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随波行-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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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滕琰将藏起来的麦子拿出来,每天在晚饭时添上一些,已经到了吃人肉的时候了,情况不会再惨了吧。
到了三月,犬戎人已经攻了十几次城了,人们越来越麻木,早已没有退路,先守住这一次,明天的事情再说。
这一天,滕琰正在离城墙不远的地方,用大锅煮着豆羹,刚刚击退了犬戎的一场进攻,从城墙下来的兵士们靠着城墙在吃饭。就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来,顺手抹了一下满头满脸的汗,在灶火旁煮饭可不是轻松的活。是大哥,他一脸的急切,看清滕琰的位置,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把她就走。
“哎,豆羹还没好呢,什么事等一等。”滕琰说。
“你就别管这些了,让她们做吧,有要事。”滕珙眼里全是血丝,胡子拉茬,衣服也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灰土加血迹,还有不知道的什么东西,袖子还撕开了一个口子,拉着滕琰的手用的力气也大。
滕珙带她来到郡尉府里,见到了邓郡尉,滕琰就明白了滕珙为什么这样急。邓郡尉负了伤,左臂用布帛紧紧地缠着,面色苍白地靠在塌上,邓夫人坐在一旁喂他喝豆羹,与以前见到的那个生龙活虎的邓郡尉判若两人。
见滕珙和滕琰进来,邓郡尉抬了抬手,邓夫人明白他的意思,对滕琰勉强一笑,马上站起来离开。
“邓郡尉,”滕珙带着滕琰行了礼,说:“城墙那里一切都好,你就放心吧。我把妹妹带过来了。”
“坐”邓郡尉指了指塌旁的椅子,滕琰坐在滕珙的下手。“一不小心被犬戎人砍了一刀,这些人趁我晕过去非把我抬回郡尉府。不过我躺着倒想起你来。去年秋天最凶险的时候就是你出了个主意,保住了昌平府,如今侄女还有什么妙计?”
对邓郡尉的话,滕琰并没有吃惊,最近以来她也一直在默默思考这个问题,另外她也理解邓郡尉急病乱投医的想法。
现在昌平府的局势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原有的两万守军,加上犬戎人刚攻城时征的两万新兵,现在活着的不到一万人,后来几次先后又征到军中几万人,死亡率还要高,活着的人中受伤的还占了不少,现在男丁已经不足,身体强健的妇女已经被派上了战场的第一线。
整个冬天准备的武器已经消耗过半,不用说现在没有人手继续制造,就是有人手,也没有原材料。当初为了这些武器,各家的铁器已经搜刮一空了,其它能用上的竹竿、木材也都从原来的位置拆了下来。树木被彻底砍伐一空,最近为了节约箭支,又开始拆房屋的砖瓦、石头,从城墙上扔下去也是不错的武器。
所有靠近城墙的地方都是一片的狼籍,原有的民居已经拆得到处是残恒断壁,四处分散着临时厨房、医馆。
已经到了春天,昌平府内一点欣欣向荣的朝气也没有,就连地上刚长出的青草也已经被一整个冬天没吃过蔬菜的人们拨光了,就着现在仅有的豆麦吃了下去。
眼下的昌平府,哪里不有昔日燕国最富裕的地方的景象?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个个行色匆匆,面容木然,衣着暗淡,没有一丝喜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九章
昌平现在还没被犬戎人攻下可以算是个奇迹了。全城人在邓郡尉的带领下拚死反抗,而犬戎人并不擅攻城,这些都是城能守住的重要的原因。
不过昌平城内的损失很大,当然犬戎的损失也不小,双方相持不下。
借着城墙守城是占优势的一方,但同时,有利就有弊,被围在城里,物资不断消耗,无法补充,到了一定程度不用敌人来攻,自己就先困死了。昌平府就有如一个患了重病的人,只靠着非凡的意志维持着最后一口气。
所以,如果犬戎一直攻下去,城破只是时间问题,任何人也没办法改变,这就是滕琰得出的结论。
“城里的粮食还能支持多久?”滕琰平静地问。
邓郡尉看着眼前坦荡的女孩,犹豫了一下说:“最多再支持二十日。”今天是三月十八日,那就是四月八日。再省着吃也过不了四月了。
