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谋律 作者:柳暗花溟-第2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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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她还瞄了眼外祖父。因为能亲眼看到老对头杜衡丢脸,白老爷子顾不得和春大山同处一个屋檐下的别扭和不愿,居然亲自来看审了,而且坐在杜老头儿的对面。
而康正源的出席,代表着皇上的关注。毕竟,他最近在进行全国的疑难案件的整理,以备皇上亲自审阅的。此时,他却坐在杜衡身边。这位置很微妙,代表着皇上的安抚。
“春状师,你有何话讲?”包县令问,因为知道是走程序,所以今天的态度很端庄。
“禀大人,若溺毙的女死者身份可以确定,民女倒对本案有些想法。”春荼蘼深施一礼。
她嗓门不大,但说话时全场死寂,那些看审的百姓甚至摒住呼吸,加上长安的公堂经过特殊的设计,上圆上方,四周有长长的石条镶嵌,即显得庄严,又分外拢音,所以堂上堂下听得一清二楚。
包县令看了下左边上首的老奉国公杜衡,又瞄了下右边上首的安国公白敬远,见他们都没什么反应,就咽了咽唾沫道,“可以假设这个推论成立。”
“好,就假设这个推论成立。”春荼蘼不纠缠于这种小节,因为包县令怕得罪人,她却是不怕的呀。
而她,为本案定的辩护策略正是“反证法”,意思是假设推论正确,然后再一一反驳。这样是比较有说服力的。而对于没有尸体的凶杀案来说,说服力最最重要。在古代,判官的裁量比较自由,范围也广,所以以前研究古代案件时就知道,“情理”二字是最高司法境界,这和现代不一样。
“既然如此。”她继续说,“不妨假设其它推论也是正确的。比如。坊间有人传说,红绣鞋一案,是山中精怪作祟,引诱和尚造成的后果。”
她顿了顿,等堂下短暂的议论声过去,话题一转,“可既然已经推定了死者的身份,这一说就是奇闻怪谈,根本不足信,完全可以推翻。”
“对。”包县令点头。
“坊间还有一种说法。那女死者方宝儿……是叫方宝儿吧?”她问,却没看向公座。而是看向旁听席之左。杜衡还好,相当沉得住气,根本没反应。倒是杜仲不够道行,下意识的点头。
对面的白敬远神色平淡,心里却那个乐啊。他和杜衡表面和睦,底下却斗了很多年,从来没让那老家伙吃过憋。好孙女。上一堂一句话就让杜老家伙自认有牵连,再也撇不清,这一堂又让他有苦说不出。太妙了。好孙女啊好孙女,祖父没白疼你!
春荼蘼扔了炸弹,就不管下面波涛汹涌,专注于案情,“又有人说那方宝儿从奉国公府逃出,慌不择路,跑进山里,继而迷失方向。无名寺那边人迹罕至,无意间遇到望尘和尚。那和尚不守清规,见色起义,上前纠缠。方宝儿奋力反抗,反倒将那和尚推落井中,惊吓之中自己跑到山里去,结果可怜,跌入溪中淹死。”
包县令不自在地咳了声,因为之前他就是这么想的。
“若假设这个推论正确,漏洞就更多。”春荼蘼把之前和包县令说过话又说了一遍,以便看审的百姓,听审的官吏和学生们明白,“第一,那方宝儿的逃出奉国公府的原因,暂时不去理会。只说她把和尚推入井中这件事,就大大的不可能。请问本心和望空大师,那望尘和尚生得如何,有无武功?”
“我那徒儿身材高大,也曾习武。等闲两三个人,进不得身的。”本身大师低眉垂目,老老实实的答。那模样,看到的人就先信了十分。
“原来这样。”春荼蘼点点头,好像第一次听说这种情况似的,“而那方宝儿的尸体,我是见过的,身段虽高挑,可极为纤瘦,又不曾做过重体力活计,试问,如何能打得过望尘大师?”
“再者。”她适当顿了顿又说,“望尘大师圆寂的枯井上头,被盖了块破旧的石磨,本心大师已经证实,那是他们为防止有人无意跌落,自行封盖的,足有两百多斤。那方宝儿是个弱质女流,如何搬得动?衙门的仵作还可以证明,方娘子的骨骼肌肉柔软,并不是习武之人。第三点是:她是被人按住后颈,在水里生生溺毙的,失足落水一说不成立。还有,她身上的衣服被溪下村毛屠户之妻张氏换走,也足以证明她是死在岸上,后来被人抛入溪水中的。溪水湍急得很,不可能从岸边捞尸,换下湿衣服。所以,这一推论也不成立。”
第九十五章 是谁呢?
这些话,包县令听过,旁人却没有。所以听入耳中,自然很是震撼。但大家还没有再度出口议论,春荼蘼再度开口,“还有第三说。那就是:是本心与望空大师见色起义,望尘大师上前阻拦,方宝儿借机逃走,于是本心与望空大师把望尘打死,推入井中。后来方宝儿在山中遇到张氏,则是张氏起了贼心,杀了方宝儿,并把她身上的财宝和衣服搜刮一空,然后抛尸。那样,新问题又来了,是谁杀的张氏?”
这一个推论还算有一些逻辑,信者众多。况且,两个和尚已经被押到县衙了,摆明是疑犯啊。但经春荼蘼这么一说,所有人又不确定了。
只听她又道,“假如这个推论正确,假如是本心和望空大师杀掉徒弟或者师兄后,复又追上山。可此时方宝儿已死,他们只好杀掉可能的目击者张氏,那么他们就是罪犯!因为死者不会说话,尸体也已经存放不住。没有人证和物证,他们生活在深山之中,最有机会!”
