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剑下天山-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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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易兰珠百般安慰,她总是郁郁不欢。冒浣莲眼珠一转,忽然拍掌说道。”我们何不去
找纳兰公子,请他打探一下凌大侠的消息?若果凌大侠是被清军俘虏,他一定会知道的。”
飞红巾道:“百万军中,你如何能够进去?何况他是清帝宠臣,又如何肯告诉你?”冒浣莲
道:“我改装作牧羊姑娘,傅伯伯陪我去。”傅青主道:“纳兰公子不是常人,若见着了,
也许可以得到一些消息。”桂仲明满怀不悦,但一转念这是为了凌未风的事,也便不作声
了。
傅青主医术精湛,他自制有“易容丹”,能改变人的脸型面貌(这其实也没有什么神
秘,只是一种高明的化装术而已,不过在他们那个时代,还是被人称为神奇的)。两人擦了
“易容丹”,形貌仍然保持原来的轮廓,但不是很熟的人已看不出来了。刘郁芳握着冒浣莲
的手,感激得说不出话来。韩志邦看在眼中,心中也有许多感触。
且说纳兰容若这次出征,原非所愿。他这些年来专心研究易经和唐代以下的经学书籍,
正在编一部大书,已定名为《通志堂经解》,他是想以此为“名山事业”的,不料康熙却拉
他到绝塞穷边,去打回人藏人。他眼见清军横越草原,杀害了无数牛羊,带给草原上的牧民
无穷灾难,心中很是不忍,可是他身为贵族。又不能公然叛逆,精神上若闷异常,这日他已
随大军进到束勒,距离藏边不远了,立马高原,只见漫天飞雪,大地如堆琼砌玉,山头如倒
挂银蛇,不觉一片苍凉之感,想起自己爱妻死后,已无知心之人,欲白首穷经,又被迫随军
征战,长叹一声,回到营中,提起狼毫,随手在锦笺上写道: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挂;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前,万里西风瀚海沙!”
再填上词牌名“采桑子”,在词名下注道:“塞上咏雪花”。想道:“我也像塞上的雪
花一样,偏爱冷处。不喜繁华。可是我虽别有根芽,却偏偏生作人间富贵花。这也真是造化
弄人了!”他填好新词,想找人欣赏,却又不禁四顾茫然心中自叹:“爱妻和姑姑死后,想
找个人谈心也难了。”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冒浣莲来,“不知这位精通音律,妙解诗词的江
湖奇女子,如今流浪何方?”不觉又提起笔来,填了一首“烷溪沙”道:
“谁道飘零不可怜,旧游时节好花天,断肠人去自经年。
一片晕红疑着雨、晚风吹琼鬓云偏,情魂销尽夕阳前!”
掷笔长叹,想起去年夏秋之交,和冒浣莲同赏荷花的情景,不觉神驰!正在此时,忽听
得营门外一阵喧哗鼓噪……
纳兰容若出来观看,见兵士围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少女,在那里争吵,营帐远处羊群正在
逃散,那老人和少女,都是哈萨克人打扮,老的短鬃如戟,状颇粗豪,但细看之下,粗豪中
却又隐有懦雅之气,那少女长眉如画,瓜子脸型,眉清目秀,有江南少女的风韵。兵士们嘻
皮笑脸地向那少女调笑,纳兰容若上前喝止,究问情由,那少女道:“我们的羊群给你们兵
爷的战马冲散了,我还没向他们索赔,他们反而把我拉到这里。”纳兰容若皱皱眉头,料想
必是士兵见她貌美,故意扰弄她的,清军劫琼牛丰,残害百姓都是常事,何况冲散羊群。纳
兰容若对清军纪律之坏,甚感痛心,正想叱责,但见那少女侃侃而谈,疑心大起。草原上的
妇儿见到清军,如羊遇狼群,避之唯恐不及,如何敢这样与人理论?因此欲言又止,反诘问
那少女道:“你是哪里的人?大军驻扎之地,如何容得你在此放羊?”那少女“哎哟”一声
叫起来道:“偌大一个草原,不许放羊,难道叫我们喝西北风?”纳兰容若面色一沉,那年
老的牧人急忙说道:“我的闺女不懂说话,将军你多包涵则个。羊群我们也不愿要了,你放
我们走吧。”纳兰容若故意板起脸孔说道:“不成,非罚不可!”军士们见纳兰公子非但不
加责备,反而袒护他们,大为高兴,但又怕纳兰公子真的责罚那个少女,于是七嘴八舌地叫
