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龟-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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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也随意应酬了几句,又问他这几天可见辛修甫?龙蟾珠道:“辛老有一礼拜勿到倪搭来哉,耐看见仔俚,请俚到倪搭来。”秋谷随口答应了一声。龙蟾珠又道:“二少,耐格贵相知,今年才调仔头哉,一个来浪久安里,一个勒浪迎春坊,看见仔倪一径勒浪问耐呀。”秋谷笑道:“我如今还有什么相好,你说的是什么人?”龙蟾珠笑道:“陆丽娟搭仔梁绿珠,勿是耐格相好,是啥人格相好呀?”秋谷道:“那算不得相好,不过应酬朋友,随便叫几个局罢了。”
正在这个时候,忽听得陈文仙在对面咳嗽一声,秋谷不知道什么事情,连忙抬起头来看时,只见陈文仙把嘴往那边一指,秋谷顺着他指的一方面看过去。只见那边台上的薛金莲对着自己目不转睛的只顾呆看,两只眼睛水汪汪的,腮边颊上早现出两朵红云。秋谷见了,知道他在那里吊自己的膀子,但方才见他待那同来的客人那般怠慢,觉得自己也是个嫖客,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心上很有些恨他,凭着他在那里弄眉挤眼的卖弄风情,只当作没有看见的一般,由着他一个人去做作。陈文仙和龙蟾珠看了,把手巾掩着嘴,格格的只是要笑。龙蟾珠忽地对着秋谷悄悄的把手往对面一指,低声问道:“耐阿认得俚呀?”秋谷也低低的说道:“濂溪坊的薛金莲。”龙蟾珠摇一摇头道:“倪勿是说俚呀,格个坐勒薛金莲左首格客人,耐阿认得俚,搭辛老一淘格朋友呀。”秋谷摇头道:“修甫的朋友我一个个都认得的,却从没有见过他,或者是修甫近来结交的朋友也未可知。”看官,你道这个寿头码子的客人,究竟是个什么人?在下做书的就是不说出来,看官们也一定知道,自然就是那位广东来的陶观察了。
当下龙蟾珠又把薛金莲和陶观察两下事情细细的和章秋谷低说一遍,章秋谷听了越发心上有些不伏,看着对面的薛金莲眉花眼笑,把眼风只顾望着秋谷溜来。秋谷只是洋洋不睬,不去理他,却故意对着陈文仙、龙蟾珠两个人大声说道:“我最恨的是那班野鸡妓女出身的倌人,凭你怎样的花运亨通,香名鼎盛,那一言一笑,一举一动,总还都带着野鸡妓女的下贱样儿。他自己虽然不觉,旁人的眼睛却看得狠清楚。”几句话把陈文仙和龙蟾珠说得都格格的笑起来,明晓得是有心骂薛金莲的。薛金莲正在那里吊膀子吊得出神,忽然听了章秋谷这般的一番说话,一句一字好像是有心骂他,枭他的痛疮。这一气非同小可,只气得他目瞪口呆,心窝冰冷,一天的高兴都不知那里去了。赌气立起身来往外便走,陶观察见了,连忙也跟了出来,两个人上了马车,一直回到濂溪坊去。薛金莲碰了章秋谷一个大大的钉子,无可奈何,便把陶观察来出他的气。只说出去坐了一趟马车有些头痛,埋怨着陶观察道:“倪原说格两日子探仔牌子勿出去哉,耐定规拖牢仔倪一淘出去,故歇害得别人家头脑子里向痛煞快。”陶观察见他生气,那敢多嘴,只低声下声的安慰他。