粮食早已经已经由官府全部接管,无论是大户人家的粮库,还是粮店,还是普通的人家,经过几次的征粮,现在都是由官府根据参加守城的工作情况发放粮食,老弱病残的就靠每日到粥棚领两碗薄粥。就是这样的日子能支持到什么时候只有昌平的领导人物才能知道,也算是军事机密吧。
滕琰倒吸了冷气,怪不得邓郡尉让滕珙把她找来,这是真的急了。
自从上次献计后,滕琰一直保持沉默,她想低调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确实不大懂军事、武器什么的,她现在也没什么好主意。
“我们没有救兵,粮食又要断了,迟早城是会破的。为今之计,只有早下决心,做好出城的准备。”既然粮食支持不了太多时间,那就按这个时间做打算吧。
“怎么!开国公英勇不屈,为国捐躯,开国公的后人应身明大义,你们家难道不打算城破时以身殉城吗?”邓郡尉伤后体力不支,但还是激动得大声嚷起来。
“有人可能认为以身殉城才是英雄,但其实,想办法活下来才是真的英雄!”滕琰声音不高,但话语中也有说不出的坚定:“我们为什么要殉城呢?是因为燕国亡了吗?燕国为什么亡?犬戎入侵只是表面的原因,真正的问题是燕国的朝廷昏庸无道。只说此次犬戎入侵,朝廷做了什么,先是隐瞒消息,接着放弃百姓和京城南逃,在路上还要把责任推到我祖父身上,郡尉大人自然是知道,对开国公府夺爵的旨意是真的。就这样的朝廷,我们值得为它死吗?就是我的祖父如果泉下有知,他老人家能瞑目吗?全城的百姓追随郡尉死守城池一年为的是保住性命,不是为了殉城!就是郡尉大人就忍心让你的妻子儿女殉城身亡?”
邓郡尉对滕琰大逆不道的言辞并没有反驳,在昌平困了一年的时间,几乎每一个人痛定思痛都会想到怎么会这样,最后的结论大致差不了太多,燕国的朝廷确实应该负这个责任。邓郡尉自然也不会例外,但他终君爱国的想法也没那么容易就改变了,还是神色坚毅地说:“我受皇恩,官至郡尉,自当报国,誓与昌平城共存亡!”但谈起家人,仍是不免露出些柔情:“我自然是不忍心见全城百姓、妻子儿女失去性命,但没有办法啊!”
“不去努力怎么能有办法呢?要知道生命是最宝贵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是绝不能放弃的。我们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逃出城去!”遇到问题总是得想办法解决,情况再糟糕也是一样。
“即使出城了,燕国被犬戎占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即使侥幸留得性命,也会沦为犬戎的奴隶,我宁可他们殉城。”邓郡尉回答。
昌平被围已经一年了,对外面的形势真是一点也不知道,有限的几个消息来源是出自敌人,比如说燕国已经灭亡,皇上驾崩、燕国除了昌平外全部被犬戎占了。这些消息大家口里说不信,其实心里已经信了。
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没有人来支援他们?昌平府的城墙上,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在观察敌情,同时也在期盼着援兵,昌平城四周是一望无垠的平原,天气晴好时,可以看出去很远。尤其是今年,城外绵延不绝的田地无人耕种,又被犬戎的马反复踩踏,没有高的植物,一眼望去,只有犬戎人来往穿梭,就从没有一支燕国的军队出现。
犬戎控制了昌平附近,是无庸置疑的,不过这并不代表整个燕国都被犬戎控制了。滕琰仔细地同邓郡尉分析:“犬戎人完全是化外之人,以前打到燕国也都是抢了就走,就是云中和北宁,他们也不曾好好经营。此次他们占了燕国大片的土地,并没有真正地治理,只看昌平府周围荒了的田地就知道。这样,民心不会依附,加上燕国人世代与犬戎的血海深仇,恐怕象昌平这样反抗的也不少。参考历史上各朝各代的更替时的情况,在一些地方肯定会有一些武装力量借有利地势等反抗犬戎,逃出去的人可以去寻找,找到了加入进去,也是为燕国增加些力量。我想往偏远的山区走,机会还是不少的。”
滕琰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对邓郡尉说:“我们到昌平来时,路过五龙山,遇到了一个叫刘黑子的山贼,手下有上千的人。听他的意思打算藏在在五龙山里,找合适的机会出兵打犬戎人。如果他还在那里,可以告诉百姓向五龙山方向出逃。”
“刘黑子?”邓将军想了想说:“是不是曾经在葫芦谷收买路钱的那个?听说你父亲和大哥还与他打过交道?”
