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龟-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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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谷正呆呆的看,忽然被陆丽娟用力在身上拧了一把。秋谷被他拧了一下,猛吃一惊。回过头来还没有开口,陆丽娟早附着秋谷的耳朵低低的说道:“耐格个人实头少有出见格,搭别人吊吊膀子还勿要去管俚,啥格戏子格姘头,耐也吊起膀子来哉!”秋谷听了,只说是陆丽娟有心吃醋,方才说出这样话儿,便也悄悄的回答他道:“你又不认得他是什么人,怎么知道他是戏子的姘头?”陆丽娟又低说道:“耐格眼睛到仔陆俚去哉?耐自家看哩!”
秋谷听了,连忙再往对面细看,果然见斜刺里头还坐着一个少年男子,也在那里和那少妇眉来眼去。那少妇一面对着章秋谷笑盈盈的飞个眼风,一面又喜孜孜的和这个少年男子打个照会,竟有些左顾右盼、应接不暇的样儿。那少年男子坐在那边,见了章秋谷这般模样,心上十分不快活,睁起眼睛望着秋谷。秋谷仔细看那少年男子的样儿,分明是桂仙戏园的武小生柳飞云。见他朝自己怒目而视,心上自然明白,不觉甚是好笑,却又自己心上暗想:“世上竟有这样风流放诞的妇人,双管齐下的吊膀子,未免有些过分了!”想着,便别转头去不去理他。
在身边拿出表来看了一看,对陆丽娟道:“差不多已有十一下钟,我们大家回去罢。”
陆丽娟还没有答应,忽听得对面有个女人的声气叫声“阿呀”!接着有几个人都乱嚷起来,又夹着大家哈哈大笑的声音。
章秋谷不知道什么事情,连忙举目看时,原来那个铁栏里头的老虎忽然要撒起溺来。那马戏的戏场,原是在中间划出一个大大的圆圈来,就算是个戏常圆圈外面四周,都是排的一层一层的椅子,最近椅位就算头等,略远些的便算二等、三等。那坐在头等的,和那戏场的圆圈不过相离四五尺地方。偏偏的这个老虎走到圈边,撅起一条虎尾撒起溺来,好似那一道飞泉从空直泻,直射出去七八尺远。刚刚的把那位少妇和坐在两旁的两个大姐,还有坐在一起的几个女子,都溅得一头一脸,脂粉淋漓,衣裳湿透,连口内也溅了好些。这班人都是爱洁净的,怎禁得住这样一来?大家都叫声“阿呀”,又羞又恨,恨不得要哭出来。一时却又无可如何,只好把手巾去头面上乱揩乱抹,那里抹得干净了一班看戏的人见了这般光景,忍不住大家都哈哈大笑,只把这几个女子笑得无可如何,哭笑不得。出来的时候,原想倚着面貌出去出个风头,如今倒反出了这般的大丑!