看官,你道薛金莲为什么平空除了牌子不做生意?原来薛金莲和那郑小麻子两个人搅在一起,搅得火一般的热,盟山誓海的说要嫁他,好在金莲的娘是亲生娘,薛金莲总算是自家身体,做了五六年野鸡,升了书寓;又做了两年,倒也和他挣了不少的钱。金莲一年以前早已和他的娘说明,将来嫁人不要他的身价。如今见金莲要嫁人,也不好一定怎样的阻格他,心上却嫌着郑小麻子是个穷光蛋,便和薛金莲说明了不要身价,只要郑小麻子自己拿出一千银子来,做院中的下脚开销,犒赏经费。薛金莲听了,明晓得郑小麻子是一个大钱没有的宝贝,平日的零用都是自己给他的,那里拿得出这一千银子?自己虽然有钱,究竟一千银子数目大子,白花花的拿出来,也觉得有些心痛。想了一回,便想出一个主意来,立刻叫娘姨金珠到泰安栈去请陶观察,请他即刻就来。陶观察听得薛金莲忽然来请他过去,好似奉着九重纶綍的一般,连忙飞一般的赶过去。正是:落花有意,空留金谷之春;流水无情,不逐胡麻之饭。
欲知后事如何,下文再表。
第九十六回 借洋钱硬捉瘟生 呼将伯欣逢故友
旦说陶观察听得薛金莲叫人请他,心中大喜,便立时立刻的赶到福致里来。薛金莲见了,殷殷勤勤的亲手和陶观察脱了马褂,推他在炕上坐下。这是陶观察自做薛金莲以来从来没有的事情,这一阵巴结,只把一个陶观察巴结得坐立不安起来。
薛金莲等他坐了一回,方才对他说道:“陶大人,倪今朝请耐来,有句闲话搭耐说,勿得知耐阿肯答应勿肯答应?”陶观察听了,连忙说道:“有什么事情,怕我不答应,你只顾讲就是了。”薛金莲便走过来,和陶观察并肩坐下,一只手搭在陶观察的肩上,口中说道:“倪格两日要嫁人哉,耐阿晓得?”陶观察吃了一惊,连忙问嫁什么人?薛金莲道:“就是归格姓郑格广东人,来浪倪搭,也是五六年格老客人,故歇夹忙头里倒说要讨起倪来哉。依仔倪自家心浪,老实说有点勿高兴,吃着倪格呒姆已经去答应仔俚哉,故歇也叫呒说法。不过倪来浪间搭欠仔几几化化的格债,故歇一塌刮仔才要还。倪呒拨洋钿来浪,格陆请仔耐陶大人来搭耐商量商量,勿得知耐阿肯搭倪想想法子?”
看官且住,陶观察虽然糊涂,究竟也是个人,天下那有倌人将要嫁人的时候,还要和客人借钱的道理?况且这位陶观察在二月里头的时候,想要把薛金莲娶回家去,无奈这件事儿觉得自己不好出口,特地到浙江原藉去接了太太出来,在大餐馆里头叫了薛金莲的局,这位太太就当面和他说明,说陶观察要娶他做姨太太,身价银子不论多少。那知薛金莲一口回绝,咬得斩钉截铁,不肯答应,陶观察也无可如何。以前既然有过这样的一重过节,如今薛金莲要嫁别人,怎么竟会和陶观察当面锣对面鼓的这般明讲,可不是在下做书的有心掉谎么?但是这件事儿实在是真真实实,的的确确,在下做书的不敢掉一个字儿的谎,这叫做理所必无,情所或有。看官们,莫提闲话,且听正文。
只说陶观察听了薛金莲的话儿,凭你再是怎么天字第一号的瘟生,心上究竟有些儿不快,低着头只在那里沉吟。薛金莲见了,知道陶观察心中不悦,便拉着他的手低低说道:“耐阿是听见仔倪要嫁人来浪动气?二月里向格事体勿关倪事,是倪格呒姆勿肯答应呀!陶大人,耐勿要来浪瞎转啥念头。老实搭耐说,倌人嫁人陆里肯告诉别人?倪为仔耐陶大人比勿得别人,一径待倪要好煞,赛过是倪自家人,告诉仔耐也呒啥要紧,陶大人阿对?”陶观察被他一阵米汤灌得满心欢喜,觉得自从薛金莲院中走动以来,薛金莲总是板起了一付吃生葱的脸儿,耳朵里头从没有听过这样的一番委婉温柔的好话,不知不觉的脱口答应出来道:“你要多少银子,只顾向我拿就是了。”当下陶观察立刻拿出一千五百块钱的银票给了薛金莲,又和他亲热了一回,方才被薛金莲催了回去。
隔了一天,薛金莲已经除了牌子,陶观察又跑了来,要和他同坐马车到张园去。起先薛金莲不肯,只说除了牌子不便出去。倒是他的娘在旁边看不过,催着薛金莲同他出去。薛金莲没奈何,只得同着陶观察坐了两乘马车,到张园去坐了一坐。