“你到底是哪方的状师啊?”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接着,嘈杂声变得大起来。
包县令狂拍惊堂木,大叫肃静。
春荼蘼的目光向下一瞄,见到康正源笑眯的弯眼,不禁好笑。对她,就这么有信心?再看两位大师,低头默诵经文,神态安详,几乎完全不担忧似的。
那么,她当然不能辜负这种信任啊。此事事实清楚,证据充分,若她还不能还两位大师以清白,不如直接撞死,穿越回去重新念名牌大学的法律系好了。于是好轻轻一笑道,“我自然为两位大师辩护。但我必须说出各种可能,然后找出其不和情理之处。”
“此推论有什么不合理之处呢?”包县令问。
“此一推论的基础,就是指向本心与望空大师是凶手。动机,可推为见色起义。”春荼蘼大声回答。“而他们身居深山,在作案时间和地点上,除自证外,并没有提供其他旁证。又因无名寺香火凋零。也无多少人证可证实他们的品行。他们到底是有德高僧,还是披着袈裟的败类,堂上堂下各位,无从得知。可事实真的如此吗?两位大师不开口。身为状师,我就不能从其他方面深挖证据吗?”
春荼蘼再度转向两个和尚,“请问两位大师。你们会不会武功呢?”她这样一问。众人的目光就落在两个和尚身上,见他们虽然也算高大,但面带菜色,瘦骨伶仃,实在不像武功高手的样子。而且相由心生,他们神态平和,半分凶相也无。
本心摇头道。“老衲并不会武,小徒望空略通拳脚,比之大徒弟望尘可差得远了。即使是如此,望尘心性温和慈悲,断无可能去做那伤天害理的事情。他真算得是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他本是我们师徒三人中最有慧根的一个,可惜……可惜……”连道两声可惜之后,又低头诵经。
“一般来说,两个不会武的人,是不会因为临时起意而和一个强壮高大、身负武功的人打斗的。况且那无名寺是三位大师所建,至今已有十几年。师徒三人相依为命,互相扶持、风雨同舟的相处这么久,人非草木,就算是恶人也会生出感情来,何况是慈悲为怀的出家人?怎么会突然为了一个女子动了杀念?而且是本心与望空大师齐心,对付望空大师一人,这也太说不通了吧?”
见众人情不自禁的点头,春荼蘼从袖子中拿出一叠纸,抽出其中一张,举起来,沿四周走了一圈。其实,这么小的字,这么快的速度,没人能看到什么,但这就是一种心理暗示,表明手中所写的证据真实,不怕被人质疑。
“佛家大开方便之门,无名寺就算香火凋零,也总有香客来往。民女得到本心大师的指点和帮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得到了几名香客的证词,可证实本心等师徒三人和睦融洽,彼此之间颇为亲厚。”她又把证词恭恭敬敬地送到公座前,“下面罗列了证人的姓名和住址,以及相应的担保。包大人尽管拿去核实,此证据有一式三份,除了这一份,会另呈一份正式的,我这里还留了底。”
“不错,不错。”包县令点头。
春荼蘼又抽出一张纸,转身对堂上众人道,“若说本心和望空大师为凶手,现在动机已经模糊不清,不足以为信了。剩下的就是作案的时间和手法、作案的地点,以及善后。作案的地点不必说,就是无名寺后枯井边。再说作案的手法吧,望尘大师并不是被推入井中摔死,而是在外面死亡,再抛尸井中。因为,望尘大师的的前额虽然有很重的伤痕,但颈骨尽碎,那才是死亡的真正原因!”
嗡的一声,底下大乱。这个细节包县令自是知道,所以竟然没有拍惊堂木,而是略等了下才叫“肃静”,以便春荼蘼继续说下去。
“人活着时受重创,血会呈喷溅状。可若是死了,没有心脏跳动的压力,血只会流淌,而不会喷。当日,是县衙的差役大哥下井,捞出了望尘大师的尸体,可曾见过血迹吗?”她调查得清楚,当时捞尸者,正是分站两班的一名差役。
那差役听她问起,就看了眼包县令,见后者微微点头,连忙出列,躬身道,“回县大人的话,当时属下奉命下井,确实发现血迹,但并没有喷溅到井壁上,而是沾染在井底的枯枝败叶之上。而且,血量不大。”
“以差役大哥的办案经验来说,这说明什么?”
“血量不大,证明不是能致命的重伤。”想了想又说,“井底非常狭小,若血有喷溅,井壁自然会染上的,可我并无发现。”
春荼蘼点头道,“对啊,其实说望尘大师不可能是落井摔死,还有一个旁证:旧磨盘足有两百余斤,非要本心和望空大师两人合力才可推得动,望尘大师不可能会傻乎乎站在一边,等人家搬开磨盘,再把自己推下去吧?而望尘大师会武功,本心和望空大师却不会,就算是巧妙的偷袭,望尘和尚也不可能被扭断脖子吧?这是常识,诸位一想就明白了。”当时看到望尘和尚额头有伤,仵作和差役都认为是额骨碎裂而死。是在她的再三要求下,重新验尸,得到了新的结论。
唉,古代啊,刑侦技巧真是差。可是,复杂的犯罪也少。作案和破案就像双生,你弱我也弱,你强我也强。在现代,刑侦手段高科技多了,可是犯罪手法也花样翻新。所以,无论古代和现代,环境有局限性,做事就有局限性。她的故事若写成小说,流传到后世,读者们也许会觉得,哎呀好简单啊,古代人真是二型弱,但身处其中才明白,明明知道事实,但想要证明也是很难的。像她这次,没有尸体,没有照片,也只能想方设法以情理取信于人。当然,还是要搭配着铁证。
一番话,两句对答,已经充分说明望尘是先死而后被抛尸。而且众人都已经相信,本心和望空是杀不了望