没奈何,只得掩着脸儿急急的往外就走。武小生柳飞云也紧紧的跟着出来。
章秋谷看了,也不觉十分好笑,便也同着丽娟和春树、小宝四个人一起跟在他们后面出来。只见两个大姐扶着那少妇站在门口,见了小宝连忙别转了头。小宝也只作不曾看见,却低低的向秋谷说道:“耐阿认得俚?就是康家里格姨太太;勒浪外势轧姘头,轧得一塌糊涂。底子也是倌人出身,叫王素秋。
格辰光为仔搭倪抢客人,吵仔一泡,一径到仔故歇,有辰光碰着仔倪,还是格付架形,耐想阿要好笑!”秋谷听了点一点头,心中想道:“原来这个宝贝就是康己生的姨太太。康已生在江西巡抚任上,也不知弄了多少造孽钱,自然该有这般的报应。”说着,早见两个穿着号衣的马夫赶过一辆绝精致的橡皮轿车来,那位康姨太太还回过头来对着柳飞云看了一看,使个眼色,方才上了马车,一路回到虹口康公馆来。
康姨太太下了马车,急急的回到卧室。那些丫鬟、仆妇见了他们三个人都是这般模样,身上衣服一齐湿透,面上的脂粉更是斑斓狼籍的,一块红一块白,好像个妖怪一般,大家吃了一惊,不敢动问。康姨太太一肚子的没好气,发泄不来,一面忙忙的换了衣服,打水洗脸,一面打鸡骂狗的闹了一回,众人都不敢开口。康姨太太洗了一次,还恐怕洗不干净;又换过一盆水来,把上好的香肥皂在脸上细细的擦,擦了又洗,洗了又擦,一连换过了三四盆水方才罢了。正还要叫娘姨打开头发也洗一下,忽然一个念头,便问众人:“老爷到那里去了?”众人都说在内书房。康姨太太听了,便不管头发不头发,霍的立起身来,吩咐众人不许声张,自己一步一步的悄悄走到内书房门口。先侧着耳朵一听,果然听得里面有人在那里低低的讲话。
康姨太太听了心头火起,不由分说,竟自直闯进去。
这位康大人,平日原狠怕这位姨太太的,今天知道他去看马戏,要到十二点钟回来。这个时候只有十一点三刻,算定不得回来,正搂着个年纪狠轻的苏州娘姨在那里密密切切的说话。
不料一时间这位姨太太走了进来,两下都大吃一惊。这个娘姨见了姨太太进来,吓得魂不附体,连忙飞一般的在后面逃了出去。康大人目定口呆,坐在椅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康姨太太眼睁睁的看着康大人,看了一回方才把两个指头狠命的往康大人额上戳了一下,咬着牙齿道:“总是这样偷偷摸摸的性情,死也不肯改的!这样的一把年纪,还有什么脸见人?”康大人听了只得陪着笑脸道:“你不要这般多心,我和他又没有什么别的事儿。方才不过和他讲几句话,你又何必这般动气?”康姨太太冷笑一声道:“亏你讲得出这样的话来!一个做主人的,为什么要和娘姨干这些鬼鬼祟祟的把戏?也有这样不要脸的人来勾搭主人。有你这样的主人,自然就有那般的贱货!”
说得康大人闭口无言,只是老着脸呵呵的笑。
康姨太太数说了一回,便要连夜的把那娘姨赶出公馆。康大人觉得心中不忍,只得再三替他央告,涎着脸缠了一回,只说:“这会儿为着这件事情赶他出去,人人有脸,树树有皮,万一他脸上下不来,逼出些意外的事来,我们虽然不怕,却也何苦呢!不如只当没有这件事儿,过几天借一件别的事情叫他出去,岂不干净?”康姨太太先还不肯,当不得康大人苦苦的拦着,只得罢了。
列位看官,你道这位康大人是个什么人物?原来就是在下做书的在第五集里头讲的那位康己生康观察。这位康观察自从捐官以后不多几年,他那位老太爷就得病死了。康观察丁了三年的艰,在家里头没有什么消遣,又不好明公正气的嫖赌,只得悄悄的叫媒婆和他做媒,娶了两个姨太太。又把自己家里的一个丫鬟名叫彩云的,收在房里也算做小老婆。这三年丁忧期内,只成日成夜的和这几位姨太太滚在一起。好容易盼得三年服满,便赶进京去,要想走了门路,去选个好好的缺。正是:膏粱子弟,不知稼穑之艰;纨绔郎君,忽起簪缨之想。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六回 谋补缺观察入都 受苞苴奸奴作弊