恰恰的章秋谷同着陈文仙也到张园,他们两个人的情形被章秋谷看得明明白白。薛金莲无意之间抬起头来,猛然看见了章秋谷,觉得这个少年意气非常,风华出众,长眉挹秀,凤目含威,好像眼睛里头从来没有见过这般人物,由不得心中一动,想要吊起章秋谷的膀子来。那里知道章秋谷心上正在恨他,那里还肯和他要好。薛金莲落了一场没趣,口里头又说不出来。这且按下不题。
再说起张园里头的章秋谷来,见薛金莲老羞变怒的起身去了,不觉回过头来对着陈文仙和龙蟾珠哈哈一笑,陈文仙和龙蟾珠也笑了一回。章秋谷坐了一会觉得没有什么趣味,见大家都纷纷的上车去了,便也别了龙蟾珠,同着陈文仙上车回来,到了新马路公馆里头,早已是夜气沉山,灯光照夜。坐了不多一刻,忽然听得外面雷鼓也似的敲门,当差的走出去把门开了,早听得陈海秋的声音一路大叫进来道:“秋谷兄,怎么你到了上海不来看看我们朋友,却先去逛起园来,这是什么道理?”
秋谷听了是陈海秋,便在楼上急急的走下来,彼此相见,打了一拱,知己重逢,故人相见,自然心上都十分欢喜。
陈海秋还没有坐下,便道:“你怎么回去了这许多时候,把我们这一班旧时的朋友都撇到脑后去了,是不是?”秋谷道:“那里有这个话,我回去之后家里有些家事,外面又有些应酬,忙得不得分身,并不是忘了旧时朋友。你有什么话坐下来讲,怎么尽着站在这里。”陈海秋听了方才一屁股坐下道:“成天的望你不来,连我的眼睛都几乎望穿,肚子都几乎气破。”秋谷听了诧异道:“怎么,你望我不来,眼睛几乎望穿也还罢了,怎么好好的会几乎气破肚子,这是个什么缘故?”陈海秋摩着肚子,口中说道:“不要说起,说起来就气死人。我吃了人家许多的亏苦,一向闷在心里说不出来,专等着你来了,好和我想个法儿。”秋谷听了,心上已经猜着了几分,知道他一定是在堂子里头吃了亏了,便问道:“究竟什么事儿,你且先和我讲个明白。我章秋谷虽然赶不上那黄衫客、古押衙,却也自负满腹经纶,一身侠骨,只要可以和你出力的地方,凭你什么天大的事儿也不在我的心上。”陈海秋听了,便把自己和范彩霞的事情和他讲了一遍:怎样的想他的念头,怎样的想不到手,怎样的辛修甫和他出主意,怎样的被他借去了五百块钱,到得后来终久还是不成功,详详细细,本本原原说得十分明白。
秋谷听了,低着头沉吟一回道:“这件事儿来得十分奇怪,缶么早不出局,迟不出局,偏偏到他留你住夜那一天,就有人要他代碰起和来,这还说是他们做成的圈套,不必说了。但是你平日之间并不一定怎样的贪睡,怎么刚刚的那天晚上你就会糊里糊涂的睡了一夜,直到明天早上才醒呢?况且你那个时候一个心正在那里七上八落的,预备着怎样的偎红倚翠,又是如何如何的惜玉怜香,那里就会睡得着?不要是他们叫你睡的罢!”陈海秋听了,一时听不出秋谷话中的意思,便道:“你这个话儿错了,我不是个孩子,那里能由着他们指拨。”秋谷道:“不是这般说法,只问你未睡之前,吃过他们的什么东西没有?”陈秋海猛然醒悟,拍着手说道:“是了是了,我未上之前,吃了他们一碗杏仁露。我正心上诧怪,怎么无缘无故凭空这般的死睡起来。这样看起来,是他们有心在杏仁露里头放了什么东西,把我吃得这般沉睡,方才圆得过他们的谎来,你说他们可是这个主意不是?”秋谷道:“这个自然,何消说得?
但是他们这个主意也只好暂时骗你一下,长久下去是不行的,难道你就不会另外想一个法子,上他的手不成?”陈海秋道:“不瞒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