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寝女官by暮雪翎-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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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兰轩顿然有了兴趣。
宫里面那个主子是谁,李全不说他也知道。那确实是个不容小觑的存在,能唬得他那位倍儿聪明的皇帝哥子像是失了心魂一样的疼着宠着,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即如今这位主儿让查人,他这皇帝哥子岂会坐视不理?
被查的人可真够倒霉的,怎么就招惹了宫里面那位贵人呢?
李全忙说:“王爷可还记得三年前大理寺卿华章的那个行贿贪污的案子?让查的,正是这华章的女儿,华雁卿。”
“你说谁?”兰轩愣住了。华雁卿,这个名字从尘封的记忆里,携带着风刀霜剑,劈开一路阻隔,直直刺入他脑海中。
李全瞧他神色怪吓人的,想是自己哪儿说错话了?可也不曾说错话啊?
他忙跪了下去,朝这个昔日小霸王说道:“是大理寺卿华章的嫡长女华雁卿。”
“她还活着?她竟然还活着?”
兰轩不知道自己这话说出口时,究竟是怨憎多还是惊喜多。
那个一度以为早已黄泉白骨的人,竟然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同他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同他看着同一轮月亮。
隔世经年,又得相见。
“备马,”他且惊且喜的朝李全吩咐,全然未察自己手里还捧着准备献给御上的貂皮和鹿茸,“本王即刻赶往慈安寺。”
蘅言托庄亲王查这事儿,倒也算是找对了人。
因为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异母弟弟——那个混世小魔王一般的宝亲王。
不出十天,他已经将所查所探的,有关华雁卿身世的东西全部呈递到建章宫去了。
蘅言逐字逐句的细细分辨,越往下看,越觉得心惊胆寒。看到最后一个字,她才察觉自己手脚冰凉,指头肚子麻木的就不像是自己的手了。
爱而不得倒也没什么,最可怕的就是你一心一意护着的那人,她心里面一丁点儿你的余地都没有。
就像华雁卿。
江南草长莺飞的时候,她同那个与她放同一个纸鸢,赏同一树桃花的人许下了白首不离的誓约。
可那个人不是为她四处奔波的郗泽。
而是对“南华北秦”之一的那个北秦才女秦姮妩有好感,为前朝淑阳公主萧朝歌而同自己祖母、哥哥闹得沸沸扬扬的大邺铁帽子亲王夏侯兰轩。
蘅言看着面前的素白纸卷,看着纸卷上墨染如血的字迹,心跳得实在是厉害的很。
她并不是很了解郗泽,所以她不知道郗泽会不会因为“所求不得,所爱转恨”而牵连到她身上。
她掩面伏在了桌案上,一时忧心,连姮妩进来都不曾察觉。
直到听见声旁有杯盏摔碎的声响,蘅言才倦倦的抬起头,便瞧见盛怒中的姮皇贵妃指着她面前的纸卷大声询问:“这是谁给你的?你告诉我,这是假的,对不对?”
蘅言摇摇头,“不,我不知道。”
第57章
纠缠
蘅言还真是不知道。
从前只是觉得宝亲王长于妇人之手,就像子詹一样,养成了张扬跋扈的性子。不过这性子虽不为人所喜,倒也没什么,毕竟身为皇二代,这种病骄的性子也很是正常。但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儿,真心觉得宝亲王不愧是皇二代!
只是她很不明白,这拜倒在宝亲王风采下的那些个姑娘们,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风流?多情?忠毅?勇武?俊逸?
亦或是,喜欢的不过是他这个铁帽子亲王的身份?