却说康观察自从他老太爷死后,在家里头守制三年。这几年里头也不知闹了多少希奇古怪的顽意儿,早把他老太爷的一份家资去了十分之五。康观察想着,尽着这般的坐吃山空,也不是个长局;算来算去,只有还是去做官。自己本来捐了个候选道在身上,不如趁着自己年富力强的时候到官场里头去混一下,或者混得出什么好处。打定了主意,便带了几万银子的汇票赶进京来,拣了杨梅竹斜街的一家高升店住下。先拜了几天同乡,要想找个门路,却一时找不出来。康观察十分焦急,便有几个同乡京官和他说道:“你要找门路,不用到别处去混找,只要去找吏部的书办;找到了和他商议,没有不妥当的。”
看官听着,原来这个各部的书办,京城里头人都叫他作部办,最会营私舞弊,纳贿招权,差不多比那各部尚书的权柄还要大些。你道这个是什么缘故呢?一个小小的书办倒反比尚书的权柄大些,这句话儿讲出去给人听了,那一个肯相信,岂不是在下做书的有心说谎么!原来这个里头另有一个自然的道理在内,并不是在下做书的平空掉谎。看官们请休性急,待在下做书的一一道来。
那各部尚书虽然权重,却都是由别处调来的,三年也是一任,五年也是一任。部里头情形不熟,办起公事来就也只好将就些儿。这班部办却是世世代代世袭下来的,从小的时候就把本部的历年档案,记得烂熟在肚子里头。那些部里头的司官,那里有他这般本事!我们中国的向例,办起公事来都要照着例案办的;没有例案可援的,便要请旨办理。每每的堂官接了一件公事,便交给那班司官,叫他援例办理。司官那里记得部里这些档案,就只好来请教这班部办了。这班部办趁着这个当儿,便上下齐手的作起弊来。譬如这件事情部办已经得了贿赂,明明可以驳斥的,他一定要想着法儿引出一个例案来叫你核准;要是这件事情部办没有得到钱,明明可以批准的,他也一定要找出一个例案来叫你驳斥。你想,一个部里头历年案卷堆积如山,也不知有多少,除了这些部办,别人那里记得尽许多!那怕你一样的两件公事,同是一天的日期,同是一般的情节,他得了这一边的钱,就拉出某人某人的旧案来照例核准;那一边没有走他的门路,他就有本事又去拉出某人某人的旧例来平空驳斥。那班司官只图省事,那里还去管他们的得贿不得贿,作弊不作弊!那班堂官又都是尸居余气的,过得一天,便是两个半日。就是明知道他们在外面作弊,无奈本部办公都仗着这班部办,一天也离不了他们,也就只好眼开眼闭的装着糊涂,不去多管。看官,你道这些部办可利害不利害!
在下做书的做到此间,便又有一位友人不相信在下的说话,对着在下说道:“你这个话儿我就有些信不过。那部办不过是部里的一名书吏,那里就会这么利害起来。就算那些尚书、侍郎不知本部的情形,不熟本部的例案,那班司官也有二三十年还在一个部里头当差的,难道就没有一个熟悉例案的么?”
在下做书的听了笑道:“你的话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也细细的想一想这个里头的情形,再说别的。你想他们那班部办,从小儿不做别的事情,只捧着这些例案,当他四书五经一般死命的揣摩简练,还有父兄在那里细细的教他,自然的熟能生巧,好像是他们的看家本事一般。至于那班司官,从小儿先要揣摩八股,又要学些词章,还有什么策论表判的,已经闹得他一塌糊涂的了。再到后来中了个进士,分了个部曹,他心上又在那里算计如何如何的钻谋外放,如何如何的打点升官。成日成夜的把那一团卑鄙势利的思想横放在肚子里头,连那以前没有做官之前藏在肚子里头的一点良心,都汩没得干干净净的了,那里还有工夫来留心这些事情!况且他们那些司官们在部里头当差,那一个不想放个外官?那一个不想高升上去?不是打算一生一世在部里头混的。比不得那些部办,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吃的也是本部,穿的也是本部,用的也是本部。有百年的部办,没有百年的堂官和司员。你只要细想一想,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那位友人听了在下这一番说话,低着头想了一想,便道:“照这样的说起来,一个部里头只要用个部办就够了,又何必要什么尚书、侍郎呢!”在下做书的听了,叹一口气道:“我们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