
“察觉真相的人全都遭到肃清。除了你们之外,村子里一定还有其他人发现一切,我却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结城夏野死于尸鬼的报复,这是不争的事实。他发现了不该知道的事实。结果惨遭那些人的肃清,下手的人还是他的好朋友。无论是对被害人或加害者而言,这都是残酷无比的报复手段。
小薰的不幸遭遇或许也是如出一辙,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真相,代价就是失去了父母和弟弟。静信将这名孤立无援的少女送出山门,看着她黯然离去的身影,才赫然发现孤立无援的人并不只小薰而已。
信明的失踪、鹤见的死亡,再加上不告而别的池边和阿角,寺院里的人手明显减少了许多。若非尸鬼对佛门圣地多少有些忌讳,难保小薰家的惨剧不会在这里上演,到时偌大的寺院里面只剩下静信一人,搞不好连静信都不在世上了。
静信轻押眉头。信明已经死了,这是尸鬼的报复,只因为静信知道太多的真相。
(沙子,非这么做不可吗?)
静信在内心呐喊,奇怪的是他一点都不生气,反倒是对沙子充满了怜悯,或许是因为他不认为这么做是出自沙子的本意吧。
阿彻的泣诉言犹在耳,沙子的感受一定也差不到哪去,否则就不会说出“见弃于神”这四个字了。肃清是沙子为了活命必须采取的手段,如果有其他的选项,静信相信她一定不会选择杀戳。
想到这里,静信不由得摇头苦笑。
(我还在替自己开脱。)
沙子是杀父凶手,憎恨她才是最自然的反应。静信知道太多了,尸鬼为了封住他的嘴巴,不惜对他的家人下手。这种行为并不可取,即使将尸鬼视为邪恶的存在,也不会有人持反对的意见。
尸鬼是杀手凶手,静信是失去父亲的被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