她捻指将面前的那些素白纸卷收拾齐整,侧目瞧见姮妩还怔在那里,纠结了会儿,还是说道:“姐姐,一直以来,我一直不大明白一件事儿,所以想请教你,还希望姐姐能不吝赐教。”
姮妩压下满心酸楚,亦压下满腹愤恨,只余了一身麻木冷然,点了点头。
“当初,尧风哥哥那么一心一意的对你,你为什么对他置之不理,而最终选择了宝亲王?你满腹才华,若是想要个能与你琴瑟相和的人,尧风哥哥无疑只最佳选择。宝亲王自幼顽劣,用目不识丁来形容他倒也不算是多么过分,你同他在一起,我真心不觉得你们有什么可以聊得开的。”
“婚姻岂是儿戏,”姮妩倪了她一眼,冷笑道:“我身为秦家嫡长女,身负秦家满门的荣耀和未来的仕途。尧风哥哥再好,也不过就是个清贫书生,嫁给他又如何?还能每天琴棋书画诗酒茶,而不闻柴米油盐酱醋茶?兰轩虽看着乖戾,实则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你同他相处久了就知道,同他在一起,也不比同迂腐的纪尧风在一起差。我若嫁给他,一则不必为繁杂琐事忧心,二则,也不会有那些三妻四妾的来叨扰我。就像庄亲王妃,虽不是庄亲王心尖上的那人,可他们夫妻依旧是相敬如宾,这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再好的人,在她遇上另一个伟岸如天神的那个男人,在他那句无心之“天凉,穿好衣服”的时候,就注定从前那些人也真的是从前。
“那么华雁卿呢?”蘅言问她,“华雁卿同兰轩,又是怎么回事儿?你们同负盛名,一南一北,为世人所赞誉,都同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姐姐,你不觉得奇怪吗?换句话说,如果你要嫁给宝亲王,只是为了图那份安逸和唯一,那么华雁卿呢?郗泽虽没有爵位,可郗家同夏侯家关系匪浅。虽无爵位,更胜有爵位。郗泽对华雁卿的真心,毋庸置疑。那华雁卿又为什么一心就在宝亲王身上?”
而宝亲王一心所念的人,是华雁卿?亦或是秦姮妩?还是萧朝歌呢?
都是,或者都不是。
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实际上,兰轩自己也不知道他对谁究竟是真心的。
是桃花树下,落英缤纷中惊艳了江南氤氲的华雁卿,还是曾是他整个旧时光所执着的萧朝歌,亦或是那个白衣胜雪于红梅树下轻吟慢唱的秦姮妩?
他将手里的马缰递给侯在门口的小沙弥,玄赤二色构成的斗篷于暮晚烟雨中飞卷,他自禅房旁的萧萧落叶中往深处走去,隔了青砖灰瓦,就能听见那婉转柔和的吴侬软语,轻轻触动他的心房。
他觉得这些女子他都喜欢,可都也不喜欢。
他心里面的那个人,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夏日,黄昏时分,倾盆大雨中,送给他一把油伞的小女孩。
华雁卿所在的这个禅院,在慈安寺西北角,单独的一个小院,院子四周种植青竹,不远处有个放生池,放生池旁有一株约有百年历史的银杏树,此时水面上落了薄薄一层银杏叶,远远的瞧去,倒好像是铺上一层金黄地毯。
他能听得见青砖墙里的啜泣声,和纪尧风无措而着急的安慰声。
他止步于柴门前,静静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纪尧风因常年抽旱烟,音色嘶哑,他能辨得出。
万岁爷的声音素来低沉,自带了三分笑意,他也能辨得出。
唯独那个清清冷冷,此刻更是满含悲戚的声儿,他听不大出是谁。
而那低低啜泣,直刺他的肺腑的声儿,便是当年在姑苏城外寒山寺旁的桃花林里,于满树落英下,对他展露璀璨笑意的人。
她哭得很是悲伤:“万岁爷说奴婢心如铁石,不可转——是,奴婢的心,早就在苦苦的等候中,一点点的磨砺成坚硬的石头了。郗泽公子对奴婢的照拂之情,奴婢结草衔环犹不能回报,可奴婢却不能因为这点子恩情,就以身相许,终身遗憾。奴婢所等的那人,只要还在世上,奴婢就不会嫁给他人,哪怕他已经娶妻生子、哪怕他早已将奴婢忘记,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奴婢记得他就好。”
纪尧风痛心疾首的劝慰她,希望她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先让郗泽公子给夏侯夫人身上的气血瘀滞之状给解了啊。
可华雁卿只是一味哭泣,并不在意别的人会因为她的固执会有何种悲惨下场:“旁的人死活与我有何干系?如今奴婢已经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坦白开来,郗泽公子一直要奴婢给的那个答复,奴婢也已经给了,至于郗泽公子愿不愿意救人,奴婢并无权干涉。”停了阵儿,又道:“还望郗泽公子能够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在我这样一个失了心的女人身上干耗着,委实是个不划算的买卖。”
郗泽公子?