道:“罚她吹段笛子吧,她吹得真好听!”纳兰容若见少女手中拿着一支短笛,微笑说道:
“是吗?”兵士们道:“刚才我们还看见她一面放羊,一面吹着笛子唱歌呢!”纳兰容若面
色一端,煞有介事地道:“好,这次从轻处罚,就罚你吹一段笛子!”牧羊少女噘着嘴儿,
老人道:“儿啊,你就吹一段吧!”少女拈起笛子赌气,说道:“好!吹就吹!”手指一
按,吹出一段激愤清越的调子来,老人唱词相和,纳兰容若一听,听得呆了,她吹的竟是自
己日前写在石壁上那首“沁园春”,从“试望阴山,黯然消魂,无言徘徊。”一直吹到“向
西风回首,百事堪哀!”
这首词是纳兰容若半月前驻军南疆时写在石壁上的,他不解少女如何能够看到?即算看
到,怎么这样快就到此地?难道是专诚来找自己?心中满布疑云,存心试一试她,摇摇头
道:“这支吹得不好,罚你另外清唱一支。”兵士们轰然道好,少女扭不过,眼波流转,敛
襟椅斜阳一福,唱起来道:“瞬息浮生,保狐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
栏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成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纳兰一听,更是惊奇,这
首词乃是他悼亡词中呕心沥血之作,也正是去年在相府的大花园中,初见冒浣莲时,自己叫
歌女所唱的那首,当时冒浣莲还是男子打扮,听歌之后,就和自己倚栏谈词,临流赏荷,纳
兰容若心魂一荡,盯了这少女一眼,身材果似冒浣莲轮廓,可是脸型相貌,却又不同,正在
惊奇,少女眼珠滴溜溜地向自己一转
纳兰容若暮然想起冒浣莲那时明如秋水的眼睛,心念一动,再仔细看时,觉得那少女身
材好熟,竟隐隐似冒浣莲的轮廓。他大感惊奇,于是斥散士兵,带这两“父女”进入帐内。
冒浣莲昂然不惧,随纳兰走进清营。纳兰容若独掘一个帐篷,虽在行军之中,也布置得
非常雅洁。他屏退卫卒,请傅青主和冒浣莲坐下,微笑说道:“大厚穷荒,知音难觅,今日
一会,令人心折,但拙词浅陋,不值一歌再歌,请姑娘子饮水词外再谱一调如何?”冒浣莲
盈盈一笑道:“公子何前倔而后恭?”将短笛递给傅青主吹和,轻启朱喉,歌道: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
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泪痕莫滴牛衣透,数
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簿,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甘载包胥承
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相札,君怀。袖。”
这旨“金楼曲”是纳兰好友顾梁汾所作,其中含有一段动人的故事。康熙初年,纳兰的
另一位朋友吴汉槎被充军到关外的宁古塔,顾梁汾乃是他的知交,特为此填了两首“金缕
曲”寄给纳兰容若,望他援救,冒浣莲歌的就是其中之一,这两首词悲深感切,纳兰容若看
了大为感动,就代向父亲求情,把吴汉槎救了回来,冒浣莲而今歌此,其中大有深意。
纳兰容若聪明绝顶,闻歌会意,慨然说道:“姑娘有什么亲朋,无辜被捕了么?”冒浣
莲道:“公子可愿援手?”纳兰道:“要看他是何等样人?若是像吴汉槎那样的名士,我也
愿‘乌头马角终相救’的。”冒浣莲道:“吴汉槎是狂傲书生,我的朋友却是一代奇侠。”
纳兰动容问道:“谁?”冒浣莲笑道:“曾令当今皇上寝食不安的凌未风。”纳兰容若悚然
一惊,定了眼睛,迫视冒浣莲和傅青主,冒浣莲嫣然笑道:“老朋友都认不得了么?”纳兰
容若惊喜交集,不觉握着冒浣莲的双手,颤声问道:“冒浣莲姑娘么?怎么相貌都变了?这
位又是谁人?”冒浣莲道:“这位便是当今的神医国手傅青主。”纳兰容若放开了冒浣莲,
又紧握傅青主的手,连道仰幕。傅青主除了医道高明,又是书画名家,诗文也好,算来还是
纳兰的前辈。纳兰注视许久道:“我与傅老先生神交已久,在宫中也见过前辈的画像,容我
冒昧一问,怎么相貌也与画像不大相同?”冒浣莲插口问道:“宫中为何有傅伯伯的画
像?”纳兰笑道:“还有你的呢!你们那晚在清凉寺一闹,皇上立刻叫丹青妙手画了你们的
颜容,到处搜捕你们,你们还不知么?”
