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这单位-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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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惠体形吃重,行动不便;也不扶她,只摆摆手笑道:“好好的不备着去家宴上;来本宫这冷清清的地方凑什么热闹?”
钱贵人坐在荣惠赐下的座上,笑得乖巧:“今日腊八;听闻娘娘因病辞了筵席,嫔妾本就该来探看娘娘才是。”
荣惠淡淡一笑,手中茶盖轻轻拨了两下;下属有心,她便与之闲话了两句。但钱贵人闲话闲话着却半天不表明来意,荣惠便有几分不耐起来,漫不经心的拨了拨指甲。自有孕起,她便少戴护甲了,水葱似的玉指只涂着淡淡的蔻丹。
钱贵人是聪明人,看出荣惠耐心有限,嘿然半晌便支支吾吾的说出了来意:“……嫔妾近几日感觉身子有些不适,不知是不是风寒的缘故,时有呕吐,又胃口不佳。”
荣惠挑眉,钱贵人略垂了头,低声道:“是些小毛病,嫔妾也不好意思唤太医来诊治,还不定叫人如何说嫔妾身娇肉贵。娘娘厚待嫔妾,嫔妾想着,凭娘娘身份和出身,自有相熟的太医,便厚着脸来求一求娘娘……”说着,她抬起了头,眸中隐有希翼。
屈指一算,钱贵人承宠也有两个月了,荣惠有些好笑,这钱贵人聪明是聪明,到底是入了小道。这等事,何须说得如此转折,不外是觉得自己有孕,又怕是空欢喜,更怕太医不可信遭了暗算,步入贤昭仪那般下场。
贤昭仪虽然看似小产致病,病入膏亡,但宫中不知何时传起一种贤昭仪其实遭了暗算才病得快要死了的说法。虽然是传言,信众却极多,后宫本来也是个不择手段的地方。
荣惠虽不以为然,却是并没耽误,叫玉树去请萧太医。
钱贵人面露喜色,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多表达几分感谢,便有宫人进来禀道:“娘娘,营千总薛远觐见。”
听到营千总时,荣惠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说的是自己二哥薛远。薛远当日说投笔从戎并非戏言,不久就转就武职,他原就是正六品的翰林院编修,如今考核有之,关系打点有之,便转做了正六品的武官京外军大营的营千总。
薛远既无皇命,又无召见,怎能入宫觐见自己?但他既然能进宫觐见,必是合规的……荣惠满心疑窦之时,面上不显,将钱贵人打发道侧殿里候诊,然
后便请薛远入内。
荣惠心里的疑问,在见到薛远第一眼便解开了。薛远一身缟素,披麻戴孝,面上青白,下颚胡茬点点,形容憔悴的向荣惠见礼:“娘娘万福金安。”
“二哥。”荣惠眼一红,轻唤了一声,急忙扶起他,道:“家中……”
薛远垂眸,低声道:“昨夜子时,二伯去了。”
闻得这声噩耗,荣惠立定,果然,只有报丧才能此时入宫觐见。
她无声落泪,虽然早知二伯回天乏术,不过是吊着性命,但骤然听闻二伯辞世,心中仍是一击,酸胀疼痛难耐。他本不该死,就算是死,也该是为国捐躯,而不是在一群阉人手里屈死。
薛远扶着荣惠坐下,担忧的接过芝兰斟的茶送到她手上,轻言安慰道:“娘娘节哀,二伯是笑着去的,怎么也算看到了雯姐儿觅得良婿,都算得偿了些心愿。”
荣惠抬眸,拭了泪,略有讶然的问道:“雯姐儿何时成婚的?我竟不知?”
薛远瞧了她一眼,目光晶亮,道:“是三日前,娘娘知道的,冲喜这等事总是急匆匆的,更不好大宴宾朋。”
荣惠便明白了个中深意,凝神看向薛远,正色问道:“既如此,如今爹娘可有了主意?”
薛远点点头,背负了手,神情隐在绵密的阴影之中,看不甚分明:“丧仪后,薛家将把二伯和大哥的虎符交回圣上,自此后,薛家只有一位羽林将军。”
荣惠膛目,差点摔掉手里的杯盏,转到薛远跟前,盯着他道:“上交兵权,这和把脖子伸出来给昏君砍有什么分别?爹并非那愚忠之人,怎这点还看不透?”