兰轩在外面听见这个名字时,忍不住皱了眉。
居然是郗家的人,还是那个虽有妙手回春之术,却心无救人之意的那个郗家神医郗泽!
招惹上谁不好,偏偏招惹上这么一个人,这不是倒了八辈子霉么!虽说他对秦蘅言也没太大的感觉,不过此时听说她因招惹了郗泽而无辜殃及自身,还是颇为同情她的。都说情深不寿,看来也不是没道理的嘛!
柴门内,郗泽凉凉的接了话:“雁卿,自始至终,你心里就没有我一分一毫的地儿吗?”
雁卿止了哭,似是笑了,又好似没笑,“不曾,公子虽好,却非我的良人。”
皇帝负手背对着他们而立,目光越过青砖墙,落在那株百年老银杏上。身后的事儿他彷佛在听,也彷佛不在听。
他琢磨的,却是宫里面的那个他爱如至宝的人儿。
她是何时得知的那些事儿?
她每天在他面前装得那般若无其事,心里面难过不难过?
好像从一开始,她的命运就没有由过自己。选秀是被秦夫人所逼迫,误入掖庭局是因窦氏的陷害,莫名到了御前,却是秦姮妩的算计,怀着他的孩子,也不过是因为他的强占,甚至是受着身心两重伤痛,却也是因着他人的恩怨。
她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轻微的就像是蜉蝣蝼蚁——从来没有,哪怕一人,去问问她喜欢什么,她想要什么!
袖袍里放着的那份密折,此刻就如同灼烫的火般,炙烤着他的身心。皇帝抬手抚着胸口,只觉得那里疼得厉害。密折上,兰渊说,她想要知道华雁卿的身世。
她一定是想知道华雁卿的弱点在哪里吧。
她并不笨,是足够聪明,只是命运,却从不曾眷顾她一次。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喑哑着声儿,沉沉的说道:“朕不管你们之间究竟有何恩怨,朕只要小言无恙。至于其他的恩怨情仇,朕不想管,也懒得管。”他转了身,眼底有犀利锋锐的芒刺,直直的刺在华雁卿身上,“朕问你,你所念的那人,是谁?”
华雁卿垂眸,盯着指甲上的莹白发怔。
那个名字,如何说得出口?
门外候着的兰轩却等不及了,他推门而入,望着散发素衣,不施粉黛的女子,半晌无语,只余一句低唤:“雁卿。”
秦姮妩在建章宫里也是坐立难安。
华雁卿,这个从未谋面,却屡屡听起的名字,此刻念起,只觉得心中愤怒的火焰也熊熊燃着,恨不得将那个名字,那个名字的主人,都一并给烧成灰烬。
这种恨,和对蘅言的恨不一样。
她同蘅言之间,打记事儿起就争抢不止。她以秦家嫡长女,大邺大才女的名号,将那个庶出而没有娘亲的妹妹狠狠的踩在脚底下。甚至是入宫后,她在后宫里拥着帝王宠,而那个妹妹却只能在掖庭局里伺候官房,那时的她,赢得多么彻底!
可后来,这个机缘巧合出现的妹妹,不费一兵一卒就将赢了她。
这输了便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