傅青主笑道:“老拙就是预料有此,所以略施小技,将本来面目变了。”纳兰容若大为
钦佩,赞道:“先生医术,真有夺鬼神造化之能,冒浣莲姑娘的相貌,想也是老伯施术更易
的了。”冒浣莲点点头道:“如果要恢复原来面目,只需一盆清水就行了。”纳兰容若摇手
道:“还是不要恢复的好。”冒浣莲再问起凌未风之事,纳兰容若道:“我也不知道呀,待
我见着皇上时,再替你们探问吧。但我也要劝你们,不要再在回疆闹下去了。我与你们一样
都讨厌干戈,清军洗劫草原,我也极为内疚,只是天命难违,小人不敌,又何苦再令生灵涂
炭?”冒浣莲拂袖说道:“公子此言差矣,公子博览群书,岂不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
语?清军无故入侵,草原上的牧民又岂能不起来反抗?”纳兰容若默然不语,良久,才开声
说道:“今日我们只论友情,不谈国事,好吗?”他的内心甚为矛盾痛苦,一方面同情冒浣
莲他们,但另一方面他又不能叛离皇室。所以只好避而不谈。
正说话间,忽听得帐外远远的喝道声,纳兰容若惊道:“皇上来了!”傅青主道:“我
们要不要暂避?”纳兰容若再看了他们一眼,说道:“不必,皇上不认得你们的。”揭开帐
幕,康熙带着几个卫士缓缓走进。傅青主和冒浣莲迫于无奈,随纳兰容跪下迎接。偷眼一
瞧,卫士中有一个正是禁卫军的副统领张承斌,也就是当年带兵围武家庄的人。
康熙见纳兰帐中有两个陌生人,也颇惊讶。纳兰急忙奏道:“无聊得紧,请一个牧羊姑
娘来唱唱她们塞外的曲儿。”康熙见冒浣莲面目秀丽,别有会心,笑了一笺,指着傅青主
道:“这人又是谁?”纳兰道:“是这个姑娘的爹爹,他在草原行医,颇懂得医塞外的一些
奇难杂症。”康熙道:“你就是喜欢结交这些九流三教的奇人,好,只要你高兴,我也可以
破例准你留他们在军中医住。”纳兰容若谢过皇恩,康熙又道:“这人既懂医术,朕就让他
试试去医十四贝子和博济将军,他们两人冻疮发作很是厉害,喂!你懂得医冻疮吗?”傅青
主道:“那是草原上很平常的病,只要用草原上的一种野草熬汁外敷,用不到三天,就可医
好。”康熙道:“好呀!那你就进去吧!”叫一个侍卫引他下去,在纳兰耳边悄悄说道:
“你瞧,朕对你好不好?”他以为纳兰喜欢这个牧羊姑娘,所以藉故把她的爹爹调开,好让
纳兰单独和她亲近。纳兰容若满面通红,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