“惠惠勿要心急,要保重自个和孩子才是。”薛远眉角低了低,见她身形臃肿,心中不忍,再次扶着荣惠坐下,沉声道:“圣上把事情做到这样绝,爹还有什么看不透?爹这么做自有深意,惠惠,你想想,二伯已亡故,大哥落下腿疾,兵权迟早被圣上收走,只是时日问题。”
荣惠拉长了语调,含着阴狠的轻笑道:“那总得拖些时日再说,昏君兵权本就不稳固,京兵营头原还是秦王手下当差的,昏君一直有疑心,君臣素有嫌隙。咱们若是拖着,昏君一时也无能奈何咱们。”
再多等些时候,等她的孩子一出世,哪怕是女孩,奉二殿下上位,她都心甘。而且,朱文烨一死,西太后也没了主心骨,崔家新贵暴富,不成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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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远皱起眉,仿佛猜到荣惠心中所想,道:“拖并不是法子,你想的也未必稳妥。你放心,既然爹娘心意已决,就不会由得你独自来冒险,必会为你筹谋好一切才出击一搏。”
荣惠心中一暖,她知道这话不是说说而已,冲喜、袁家、东太后、交权……如此种种,都是薛家的筹谋,为了她,也是整个薛家的兴衰荣辱。
薛远见她听进自己的话,便细细分说起来:“若是拖着不交兵权,只是徒惹圣上疑心。如今你腹中胎儿健在,只怕圣上早就有了不安,若加之兵权之事,只怕又要有动作。届时,孩子只怕很存活下来。但是,咱们主动交了兵权,示了忠心,自然降低了圣上的防心。而且,薛家做了这么多,圣上自然要对咱们有所补偿。”
荣惠静静听着,她并不在乎朱文烨怎么补偿薛家,因为朱文烨做什么也补偿不了,立场注定是敌对的,势不两立。
薛远说着说着,声音一沉:“……兵交了也有拿回来的时候。你知道的,这三年来北面一直不太平,圣上对内毫不留情,对外却一直怀柔,反而纵了他们。待开了春,只怕要惹发一场恶战。”
荣惠捕捉到什么,乌色眸子一瞬不瞬望定薛远,薛远眼中异光一闪,蓦然附在她耳边,低语道:“镇边的将领与二叔有旧,日前,二叔已经往北边去了。”
冬日极薄的阳光下,薛远目光幽静,荧然含光,他立在廊道里,转身正要走,荣惠却忽然唤住,忍不住轻问:“此计出自谁手?”她爹虽然精敏,但仍有一丝长者的迂腐,大哥自是有勇有谋,但腿疾未愈,只怕没有十全的心思来出谋划策……
薛远微一凝神,笑而不答,看着荣惠高高隆起的腹部,温柔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荣惠怔怔,看着薛远的背影,笑了,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她不是一个人,她身后有整个薛家做她后盾。
“娘娘,廊道风大,营千总大人已经走远了,您快进去吧。”喜善为荣惠送上珐琅手炉,劝道。
荣惠点点头,刚走进殿内,玉树便也从外进了来,近前禀道:“娘娘,萧太医诊断过了,钱贵人确是有喜。”
荣惠轻轻“噢”了一声,顺手整理着裙幅上的流苏,侧首往窗外望去,已经是满院枯树新雪的冬日风光,将近正午的暖光映得眼前微暖,她回头嫣然一笑,“这是好事呀,钱贵人人呢?”
玉
树答道:“钱贵人的宫女来报信,说是承庆宫里的家宴快要开席了,不好在耽误,便请奴婢来向娘娘赔罪,先行离去了。”
荣惠闲闲的拨弄着茶盏,浅碧色的云雾银峰蒸腾着白色水汽,似乎沉迷于茶水的香气中,看了半晌方道:“生产之事准备得如何了?”