父亲没有把自己与刘黑子谈判的事说出去也很正常,滕琰点了点头说:“是。”
邓郡尉叹了一口气说:“你父亲是没告诉你,那刘黑子已经被犬戎人杀了,人头早就挂了出来。就是过年的时候。”
“啊!”滕琰大惊,“依靠五龙山,刘黑子也能自保?”
转头看了一下滕珙,滕珙点了点头,看来,父亲和大哥是不愿意自己听到这些不好的消息,所以向她隐瞒了。
邓郡尉默然不语,犬戎人的兵力确定强,刘黑子出身草莽,根本就不是犬戎人的对手。更兼他过去贪财,在葫芦谷收取买路钱,发了大财,名声在外,犬戎人一定要把他抓到手的。不是为了刘黑子这个人,也得为了他的财。
滕琰想明白邓郡尉的意思了。
她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其实向南到吴国是一条很好的出路。”
燕国和吴国都是继承中华衣冠,在滕琰看就是一样的汉人,可是因为两国曾经交战,在燕国很多人的心中,吴国也是敌国,对逃向吴国心有抵触。邓郡尉一直在昌平驻军,防御的对象就是吴国,是不是更加反感这一点呢?
果然邓郡尉立刻露出不赞成的样子,说:“吴和燕是敌国,几十年前,燕吴间大战一场,才定下这隔河而治的局面,后来吴国太子北征被风浪所阻,两国各自派兵隔河相对。如今犬戎于燕国是一头恶狼,那么吴国不异于一只猛虎,燕国人到了吴国也是亡国之奴。”
滕琰的眼界自然要宽得多,本来也打定主意要在城破时带着家人争取逃去吴国,现在有了向郡尉建议的机会,她还是要为更多的人争取一下这个机会的。而且,邓郡尉可能是因为她以前曾经为昌平出过好主意,对她的话并不是那么反感。
斟酌了一下,滕琰说:“燕国现在面临的是亡国而不是亡天下。什么是亡国呢?易姓改号,是亡国,而仁义充塞,改变文化传承,是亡天下。犬戎与我燕国是异族之争,燕国人如果归了犬戎,要改变衣冠,可以算是亡天下,而归了吴国,同是中华衣冠的传承,所亡的不过燕国皇室一家之国。二者有天壤之别,故而亡国,不失根本,可以再重新建立新的国家,而亡天下,则失去华夏文明的根本,决不可屈服。”
“亡国、亡天下?”邓郡尉喃喃道。
滕琰不作声,等邓郡尉自己思索,这是明末清初伟大的思想家顾炎武提出的,以邓郡尉的文化程度和亲身经历,应该能够理解。
一旁的滕珙也默不作声,看他的样子也是在思考,毕竟滕琰的这番理论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过的,要不是碍于在郡尉府上,滕珙一定要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