玉树面露迟疑,喜善则先一步道:“娘娘,宫里自有专司生产的产婆和太医,如今娘娘有孕七月余,这些人和物只怕都已经备下了。”
这些荣惠当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不得不另辟蹊径,避开这些。若由得这群人来生产,她的孩子只怕是不能活生生落地了。太医院如今可是西太后与朱文烨的人居多。
喜善侧首默了默,才道:“再等一个月,那些人按宫规都会搬进静安宫。奴婢想,若要避开这些,娘娘只能生个措手不及。”
好个措手不及,荣惠眯起眼睛,眺向玉树,道:“若是催产,你与萧太医可有把握?”
玉树猛然抬头,见荣惠形容正色,于是思量了一阵,方道:“奴婢将与萧太医计量,娘娘胎象稳固,余毒已清,若配合药物,应不至于凶险。”
荣惠松了口气,牵动唇角。
芝兰却仍忧心忡忡,忍不住道:“娘娘,便是皇嗣落地,圣上若不想要他,岂不是多的机会……”
荣惠心中好像被猛的一扯,她当然知道,如果她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是女孩还好,若是健康的男孩……朱文烨只怕不会让他活过明日的太阳。荣惠的儿子对他而言可不只是儿子,更是无形的威胁。
玉树见荣惠那双水光潋滟的明眸一瞬间浮出黯淡,像是蒙上一层淡淡的阴云,不禁瞪了芝兰一眼,她总这般口无遮拦。
芝兰低了头,荣惠视若无睹,心中早有了分寸。朱文烨不想要的是健康的儿子,若儿子不“健康”……应该另当别论,说不准,还将撩发他的心虚与愧疚。
荣惠冷笑,挑眉转而道:“玉树,可有……”
入夜后,鹅毛大雪四处纷飞,层层堆垒的积雪几乎快要淹没宫墙内的道路,仿佛是在妄图掩盖六宫的无限阴寒。
烧尽最后一些,一小滴雪水滴落在掌心,那寒凉之意迅速的蔓延散开,荣惠不由冷颤一下。
这日委实疲惫,她在宫后为二伯烧了许多元宝纸钱后,心情郁郁,结成了一股欲宣不能的闷气,梗得难受。腊八本该举家团聚一齐,而
这天,她不仅独自一人,甚至无法送别亲人最后一行。
她早早梳洗就寝,被炭炉熏得发热,只混混沌沌歇了一会。隐约听见外间哒哒的步子声,正要询问,只见芝兰打起珠帘进来,轻声禀道:“娘娘,二殿下来了。”
荣惠披上狐裘起身,果然,寝室内的帘子一掀开,走进来的正是朱立轩,他似被外头寒冽的雪风吹得猛的一激灵,唤了一声“华嫔。”
荣惠忙将手炉递给他,柔声道:“二殿下,时辰还早呢,怎么就从筵席上下来了,总是中途离席,可不好。”
朱立轩开口要答,却打了个喷嚏。荣惠忙将披风拉开,笑道:“快进来躲躲,可觉得暖和些了?”
朱立轩顺势往银狐裘披里缩了缩,脖子被狐绒摩挲的暖暖的痒着,似是找到依靠般将荣惠紧紧抱住,仰着红扑扑的小脸道:“有华嫔在,果然不冷了。”
荣惠失笑,想揉揉他的头,但想到他家宴还未完,一会回到席上可不好看,便收回来手,拍了拍他的肩,道:“二殿下若不这么晚还往外头跑,自然不会冷。”
朱立轩歪着头,闻言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了一物,塞进了荣惠手里。
又是冰凉凉的东西,荣惠低头一看,又是一枚玉佩,而且还和那块砸碎的玉佩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手工从稚嫩略有成熟些。
“华嫔不是将之前那块弄丢了么?正好,那块粗糙,我这回做了块更好的给你。”朱立轩弯起嘴角微笑时,有着一股子赏心悦目的清秀劲,似乎对这回的手艺很是满意。
捧在手里玉佩,温温透出熨心的暖意,荣惠笑了,嘴里却是打趣:“若是再弄丢了,如何是好?”
“便一直做。”朱立轩脱口而出,似想到什么,他仰面抬起头,皱起眉:“不过华嫔可别再弄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